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冬风呜咽,雪雾中的冰粒如沙尘般拍打在车门上。
来时,护卫与车马中的人因惴惴不安而沉默。回去时,大部分人则是因为心头太过震撼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言昳坐在马车中,掀开自己的裙摆,解开铁质腿甲在腿肚上的系绳,她指甲啃短了之后,有点解不开,道:“轻竹,帮帮我。”
轻竹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弯下腰去,在晃荡的车马中,将她把腿甲解下来。
言昳才发现轻竹掌心里全是红痕,她一惊,道:“怎么了?”
轻竹摊开手,掌心是一个个月牙形的指甲痕迹,她抬起头,嘴角忍不住一垂:“二小姐,你要吓死我们了。我哪怕知道你的计划,可听到枪声的时候,听到炮弹声的时候,我还是吓得快昏过去了。我当时都想,你怎么能这么胆大,这么——”
言昳宽慰道:“哎,胆子不大抢不到肉啊。”
当轻竹摘下白铁腿甲的时候,却发现她裤腿中都是淋漓的冷汗。二小姐在局中,怕是更知道危险离她有多近吧。
轻竹叹口气,道:“我都要吓死了,估计山爷更是要提心吊胆了吧。他能在人前不显半分,也真是当主将多年才有的静气。”
言昳不太认同这话:“他知道我的计划,怎么会害怕。他不是那种人。”
轻竹真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您忘了,以前金陵爆炸那次,您只是受伤,他就吓得快丢了魂似的。只是他现在年长起来,会掩饰了而已。您受了点刀伤,他都觉得比他肺让人捅穿了还难受。”
言昳被这话麻的龇牙咧嘴:“真不至于。”
她正巧往车窗外看,山光远骑着一匹编鬃黑马,从车边过,她推开车窗,探头出去,喊道:“阿远!”
山光远看了她一眼,策马靠过来,冷冷道:“何事?”
言昳竟然直接问他:“刚刚我在庭楼里跟他们对峙,你害怕吗?”
他当然怕。山光远当时后悔,不该教她学枪,不该夸赞她枪法有进步,说不定她会放弃这样冒险的计划。
山光远想过炮弹落到庭楼上怎么办,卞宏一开枪打伤她怎么办。但他与世上无数人一样,都没有阻止她的办法。
山光远一瞬间,都想要信佛求佛了。
但此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总觉得言昳又要诳他、笑他。
山光远只是微微偏头乜了一眼:“还好。”
言昳虽然觉得赌赢了,但心里有有点不高兴了,她伸出两只手,道:“你的手给我。”
山光远膝下黑马与车同速,他拽着缰绳:“干嘛?”
言昳挤眉弄眼的撒娇:“给我看看嘛!”
山光远有些心虚,他回头看看前后车马,像是怕人看到,又忍不住暗骂自己说了不偷情,却有了偷情似的心态!
前后都是他的兵马,山光远这才伸出一只手给她,道:“怎么?”
言昳探出的身子,像是从门缝里挤出来的小黄鼠狼,两只白嫩爪子扒拉住他的一只大手,像是两只手才能捏住他宽大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一看。
她头顶的风铃花步摇与耳边的红珠耳坠随风摇摆,两点墨瞳在盯着他的手。
没有什么指甲的掐痕。
果然他不是很担心她。
言昳撇了一下嘴角,扔开他的手:“你的手真糙。”
山光远:“……?”
他忍不住道:“然后呢?你到底想干嘛。”
言昳把脑袋缩回去了:“没什么。”
她回了马车中,轻竹满脸生无可恋的靠在对面。言昳合上窗子:“我就说他不担心我吧!”
