这流言越传越盛, 最后连被救出来的沈序都信以为真了。他一路看着安乐公主对沈度十分冷淡, 心里越发猜测她是被沈度送去伺候了刘昌平所以心里不快。但这种事情沈序哪里敢去问沈度, 心里只越发鄙视姬央。
自古以来, 作为受害者的女人从来都不会被同情, 反而会被流言蜚语给淹没。若此事是真, 沈序只会感激他哥哥沈度为了他连妻子都能舍, 却绝不会感激真正以身饲虎的嫂子,反而还会觉得她脏了,配不上沈度了, 正该自请下堂才算有自知之明。
救出沈序后,沈度并没搭理过沈序,他带了五千人马去截杀石遵, 结果被石遵杀得狼狈逃窜, 如今身边只剩下百余人。沈度不用骂沈序,沈序自己也该知道反省。
不过反省归反省, 沈序吃了这么大的亏, 在军中威望骤降, 他那点儿小心思再也难见天日, 内扰外困, 急火攻心,嘴角长了一大串燎泡, 看谁都不顺眼,却又不能乱发脾气, 而唯一让他觉得可以名正言顺踩一踩的便就只有亡国公主安乐了。
夜里沈度驻军沾县, 他一路追杀石遵至此,要尽快解除信阳之危才能回师洛阳。
祝家军在祝娴月的堂叔祝恭的带领下,从西而进与沈度左右夹击石遵,约定在沾县碰头。
祝恭派的人到时,沈度正在伺候姬央用晚饭。
“再多喝一点儿粥吧,把胃养一养,等会儿吃药才免得伤胃。”沈度拿起勺子舀了粥喂到姬央嘴边。
姬央抿唇不开,沈度一口将粥吃到嘴里,正要压着姬央喂她,却听帐外有脚步声传来,沈序正让人通报。
沈度放下碗道:“进来吧。”
沈序撩开帐子进门,见沈度面前的桌上正摆着碗筷,又看姬央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不由道:“这种闹死闹活的女人你还管她干什么?由着她去呗。”
沈度沉下脸道:“出去。”
沈序一愣,却也没敢挑战沈度的权威,他恨恨地看了姬央一眼,转头对沈度说了句“六哥,祝家的人来了”就出去了。
姬央莫名其妙遭灾,她什么时候闹死闹活了,只不过想睡觉而已,沈度非要拉她吃饭,沈序什么都不清楚都大放厥词,简直岂有此理。
沈度道:“不用管他。家里父兄死后,阿母和几个婶婶对我们几个小的就养得娇惯了些。”沈度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姬央看着沈度带着疲色的脸,觉得他似乎也不容易。以前没有太大感触,如今真正出来争霸天下时,却发现七郎、八郎可能不仅没法帮他,反而还会拖他后腿。
“你再吃几口饭,等会儿药熬好了,我回来看着你喝。”沈度起身道。
“我自己会喝的。”姬央道,这几日哪天她不是认认真真乖乖喝药的啊?她的身体难道她还不知道珍惜啊?她如今又没想死,还盼着能健健康康的渡海呢。
但现在沈度有种将她当孩子一般对待的感觉,似乎什么都不放心她自己做。姬央身边没带玉髓儿她们,从早起拿衣裳、梳头发到晚上卸钗环洗脚睡觉,伺候人的事情全是沈度一手包办了。
沈度低头飞快地亲了亲姬央的脸颊,然后出了营帐。
姬央以手摸脸甚是无奈,她挠也挠过,骂也骂过,但沈度完全拿她当无理取闹的孩子看待,亲昵得一点儿也不含糊。
只是晚上沈度回营帐时,脸色十分不好看,连对着姬央都扯不出笑容来。
姬央暗自咋舌,不知道他见祝家的人时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怎么了?”姬央终究还是养气功夫不到家,那点子好奇心按也按不下去。
“过几日我让青木送你回信阳。”沈度道,“这几日你就待在营帐里,最好不要外出。”
虽说行军打仗军中是不带女人的,但因为回信阳的路被石遵阻断,沈度当然不放心让百十来人护送姬央回去,所以沈度是打算和祝家军合攻石遵后,再由青木护送她同祝家军一起回信阳。这一点,姬央也知道,却不明白沈度为何突然提及,还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不过沈度嘴巴虽严,但总有那恨不能立即跳到姬央面前的小丑,迫不及待地要落井下石。
姬央虽然和沈度已经是山穷水尽,但并不会就此而跟他无理地闹腾,他说别到处乱走,她就乖乖地待在营帐内,她相信眼下这般情形沈度总不会害她的。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来得容易,没有必要耍花招的。
然而姬央不出去,却阻止不了沈序要来见她。
沈序这一次看姬央的眼神总算没那么冰冷血腥了,反而带着些怜悯与同情。
如斯美人,即将香消玉殒,谁都会叹息一声的。
这是沈序第一次正眼看姬央,也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她。有沈度在,沈序本就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的嫂子,何况他对姬央还有心结。
刘昌平之事,是沈序一辈子也甩不掉的污点,而这个污点就是姬央。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要靠女子出卖清白来换取活命的机会,这让沈序如何能原谅自己。他原谅不了他,就只能怪罪于姬央,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非要活着提醒世人他的不堪。
所以沈序之前完全不能以平常心看姬央,自然也就不在乎她容貌之美了。此刻大约是自觉姬央将死,心里却又多了一丝虚伪的怜悯。
姬央的头发是沈度梳的,他自然不懂什么女人的发髻,是按照男子的发型给姬央梳头的,以玉冠束发,身后垂有银丝。
按说一个人,尤其是女人,满头银丝只会显得苍老憔悴,但姬央养了这几日,又有沈度日日给她渡气以内力调息,气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不少,只唇瓣还有些异样的红,不用涂抹口脂,也显得十分樱红。
本来姬央皮肤就白,那白皙并未被那白发给衬得灰暗,反而白皙与银白两相映衬,让她的肌肤越发显得仿佛鸡蛋白一般莹润,那银发却又给人以与众不同的妖异感。
配着病态的樱红唇色,仿佛还美出了新的高度,这也是姬央照镜子没闹着发火的原因,也没有急着让沈度给她想法子把头发染黑。
姬央见沈序进门,却愣着不说话,只好自己开口道:“七弟找我何事?”
