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医婆这话,骚孔雀立刻变成了石孔雀。
纪云则拍案而起,“你这个庸医!简直胡说八道!”
医婆行走江湖,活到这个年纪,见过不少医闹,经验丰富,说道:“夫人的脉象滑如走珠,月事又迟迟不来,必是喜脉无疑了。”
医婆打量着纪云和孔雀的穿着,“我看你们小夫妻应该家境殷实,出来摆摊不容易,你们何必为了赖下看诊的钱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呢?”
医婆拉住纪云的手,“看病给钱,天经地义。如果就让你们这么走了,旁人还真以为我医术不精,连钱都不敢收。”
想吃白食?没门!
纪云浑身颤抖,“不可能,不可能,你胡说,我才不可能怀孕。”
孔雀见医婆紧紧抓住纪云的手,立刻从石孔雀变成了活孔雀,啪的一下将一吊钱扣在摊子上,“给你钱,放过我夫人。”
这一吊有五十个铜钱,医婆见钱眼看,“哎哟,那里用得了这么多。”
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一把将这吊钱扔进钱匣子里,根本不提找钱的事,谄媚笑道:“你夫人脉象平稳,大人和孩子很好,不需要服用安胎药,回去好好养着,今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医婆是个做生意的老手,开始自我推荐,“除了妇科病,我还会接生,我比那些无知的接生婆厉害多了,这些年我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个个母子平安。到时候你再来这里找我啊,如果遇到刮风下雨我没有出摊,你就去妙圆观找陈婆子,我租了道观旁边的房子……”
接生有钱,孩子洗三又是一笔赏钱,医婆做长远买卖,好容易逮住一对年轻无知的小肥羊,还不得使劲薅羊毛啊。
纪云脑子嗡嗡的,犹如野蜂飞舞,后来的话都听不见了,只看见陈婆子的嘴巴不停的上下开合。
孔雀见纪云呆若木鸡,对医婆说道:“我夫人太高兴了,一时情绪失控,我这就带她回去。”
医婆刚开张就赚了一笔,心情大好,摆摆手,“你们小夫妻自去,有什么不懂的,随时过来问我。那个什么通经活血丸是万万碰不得的,你们家是不是没有老人教导儿媳?两个月不来月事,这是怀孕的迹象,差点把怀孕当成月经不调来治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得亏遇到我陈婆子……”
孔雀搀扶着纪云离开话痨医婆,走到什刹海附近一个凉亭坐下,一路上纪云没骨肉似的靠在孔雀身上,几乎是被孔雀提过去的,她似乎被这个荒诞的“喜讯”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晚风习习,纪云呆呆的看着什刹海才露尖尖角的荷花。
看见长腿蚊子在湖面快速滑行,划出若干到如细线般的波纹。
看见蜻蜓停在大若澡盆的荷叶上,鼓出来的大眼睛四处转动。
纪云强行将注意转到大自然里,以此来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去思考问题。
过了一会,纪云说道:“搞错了,一定是医婆诊错了,她之前闭口不言,看见你过来才说是喜脉,就是瞎蒙嘛,你说对不对?”
孔雀也觉得荒唐,先帝死了一年多,太后怎么可能怀孕,说道:“如果是喜脉的话,宋院判早就诊出来了——宋院判昨天就给太后把过脉。区区一个医婆,不可信,太后莫要自己吓自己,至于太后的月——”
方才听医婆所言,是太后两个月没有来月事,所以来找医婆要什么通经活血丸,结果被医婆诊断是喜脉。
“咳咳。”孔雀立刻改口道:“太后身体……不舒服,应该有很多原因解释,这个医婆就是看脸色行事,信口雌黄说太后怀孕。”
“对对对。”纪云叠声道:“就是这样,一个路边摆摊的医婆,肯定是个骗子,她就是想骗打赏的钱。”
纪云自我说服着,此时华灯初上,路边商铺纷纷点燃一盏盏有自家招牌的灯笼,为了肯定自己的判断,赶走那个可怕的谎言,纪云走进一家看起来很气派的药铺,这次是个中年男大夫给她看诊。
“夫人是滑脉。”中年大夫说道:“恭喜夫人,你怀孕了。”
刚刚升起的希望立刻破灭了。
纪云不信邪,走到另一个街道的药铺……
纪云光顾了五个药铺,其中三个大夫都诊出了喜脉。
纪云从第五家药铺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
不可能五家药铺都是莆田系宰客药铺。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确实怀孕了。
孔雀雇了一辆马车,扶着她上车。
纪云呆呆的看着孔雀,“你……为什么不惊讶?为什么不问我奸夫是谁?为什么不回去告诉皇帝?为什么如此的冷静?”