轻竹觉得自己拉郎比拉车的马还累,不想说话,把手帕盖在了自己绝望的脸上:“……二小姐,你是真的绝。”
山光远心里却毛起来。
自从俩人不清不楚之后,他心态太容易失衡了,连言昳这点让他不能理解的小动作,都被他发散出了诸多可能性。
但他也问不出口。
车马行驶道凤翔府附近,山光远就要和她分道扬镳,他直奔军中,立刻突袭卞家军。
而言昳这也才刚刚开始忙起来。
庭楼中发生的一切,不是结局,而是开端。
陕晋内斗,她才能继续自己的计划,像吃拆骨肉似的,将陕晋慢慢剔骨下来。
回到凤翔府,宝膺发觉府宅中挤满了各路人马,许多人看装扮都不是奴仆,但看到言昳下了马车,几乎是成团涌来,碎步跟随,手里捧着册子,又不敢大声呼喊她。
而其中,有些人还穿着没有补子的缠枝铜钱纹低等官袍,宝膺记得,这是京师股券交易所的官吏穿着的服装。
京师证券交易所,按理来说是熹庆公主很有权势的地盘之一,但为了能够及时办理言昳的交易,竟然派官吏追到这么远的凤翔府来。
是否也意味着,各大股券交易所,也是跟随着财阀的墙头草。谁交易大,谁给交易所的手续费高,谁就是他们的主子。
言昳快步往院中走,进了屋,屋外奴仆端着托盘,将众多人拦住,把他们手中的册子放在了托盘上,按照一些特定的顺序排列,然后请他们在外间等候。
过了片刻,她似乎觉得屋中地龙太闷热,稍微开了点窗缝,靠着窗台边坐着,随手翻着书信,一边听一位中年男子低声的汇报,她窈窕背影跟园中致趣风雅的松树盆栽相映,宝膺穿过走廊时,忍不住隔着园子看她。
言昳背对着落雪的院子,依靠着雕梅花的窗棂,包裹着柔软绸缎的后背被窗棂格子压出一个个菱形的微凸。
屋中中年男子躬身又是一番自省道歉,言昳看着信,头都不抬笑了起来:“你办错了事,自个儿都瞧不下去自个儿的蠢和贪,非到我这儿来求原谅了。我要是心态宽广到能容得下你这样的错,也不用做生意了,早日修炼成佛不更好吗?”
中年男子差点要跪,两个侍女连忙将他架住:“这位爷,咱们这屋里不让跪。”
那中年男子估计是言昳手底下的某位掌柜,仓皇的还想滚下去磕头,言昳摆摆手,懒得看道:“今儿磕头,明儿打滚,后天就一家老小装病到我门前来求情。你今日敢跪,明儿我让三百人披着白布躺你家门口,给你冲喜去。还跪吗?”
她既奚落,也并不动辄打杀威胁,中年男子想磕头自称奴才的机会也没有,侍从就将那男子架出去,毕恭毕敬的往外一放,说让他等着回去清算结账,该赔钱赔钱,该滚蛋滚蛋。
中年男子倒是求着想受辱来换个机会,也换不来,只能脸色灰暗的走了。
宝膺站在院中,看着人来人往,听着言昳在屋中或冷静或讥讽的声音,再想到几个时辰前,她端着枪面对卞家父子……
他总是把除夕夜晚揣着手仰头痴痴看烟花的言昳,与当下这个嬉笑怒骂中的言昳交叠在一起。
在她身边,确实会让人有种与有荣焉的错觉,如此飒爽强大的人物,你却偏偏知道她可爱的样子。这种虚荣都会让人忍不住醺然。
凤翔府毕竟偏远些,来消息不如京师快,但以宝膺的人脉,也很快得知消息:
言昳在几天前分多次脱手卞睢卖给她的晋商银行的小部分股票,都已经勾的投资者与各大富贾注意到了这动作。
不少股券市场上奉她为圭臬的投资者,都已经在唱衰晋商银行;但投资晋商银行的主流富贾居多,他们认为晋商银行活的年头可比言昳久多了,纷纷发文为晋商银行站台。
而后言昳忽然在年后第一个开盘日,抛售了手中数量巨大的晋商银行的股票。甚至将跟陕晋、卞家相关的一切股票,全都锐减持有量。
股市震动,大批投机者跟着她纷纷抛售。
还有一批嘴硬的在说稳住,一些跟卞家有利益合作的,还在四处游说购股。
而后,卞宏一生死不知、卞睢夺军权占领西安府等消息,迅速在《新东岸》为首的诸多知名报刊放出消息。
观凭财报那篇名为《以晋商实业为首的市价记账方式是如何账目造假》的文章,更是允许各大报纸进行转载,瞬间成了各路报刊的头版。
这篇文章写得简单易懂又有要点,只是稍微懂行一点的生意人都能看懂,而越是行业内巨贾越看起来心惊肉跳:因为他们都知道陕晋银行这种记账方式,因为他们也在这几年为了创造更好的报表,也在模仿这种记账方式。
今日被披露给大众,往后这招就行不通了。
几乎是从普通人到富商,无一人再能对内斗起来的卞家保持信任。而晋商银行其实在年前,因为有人传闻晋商银行支援了公主、也就等于支援了衡王殿下,而衡王殿下可能会取代睿文皇帝——
一系列不知真相的群众的传言,和背后机构的操纵,让晋商银行最高炒到了七十三两一股的离谱价格。同时期苏女银行的股价才六两多。
而在言昳的率先脱手后,崩盘如同山倒,一片片文章直指晋商实业的记账方式水分太大,更有传闻说京师股券交易所要彻查晋商实业,而且衡王殿下和熹庆公主似乎关系不和。
等等传言,愈演愈烈,大明最大银行的股价,迅速跌到了不足半两一股!
