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要怎么样才能死亡呢?
科学上定义一个人的死亡不是看呼吸停止,也不是看心跳停滞,自主呼吸不能够,还有呼吸机辅助, 心跳停滞还能用起搏器, 实在不行换个心脏也还能活,真正定义一个人死亡的条件是脑死亡。
说得小一点儿, 就是脑细胞死亡, 不再思考,不再具有波动,不再具有一些区别于植物的智慧,那时候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着落到细胞层面上,就有一个问题了, 为什么脑细胞就那么重要呢?
人的一生之中, 除去新陈代谢之类的自然的细胞更替之外,成长脱皮, 创伤愈合, 各种各样的活动都能造成各种各样可能的伤害促使细胞发生更替现象,似乎细胞是可以被取代的,但, 为什么脑细胞不可以呢?
死了一批脑细胞,再活一批脑细胞, 人体重新生产出一些脑细胞, 像是填补创伤, 愈合伤口那样填补空缺的位置,支撑人体的活动,不可以吗?
这种设想,有人想过。
不过没有着落在脑细胞上,而是着落在人体器官上,心肝脾肺肾,胳膊腿儿带五官,几乎都能换,除了头不能动,脑子不能动,其他的都可以换。
是因为脑子的唯一性吗?
不,心脏也只有一个。
那么,为什么呢?
有这样一个理论——特修斯之船。
一艘船,从一块木板腐烂被替换掉,到整个船体所有的功能部件都被替换掉,不是原来的那些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还是说换成了一条新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它在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如果用这艘特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部件组合成一条船,那么,两艘船之中谁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呢?
构成一个事物的是它本身的依据,而非组成这一事物的元素,是这一事物之间的内部结构,即元素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一事物的时空连续性。
细胞本身的差别可能不是太大,胳膊上的细胞和腿上的细胞,处在同一个皮层类似位置的细胞都是差不多的,无论怎样替换,都不会发生改变,不一样的就是脑细胞这种无法被普通细胞替换的存在。
这也是脑细胞的特殊性。
当这种特殊性没有了,或者说新生细胞的速度能够弥补老去细胞死亡的亏空,那么,人,还会死吗?
人,又该成了什么样子呢?
原主的记忆几近于无,因为从他现在所取代的这个细胞体来说,可以是新生的也可以是旧的,几乎没什么意义,人体之中约有六十万亿个细胞,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量,全世界的人口也不过几十亿而已,六十万亿,万亿!都能拆分出多少世界了。
对身体来说,这个“世界群”足够庞大,庞大到几乎无法兼顾外界,但作为一个整体事物,一个人的身体,当然还是一个“人”,还需要在一个人类群体之中存活,于是不好随便表现自己的特殊性,只能伪装。
这倒不是出于怕死等目的,而是因为对“人”这个特殊的生命体而言,“他”存活的时间已经太长了。
长到所有的细胞都已经更换了不止一轮,在以前毫无收敛的时候,尝试过被火烧死——没有全部烧完,留下了大部分,然后焦皮褪去,新肉重生,“他”又活了。
体验过被水淹死,肺部积水致死什么的,的确难受了很长时间,但死亡的肺部细胞被新的细胞填坑的时候,想要活下来的细胞就把那些水也排出去了(其他细胞也不想躺在水中体验生生死死,于是辅助排水)。
体验过被乱石砸死,乱箭射死等一系列物理死亡方式,最倒霉的是脑浆子都流出来了,脑袋都碎了,但,无论是骨还是肉,都能有新生的替补上,维持着一条旧船的完整性。
维持着一个人的样子。
那个时候,所有的细胞都是活着的,它们不知道收敛,各个都想要特殊,然而细胞这个单位真的是太小了,一个细胞能做什么,它就是想要窜逃都要借助外力,也要其他细胞的帮助才能完成,更不要说哪怕是呼吸这样的动作,也需要其他的细胞协同配合了。
而意识到这一点之前,各自不服气的细胞恐怕也没少让身体呈现出不听使唤的活死人状态,或者干脆死了再从陵墓之中爬出来,反复地死死活活,一部分细胞在这个过程中死亡,却又总有新生的占坑,不会让其他的细胞独大。
在这一个人的体内也演绎出了一出文明进化史,从各自为战,到合作动作,再到现在的轮流做主,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具身体之内发生了什么,表现在外的,就是这个“人”越来越有人性了。