孀居一年多的太后怀孕,无疑是足以让纪云身败名裂的大丑闻。孔雀说到底是皇帝的人,并不是她的人。
但孔雀一直默默在背后守护着她,陪她去一家家药铺,一点向皇帝告密的意思都没有。
如果孔雀不是太监的话,纪云几乎怀疑他就是奸夫!
孔雀沉默片刻,而后说道:“太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问又有何意?反正也问不出什么。至于奸夫……奴婢的母亲十六岁时和奴婢的父亲相约私奔,那时候母亲肚子里已经有了奴婢。一个怀着私生子的女人,或许有其他的苦衷,被逼无奈。奸夫……也不一定是坏人。”
曹静是不想嫁给比她父亲年龄还大、且有宠妾灭妻前科的老男人当继室,把戏台上的吕布当成可以帮她脱离苦海的盖世英雄而私定终身的。
孔雀就是私生子之一,他总不能厌恶自己的出身。
今夜的纪云恐慌无措,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徒劳的四处奔逃。这让孔雀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母亲曹静。
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得知自己怀孕了,肚子里揣着私生子,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挺过去?
孔雀心疼母亲曹静,并对曹静囚禁在孤岛十分愧疚,将心比心,此时的纪太后一定和十六岁的母亲一样惶恐。
孔雀未免有些移情,故默默守护着纪云。
没想到孔雀还有这种离奇的身世,纪云双唇微启,楞了一会,说道:“你母亲至少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谁,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纪云拿出一面菱花小镜,对镜子里的纪云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霸占我的身体?十年了,你拍拍屁股走了,给这个世界留下柱子舞、脚尖舞、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你留下地瓜救饥荒、留下方便面,你还特意为女人们留下姨妈巾,可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
纪云对着镜子嘶吼道:“你只给我留下麻烦,一堆烂摊子,改变了我的人生!你赶走了我的朋友们,一个不剩,把我变成孤家寡人!一言一行都在人们眼皮子下,什么劳什子皇后、太后!我才不要当太后!我只想守在丙字库,平静的过一生,你毁了我,还在我身体里藏了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整我?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看着纪云癫狂的模样,孔雀心想太后受了刺激,此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什么你你我我,霸占身体十年,唱歌跳舞写诗,地瓜方便面姨妈巾等等明明都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啊!
纪云声音太大了,已经引起了赶车车夫的注意,“喂,你家娘子怎么了?”
“唉,脑子不太好,受刺激了,我带着她四处求医。”孔雀没办法,只得将错就错,捂住纪云的嘴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马车行到一半路程,纪云终于重归冷静,幼时经历抄家灭族,沦为官奴,她活下来了。
现在稀里糊涂怀了孩子,她若去寻死,那么以前奋力和命运搏斗就像一场笑话似的。
都白活了。
纪云是一条咸鱼,一条蒸不烂煮不熟锤不破炒不响的咸鱼。
怨恨过去是没有用,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纪云将孔雀捂在她嘴巴上的手掰下来,问:“孔雀,你回去之后,会禀告给皇帝吗?”
孔雀说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奴婢就当不知道,从未见过那个医婆和五个大夫。但是太后的肚子……终究纸包不住火的。到时候,奴婢就装作刚知道。”
纪云:“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孔雀:“太后可以试试。”
纪云说道:“很好,现在要车夫去什刹海找陈婆子。”
孔雀问:“太后找陈婆子作甚?问她一百次,也是同样的结果。”
纪云双手搁在小腹上,眼里露出一丝不忍,但很快变成决绝,“这是她造的孽,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我肚子还不显,这里只是一团血肉,陈婆子既然懂得生产,自然也懂得如何这团血肉拿掉。”
孔雀一惊,好像被拿掉的是他自己,毕竟他也曾经是未婚女子肚子里的一团血肉。
孔雀说道:“太后,奴婢听说堕胎母体会跟着受损,甚至死亡,太过凶险。太后当局者迷,您仔细想想,宋院判是当世名医,他给太后问诊过好几次了,为何都没有诊出喜脉?”
旁观者清,纪云走访五家药铺,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横跳之时,孔雀在第一家药铺大夫诊断出同样的喜脉之后,最先冷静下来,想到了这个思之极恐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
宋院判不止一次给她把过脉,太医院医术最高的院判不可能误诊,连个喜脉都把不出来。
宋院判搬到清风庵之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他把关。
一个月前少年天子突然改口,同意她住在清风庵,而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少年天子出宫给她送药,还在她拒绝服药后赌气般把药全喝了……
小皇帝当时说什么来着?
“宋院判是朕的人,太后可以放心。”
“太后要相信朕,朕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
回想过去,纪云犹如从十八层地狱里又坠入了十九层,小皇帝为什么说他可以为太后做任何事?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小皇帝和她已经做过任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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