这几乎是大明股券市场上近几十年来最大的暴跌。
与此同时,宫中传来消息,说睿文皇帝在沐浴时滑倒,竟摔到了头,至今未醒。宫中老人,只有一位无子嗣的端孝皇太妃,皇太妃没了主心骨,立刻请衡王殿下进宫暂理朝政。
众多朝廷官员哗然大怒,认为此事太过蹊跷,纷纷要进宫面圣,还想要把阁老韶骅拱上进宫面圣的第一线。
韶骅忽然也抱病在家,还向司礼监递交了告假书,入宫代理朝政第一天的梁栩,批了他的告假。
韶家的门,快被朝中众多臣子敲烂了,奴仆都不出来回应,韶骅决定彻底要装死。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韶骅这是叛了!
他估计从几年前国库大案,就觉得睿文皇帝大势已去,而自己的幼子韶星津又把士子共进会搞得有模有样,他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这头“传统文臣”的篮子砸了,他也有小儿子呢,自然不怕!
当时说什么韶星津背叛韶家,组织士子共进会。现在想来,他韶星津根本没做过几年的官,要不是韶骅用人脉给小儿子的逆反之路牵线搭桥,韶星津估计也没法发展得这么快吧!
真是够给自己留后路的啊!
没有韶骅,其余的官员冲了几波,跪满了养心阁,说跪死也不肯起来,只能被内监们捧水给饭的好生伺候着。
跪到下午,就一个个跪不住了,肠胃耐不住的,当场就夹着裤子起来要如厕;耐得住的感觉不妙,溜回家去,就开始狂拉——
京师半壁江山的高级公务员们,拉到腿脚发软下不了恭桶的地步。
谁都没想到梁栩会用这种手段。
但不得不说,梁栩既想把这帮人打发回去,又不想给他们死谏的机会,也不愿意动手见血背负骂名,用这种让人都抓不着痕迹的幼稚办法,还是很有用的。
睿文皇帝也不是没有手边亲信。最早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是言实与山光远,但这二位一直没有回信,更没有班师回朝。
只是民众官员都认为,必然是卞家的内斗拖住了两员大将的脚步。毕竟甘陕那般遥远,要这二位回来救主也不太可能啊。
言实与山光远回不来,又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京师周边一些卫所的将领和神机营主将。
这帮人都是睿文皇帝上台的时候,扶持他的将领,手头兵权也不少。
但问题是,蒙循入京,当梁栩进宫后,蒙循毫不掩饰的将大军入关,靠近京师。而京师这些军将,参与的政变虽多,打过的狠仗却少,他们怕斗不过在关外手撕过后金、对抗过毛子的蒙循,都有些不敢出手。
出手保卫睿文皇帝,如果最后还输了,以梁栩的睚眦必报,上台后第一个弄死的就是他们。
再说……这帮军将,在京师附近子承父业,代代传承,不少人的姨妈、姑妈都是宫中太妃。
跟梁家都是老熟人了。
早些年宣陇皇帝还在的时候,不少将领都去衡王府拜过年,给公主送过礼,也算得上都认识。
宣陇皇帝死后,他们也是随风倒、看形势的支持了睿文皇帝,但也都没放弃跟梁栩姐弟二人有联络。
这帮人能有硬骨头到联合奋起反抗梁栩?