懂得了伪装,起码知道在人前做出个人样子来,而不是手往前面,脚往后面,腿还要往外边儿拐,走个路,身体都七拧八扭,找不到重心在哪里,甚至直接倒立着走路,滚着走路,爬着走路,用脑袋走路。
一次次外人眼中的死亡,对身体来说不过是损伤严重,需要一段时间给细胞新生,从某个角度来说,身体从来没有死亡过,一直活着,并活到了现在。
在这样漫长的时间之中,细胞们学会了比自杀更好地杀死体内其他细胞的方法,也懂得了掌握主动权的好处,相对民主的轮流当“脑子”的制度,也让细胞们相对均等地享受了一下掌握主动权的好处。
当然,因为细胞太多了,不可能真的轮流到每一个细胞做主,其他细胞配合,必须要是细胞团体头领的那种,才能让自己的团队拥有这份主动权。掌握其他细胞的生杀大权,自残真的是个好方法。
我杀我自己。
其实只是杀死那些不喜欢的细胞,不听话的细胞,排除异己的一种方法。
当然,也没什么大用就是了,新生的细胞还会在那个区域内,而那个区域周围没有死却受了伤的细胞会记住这份仇恨,并用这份仇恨去教导新生的细胞,这样新生的细胞不得不更周围抱团时,也会记下这份仇恨,继续跟之前的细胞团体作对。
细胞大战,从无休止,不同的是这种内部斗争,外人都不可见罢了,他们顶多认为这个“人”有些心理问题,不管是抑郁症还是什么,反正不会伤害他人,也无所谓轻重了。
这也是细胞们控制着的程度,它们早就经过了血雨腥风,漫长的岁月都走过来了,人类的历史几乎看完了,哪怕现在的细胞大都不是最初的那些了,但它们也在进化,明白伪装的好处,这才会对那些弱小的人类伪装。
是的,弱小的人类。
守着陵墓,挖坟开棺,验证过的事实就是没有人跟“他”一样。
“他”是特殊的,仅此一个的。
这个值得骄傲的事实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本来可能很伟大,但不同部位的细胞,不同功用的细胞注定了重要性不同,别的不说,就说呼吸道上的细胞,若是不高兴了,直接罢工就能让身体憋死一回。
“死”的时间长了,还会让其他部位的细胞跟着死一轮,虽然这么做的呼吸道细胞可能也会跟着死掉,甚至死得更早,但死了都要拖一批细胞陪葬也是能令某些无脑细胞兴奋的选择。
事实上,哪怕每个细胞都具有了一定的智慧,甚至如同原主一样能够铭记一些比较深刻的教训,不至于做出太不理智太盲目的选择,但它们大部分时候记得的还是杀死其他细胞这一条。
不需要刻意地引诱,只要处在这个环境之中,不能动只能看,还是被动地看,为了伪装的需要,好多细胞还要被衣服遮盖起来,不能看到外面,长时间处于一种闷着的状态中,总是会让它们暴躁的,凭什么啊!
它们也想享受,也想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凭什么就只能在那一个地方待着?
但,功能限制了区域,区域分割了范围,脚上的细胞很难到眼睛里,口腔内的细胞也很难到脑子里。
民主制度看似是给了每个细胞团体做主的机会,其实也因为近水楼台等原因,大部分时候还是脑细胞得利,即便是在细胞团体之中,脑细胞的智慧也足够它们操控其他团员的选择了。
原主作为这偌大细胞团体之中的一员,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细胞,其实完全做不了什么,更不要说它所处的位置不具有任何主动性,就是在眉心深处的一个细胞,当然,不是脑细胞。
这是个看戏的好位置,最佳观景台,观看效果恐怕还优于两只眼睛,但,完全不能自主也是真的。
动都不能动,真的就是看着“他”演戏了。
在医院收割了一把同情分之后,没有选择住院,“他”很快就拿着赊欠了医药费得来的烫伤药膏回去了。
路上,那一袋子烫伤药就直接进了垃圾箱,手上的细胞不爱被勒着,一点儿的负担都不愿意承受。
“现在的手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越来越娇气了。”
“谁!谁说的这话,有本事你下次不要使唤我们!”
“本来就轮不到我们,这都多长时间,该换了吧!”
“对啊,该换了,这次该我们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再度拔高,从没停歇的声音真的让人有点儿烦,保持着那副郁郁寡欢样子的“他”几乎都没撑住,直接在外人面前露出残忍的表情来,嘴角周围的细胞已经不受控制地有些抽动了。
秒秒钟都想杀死那些聒噪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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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想写这个故事了,每个细胞都想当家做主的感觉——
别着急,可以一同脑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