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戈日尔汗腰带上系着的刀币佩饰碎了,绳结松开,碎成两半的刀币落在地上又摔碎了许多。
戈日尔汗还在朗声大笑, 在那些人惊惧的目光之中,他笑得极为爽朗, 好像看不到那正在烧烤的火堆之中还有着人形的手臂在挥动, 看不到那些挣扎求生的人被长矛顶回去的凄惨样子。
闭上了眼,桑吉丹巴再不忍看, 默念一声佛号, 却还是无法平复心情,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竟是无力阻止。
不仅是来不及,周围的那些士兵都让他没有办法生硬反抗,精神力和佛法的确能够起到一些玄妙作用,但这种作用放到这里, 又能够救几个人呢?怕是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一旦正面惹怒戈日尔汗, 对方的精神力,他也是领教过的, 虽然他的应用上不如自己熟练, 但那强大的精神力威压足以让他短时间内束手待缚,无法反抗。
只有真正面对这种境地, 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渺小。
这, 并不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没有健全的律法保护生命安全, 于是,所有的人命都可以凭他人的一言而决。
“汗王,您这是… …”来自女子的低呼让桑吉丹巴注意到了一旁立着的可敦。
作为戈日尔汗的皇后,这位可敦还是深受民众敬爱的,她虽然永远无法设身处地为那些贫民着想,但她能够本着怜悯之心不去加重他们的痛苦,这就是难得可贵的了,尤其在这样一位汗王的对比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把这位可敦比作度母(观音)。
此时此刻她的面上满是震惊与不解,眼神虚疑,并不忍看眼前这一幕地狱惨状,然而,那惨叫之声还是不断入耳,让她的眉头紧皱。
如果是早有准备,或许能有僧人安静面对这一次的火焰焚身,至多只当是火刑而已,生死之间,对僧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面对的大恐怖。
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是一个法事吗?就在他们心中的圣庙之前,就在他们准备超度别人之前,他们自己先被投入了烈焰之中,猝不及防之下,纵然修有佛法,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
“这样的法事不好吗?与其念经超度,不如让他们直接去地下超度,我这也是成全了他们的菩萨之路。”戈日尔汗笑呵呵地说着,眉宇之间一片舒朗,真的是完全不以此为错的样子。
他这般义正言辞的模样倒是让可敦萨瓦娜喉间一滞,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丈夫到底有多么残暴,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垂下眼,没有再做争辩,这会儿戈日尔汗的心思都还在法事上,若是她一味执拗,为了那些人反抗他,那么,就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刑罚来惩罚她了。
伺候汗王的几个妃子过后是什么样,她作为可敦,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只不过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到底不是太在意而已。
就如同眼前这一幕,即便她同情那些僧人,愤怒于他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但,谁让这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王的命令呢?
她要遵从她的丈夫,遵从、这世上最伟大的汗王。
行了一礼,萨瓦娜压抑着呼吸,双手交叠在小腹,默默退后,并不敢马上离开,也并不敢去看那人间惨象,只能闭了眼,装作一派气定神闲。
她可以这么做,她身边的侍女也可以这么做,戈日尔汗身后那些人,那些活在他庇护之下的人,若有一二良知,都可以这样做,这样就能够对得起他们的良心了,唯独桑吉丹巴忍得无力。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他或者可以就这样忍下去,因为想要做什么也都知道是无谓的,但他毕竟不是,有着精神力,有着佛法玄通,纵然不能够改变戈日尔汗的意志,但他总可以做到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好似聚拢了乌云,随着云层的加厚,水滴落了下来,这一片乌云就在圣庙之上,浇下来的雨水虽然不能够顷刻间扑灭混杂了尸油的大火,却宛若一种启示。
“菩萨在天上!”
“佛啊,您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啊!”
瞬间的安静之后便是一片吵杂之声,不知道是谁在喊,但又像是所有人都在喊,随着第一滴雨点的掉落,已经仰头的人很快就看到了雨水播洒,有人叩拜下去,有人不着痕迹地灭火,还有人放松了手上的长矛… …
这一片土地上的人,到底更加受信仰影响,他们信奉,他们秉持,他们以此为方向。
萨瓦娜仰头,这天上真的有神佛吗?他们看到这一幕,看不下去了吗?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好像是泪水一样,又顺着脸庞滑落,她不应该求子的,那样的人,或许真的不应该有第二个。
桑吉丹巴的脸色惨白,想要勾动天上的云,又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科学可以解释的落雨现象用精神力来模拟,还真是太费力了。
看着那样近的天,看着那样近的云,但是勾动起来,才知道这中间的距离又哪里是伸手就可以触碰的?