估计也是随风摇摆,随时等着山光远与言实回来的动态,如果这两位大将要清君侧,那他们也会振臂高呼紧随其上。如果山光远和言实都支持了梁栩,那他们就夹着尾巴到梁栩面前哭,说当年支持睿文皇帝,不过是顺了大明传统罢了。
京中除了有些小打小闹的反抗以外,更多的是一种隐默的期待。
不少人都在等梁栩上台。趁着他刚刚登基这段时间的大局未定,所有人都在想着重新划分蛋糕。
更何况,谁知道梁栩在背后给他的诸多支持者许诺过多少好处,到时候扯头发疯抢起来,恐怕既会互殴,也会找梁栩理论吧。
凤翔府这边。
山光远追击卞家兵,拦截了近万人在凤翔府周边地界,除死伤逃窜外俘获了数千人,更是重挫了卞家军士气。
卞家军也不过是兵阀手下抓的壮丁,虽然被卞家忽悠着有专军功挣大钱的想法,但大部分都是大明百姓,又不是异族敌军,俘虏归顺起来也十分容易。
再加上庆阳府、平凉府因为鞑靼袭击,大片土地空闲,言实与甘陕几城官员,将这些俘虏安顿下来。
等到山光远清点完缴获的军备,打算找言昳卖钱的时候,已经快到元宵节了。
山光远将军队安置在凤翔府北侧一百余里之外,而后再回到凤翔府时,才知道自己奔波打仗这几天,错过了多少消息。
一个消息就是,睿文皇帝的“摔倒昏迷”与梁栩的入宫理政。
他并不算吃惊,只是山光远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言昳的手笔。
但如果言昳没有枪击卞宏一,那么卞宏一和公主怕是已经在清君侧入京的道路上了吧。
她杀了公主的老情人和最重要的兵阀,那估计言昳已经荣升成为公主最想弄死的人没有之一了。
山光远曾经还觉得,她如此不掩藏自己的踪迹,如此大胆且张狂的暴露自己的野心,就不怕各方势力对付她吗?
但他现在明白,言昳应付得来,她也并不畏惧任何一个人。
大部分当权者,都不是靠隐姓埋名偷偷摸摸搞阴谋起来的,她走上的是阳谋和控制,权力与魄力的道路。
另一个消息则是……军中朝野不知怎么,传言四起,说言府收养的那位言昳,似乎是一方巨贾,权势颇大。更重要的是,此女貌美狠毒,入幕之宾无数,私生活混乱堪比当年公主——
只是与公主不同,此女的石榴裙下,全都是各方名人权贵。说衡王殿下对她有过爱慕之情,说狂僧卞睢对她爱而不得,甚至连那位看起来不近女色、刚正神秘的山总兵,都成了她的床伴。
而且他手下兵将,竟然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甚至一个个的表情都是:
山爷被那女人潜规则了,才换来咱们的枪与炮。兄弟们,咱们要好好打仗,不能辜负山爷的卖身之义啊!
山光远如果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大可以一笑置之,但他偏偏从身到心都太不清白,解释都无从解释。
只能装死装不知道。
山光远回到凤翔府的宅院,言昳手下奴仆似乎正在收拾行囊,只看见院子中摞满各类木箱。
他进了主堂,轻竹正在指挥奴仆将一摞摞账册包好油纸收入箱中,瞧见山光远过来,像故意提醒屋中人似的,高声道:“山小爷,外头冷坏了吧,快来快来,奴婢给您上热茶!”
果不其然,屋内言昳走了几步,从梅花窗棂看他,而宝膺也在房间深处,透过窗子对他遥遥抬手。
山光远闷头撞进屋中去,言昳似乎最近又劳累了,她略瘦了些,但双眼依旧明亮,撑着桌子对他点头道:“你先坐,我跟宝膺快聊完了。”
宝膺对山光远拱手作揖,山光远觉得他礼节这么周到,也只好连忙回礼,退了几步,到另一边的榻上坐下。
他两手撑着膝盖,想要盯着言昳放在榻桌上的书册转移注意力,耳朵却越来越尖。
也不知道言昳是要避他,还是不避他,她又不把他赶出去,却非站在那边的红木小屏风后头跟宝膺低声交谈。
他只听到了几个词。
“抱歉、之前那段时间……算是委屈你了。”
这是言昳说的话?!她还会跟人道歉?
宝膺似乎又解释了几句什么。
言昳又道:“……嗯,流言传开……别在意……对咱们都好。就这样吧。”
山光远只能听清楚几个词。
难道这流言是言昳主动传出来的?
他想不明白,言昳为何任凭这样的流言传出来,而且这流言中,偏偏没有宝膺。
……是她想用这种方式保护宝膺吗?
所以他这个床伴只是个挡箭牌!?
宝膺似乎退了几步,跟言昳只点了点头,神色并不太好的走出主屋去,背影消失在院中。
山光远站起身来,言昳靠着屏风,抱臂瞧着他,笑道:“听说你从卞家军那儿缴获了一大堆破铜烂铁,过来找我卖破烂啦。”
山光远走过去,直到手撑着屏风,也没说话。
她仰头看他:“怎么了?”
山光远忍不住上前一步,她退缩到屏风后,皱眉,抬手就给他胸口一击猫拳:“说话呀!又好死不死那副表情了。”
刚刚她就跟宝膺在这屏风后头说悄悄话呢。
山光远此刻也跟她在同一扇屏风后同一个位置,忍不住道:“那流言是你传出来的?”