沈序被姬央的声音一惊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撇开头,他刚才竟然看呆了去,妖后之女果然有些门道,也难怪他六哥一直不肯点头同意杀这位安乐公主。
“我是来请嫂子,不要让六哥为难的。”沈序道。他如今再没有和沈度的一争之力,那点小心思也就灭得一干二净,他不能成事,就只能盼着沈度成事,自家兄弟当皇帝,总比别人当皇帝强太多。
祝家既然开了口,就是打算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而且在沈序看来,祝家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且是合情合理的,只是沈度耽于美色,而不肯点头罢了,但他觉得沈度迟早会想通的。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便是小孩子都知道。
当然姬央的确为沈家做了不少事,为沈家起出了地宫秘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她死得体面些,也算顾念大家的情分了。
姬央眼皮一抬,轻声问道:“他怎么为难了?”
沈序道:“六嫂阴狠多妒的名声便是我不在信阳也早已有所耳闻,如今再加上不守妇道一条,你活着就是对六哥名声最大的伤害。”
姬央的睫毛扇了扇,轻诮一笑,她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飞鸟尽、良弓藏,会来的如此之快。不过沈家的人向来做事速度都很快。
“不要把罪名都推在我身上。”姬央何曾想留在沈度身边,是他为了地宫的秘藏而非要把她圈禁在身边的。“是祝家提的要求吗?是为了将祝九娘嫁给沈度?”
原本沈度得祝家军相助是锦上添花,但被沈序耗费了五千精兵之后,祝家军就成了雪中送炭,重要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沈度攻洛阳时,还得靠祝家军联合四郎沈庚同守信阳,震慑那些想抄他老家的人,还有不死心的鲜卑部。
姬央虽然曾经天真,但并不是傻子,她跟在沈度身边这么多日子,耳濡目染也知道目今的局势如何。独木难支,沈家如今绝不能失去祝家军这得力而忠心的助手。
沈序没想到姬央如此敏锐,有些难堪地避过了她的视线。要将祝家牢牢地绑在沈家的船上,付出皇后之位是理所应当的。
姬央坏就坏在坐着正妻的位置挡了人的路,其实也不是一定要死的,但祝九娘是见过姬央的,她容不下姬央,只要姬央还活着,那谁坐在皇后的宝座上也不会觉得安稳。
“六嫂依然已经猜到了,就更应该明白你的处境。妖后罪孽深重,母债女偿,天下人也容不下你。六嫂若自行了断,在六哥心里还能留下个深明大义的印象,下辈子说不定还能重修前缘。可若是一定要让大家脸上都难堪,那就什么情分都没有了。”沈序道。
姬央嘲讽地笑道:“什么情分?不过是利用价值没有了而已。地宫秘藏起出后,我就已经料到今日的结局了。”
这话轻轻飘飘,却像刀一样刮在了沈序的脸上。
姬央转过身懒得再看沈序,屡次想问一句沈度呢?但其实问了也是白问,沈度对她自然是有情义的,但是这一点点情义在江山面前却是无足轻重。
沈家的人都是自诩大义,实则只权衡利弊的人。这没有错,也只有这样的人和家族才能长久屹立。
而姬央这样的性子,本就是活不长的。沈度不就数度疑惑过她是怎么活到这般大的么?
“自戕是不可能的。我等着你们来杀我。”姬央冷冷地道。
“你身为我六哥的媳妇,居然一点儿不为我六哥考虑?!”沈序怒道,“非要将事情弄得难堪是不是?”
姬央不理解为什么一定是女子要为夫婿考虑,而男子却不用为自己的妻子考虑。她没有读过女戒,所以也不知道到什么叫以夫为天,沈度让她死,她就得死吗?她没有这种自觉。
“哼,这是你自找的,本来大家都可以体体面面。”沈序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姬央揉了揉脸颊,她知道自己脸上此刻肯定惨白没有血色,她不愿意以这样苍白可怜的面貌示人。
“沈序来过?”沈度撩了帘子进来,“他说什么了?”
姬央回头看向沈度道:“他说祝家要你娶祝九娘,希望我能退位让贤。”姬央说得半真半假。
沈度呵笑一声,“不是祝九娘,是五嫂。”
姬央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你说什么?”
沈度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是五嫂。虽然中原没有这样的习俗,但鲜卑各族弟娶兄嫂的事情屡见不鲜。”幽、冀靠近鲜卑,对这样的事情看多了也就不以为惊世骇俗了。
姬央心里本来是既伤心又悲愤的,可听了沈度的话之后,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她蹭到沈度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他给自己倒的水,“怎么会这样?你又不是鲜卑人,为何舍祝九娘而选五嫂啊?五嫂会同意吗?祖母和阿姑呢?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捉虫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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