好在,总算是成功了,这一点或许还要感谢佛法的玄妙,否则,根本无法以一己之力跨越那天地之间的漫漫距离。
盘膝坐下,不顾地上已经有了积水,桑吉丹巴转动念珠,开始念诵佛经,随着他的带动,那些会念的不会念的都跟着低声诵念起来,圣庙前的广场顷刻间就有了一篇念佛之声,这才有了些真正做法事的样子。
未及被宰杀的牛羊发出了叫声,还有些已经死了的倒在了地上,暂时无人去收拢血水,火焰有了熄灭的迹象,余焰之上,有扭曲的僧人的乌黑尸骨,还有那些还有一口气息残存的,他们没有努力去灭火,趁着这一瞬间的平静奋力自救,他们随着那念佛之声也坐了下来,好似感受不到周身的火还在缓缓地烧着,跟着念诵起了佛经。
超度的经文众口不一,汇聚到一起,却似有了美妙的节奏,压下了雨水击打的声音,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戈日尔汗站在最前面,他听到的也最为集中,冰凉的雨水好似唤回了他的些许理智,让他那一股炽热的火降了温,再看眼前情景,那已经快要完全熄灭的火堆早就冒起了黑烟,烧烤大会是肯定开不成了,那… …
“回去。”他觉得颇为无趣,最先转身走了。
忽赤儿紧随其后,把可敦都越过了几步,这种气氛之下,他似乎也受到了感染,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暗想,这场雨还真是来得巧。
不过这也不奇怪,在这地方生活了一段时间,他早就知道这里的气候很多变,早上下雨中午下雪晚上变晴天,这都是经常的,偶尔大晴天来一个冰雹也正常得不得了,所以,只是巧合吧。
一直跟在忽赤儿身边的随从却不这么看,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地上诵经的桑吉丹巴,又看了看那些一并在诵经的幸免于难的喇嘛,到底是谁的佛法起了效果呢?
或许因为第一次见到桑吉丹巴的“步速”太令人吃惊,他怀疑的重点还是放在对方身上,多看了两眼,这才跟着离开。
随着戈日尔汗的离去,他带来的那些人也都走了,桑吉丹巴起身招呼周围的人一起去救助那些被火烧伤的僧人,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儿好皮,发着焦黑的皮肉自带着烤肉的味道,却让人心酸。
默默无声的救助之后,僧人四散离去,都被桑吉丹巴劝走了,他没有任何的侥幸心理,戈日尔汗既然说了要把这里改成屠宰场,那么,僧人的存在,是要做那拿刀的屠夫,还是做那被宰的牛羊?
“这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信奉佛祖,有错吗?”
对于僧人而言,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是一场突发的灾难,却又不同于地震雪崩,因人而起更让人费解。
“如果想不通,就去好好钻研佛法,或许有一天,就能解释得通了呢?”桑吉丹巴说着可算是劝慰的话,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直接把另一个人的行为完全解释清楚,何况,解释清楚又有什么用呢?
他大约知道戈日尔汗的问题在哪里了,那碎掉的刀币被他捡了起来,拿在手中都能够感受得到上面残存的暴戾的精神力,几乎有种刺手的感觉,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戈日尔汗的精神正常吗?他疯了,早都疯了。
安定心神的符阵已经对他无用,一个冷静的疯子,一个理智的疯子,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而且… …
“啊,那个啊,是汗王的战利品,杀了一队牧民才得来的,若不是上面的绳结能够看出是哪里的,恐怕还不好找到显通寺,还是佛子您的名声大呐。”
忽赤儿的随从曾经这样跟他说,还问了一句这样的“刀币”到底有什么作用,护身符吗?
“这是我送给一个孩子的,希望他以后平安。”
那时候桑吉丹巴的声音都有些飘,却还是看到了忽赤儿的随从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那种眼神,他知道是什么意思,这个被希望平安的孩子已经死了,还很可能是戈日尔汗亲手杀死的,又或者是他的士兵杀死的,有什么不同呢?
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一份因果怕是断不了了。
不敢说那一份杀机是因为这一枚刀币引动,但到底有了关系,多少深浅,又哪里是当局者能够说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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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总算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