言昳心虚的抿了抿嘴唇:“……对。”
言昳其实也有点混蛋鸡贼,这传言里有山光远,是有点她想败坏他名声,怕他跑了的嫌疑。
山光远忍不住抓住她肩膀:“所以这传言里倒是没有世子爷啊。”
言昳皱眉:“有他什么事儿?我又没跟他睡过。”
这倒是实话。山光远心里也清楚。
但他反问道:“所以你是跟传言里另几位睡过了?”
言昳结舌,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凌厉的嘴,怎么总让他怼住了,忍不住道:“我也没在传言里说我睡过卞睢和梁栩啊。”
山光远也一噎。
所以她名声败坏的传言里,只有他是陪着她败坏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言昳又被他挤到屏风后的小桌边来,山光远忍不住想着,最荒唐的那一夜,她连亲他一口都不敢,到头来,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却也只有他低头强吻她那一下。
山光远又要低头,他却不知道自己目光挪到她唇上,有多么明显,言昳猛地抬起手,两只胳膊伸直撑在他胸口,炸毛道:“你要干嘛!你不说你跟我没关系吗?不是老娘的钱侮辱了你的清白身子吗?不是说跟我再无瓜葛嘛!”
山光远哪里想到她声音这么大,咬牙道:“你小声点!”
轻竹在门外,两手抱头,她实在是不想听,可奈何二小姐这嗓门,是把顶级八卦送到她耳朵里啊!
要不她还是替二小姐把窗户关了吧!
言昳听到嘎吱一声,外头窗关了,她心虚的探头一看,自我安慰道:“风太大了。”
她推着他胸口的两只手却不肯松。
山光远憋着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满怀柔情,满心做狠,最后竟然搞成他要强了她似的闹剧场面。
言昳满心抗拒,他心灰意冷,刚要退下半布,言昳推拒的手,立马反手抓住他衣领,仰头道:“你把之前那话收回,咱俩要是还能当睡来睡去的关系,我就可以亲。否则你这么高贵,这么濯清涟而不妖、还怎么说来着——哦,富贵不能淫的,我哪敢亲你呀!”
她这阴阳怪气的调调!
山光远咬牙:“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我要亲你一下,就要承认我是你床伴?”
言昳看着这张沉默坚毅的脸,不知道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床伴”这俩字,真的——好刺激啊!
言昳目眩发晕,脸颊泛红:“对!要不然你理理你这逻辑,你不想跟我好,为什么要亲我。你都要亲我了,就是默认要跟我好。”
山光远其实明明能找到逻辑的漏洞,一时间却因为她面上绯红又狡黠的模样而结舌发懵,说不出辩解的词来。
言昳两只手臂又软下来,指尖搭在他胸膛上,因为“我果然美的没人能抗拒的喜悦”“山光远果然就是迷我”的重重自恋喜悦冲昏了头脑,再想到她怎么回想都怎么有滋有味的那个夜晚,竟然嘟起嘴来,道:“你快,你快,你说一句我就让你亲。”
山光远逼过去,他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可他心底又很贱的因为她想睡他这件事,而泛起战栗的情动与喜悦,忍不住低下头去,吻住了她。
言昳对于他不履行承诺就想占便宜的行为,双手推拒,嘴里唔唔反抗。
他唇间漏出了一声快速的、含混的话语:“……我当你的床伴……”
她瞪大眼睛,哆嗦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哑着嗓子自暴自弃般这样说,她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山光远只感觉言昳的身子,在他怀里柔软下去,像绸缎、像云朵、像花开遍布的藤。
山光远觉得自己还不懂亲吻,他想要去不管不顾的学习。
羞耻与忐忑,自责与纠结,留给清醒的他吧,他现在只想在这小小屏风后,坐实了自己地下情人的身份,偏要在此处与她缠绵。
他刚想要启唇去探索。
就感觉到怀里的藤再次伸出了自己的魔爪,抓向了他腰窝下方半尺多的位置。
山光远:“……”
山光远这次学会了讨价还价,他抬起头来,扒开了她两只爪子。俩人呼吸滚烫,她眼晕的像是醉酒,山光远努力保持镇定,低头看着她,道:“可以睡。不能摸。”
言昳何曾见过这等奸商,撑在小桌上,呼吸起伏,鼻音撒娇,胳膊想勾住他脖颈不放。
山光远:“摸,要另加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