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干瘪生涩的声音好像是夜空中的一声警告, 让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骨子里发抖。
黑压压的丫杈伸向天空,好像一双双绝望的手臂,试图触碰苍穹,又好像在奋力逃离地面的束缚, 想要离开这一方世界的局限。
橙黄色的灯光有些暗, 一闪一闪的,灯泡好像出了些问题, 让整个房间之中都多了些闪烁不定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每一次闪烁, 窗户上好像都会多出一些什么, 或者少了一点儿什么。
“阿囡, 快去睡了,这么晚了,不要玩儿捉迷藏了。”
呼唤的声音传来,是一位慈祥的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女儿,可能是几岁的女儿?五六岁?
“不嘛, 不嘛,我要玩儿, 我要找哥哥陪我玩儿!”
**岁女孩儿的声音褪去了稚嫩, 却还有清脆, 如同那“两只黄鹂鸣翠柳”, 让人想到蓝天白云的美好, 而外面,是一片摇动的树影,好像无数狰狞的鬼影。
空洞的响声好像是皮球在敲击二层的地板,并不厚实的地板每一次敲击似乎都会被带起微尘,又好像是穿着大头皮鞋走过地板的声音,那或许是一个男性,壮年的男性,走路有些从容,他或者是准备去睡觉。
“刺啦——刺啦——”
是纸张被撕碎,还是指甲划过地板,那挠抓一样的声音让人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轰隆隆——”雷声响起,刚才的大风似乎就在预示着这一声雷,然后电闪,光影之中能够看到外面的一些场景,黑色的树木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什么?
不自觉贴上了玻璃,然后一片白——
——“啊——”
猛地坐起身,一身的冷汗,淋漓从额上落下,顺着眉毛落在眼角,好像泪水一样。
房门被推开,最先进入的是一道长长的变形的影子,落在雪白被子上的那颗头好像橄榄一样。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长相略显几分刻薄的女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她的眼窝凹陷,枯黄的头发好像营养不良的稻草,身上是蓝布碎花的手工旗袍,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都显出皮包骨的可怜,脚上的黑布鞋已经有了补丁,虽然用绣花弥补,却也能够看得出寒酸。
“可能是吧。不记得了。”床上的少年嘴唇蠕动,他这样说着,声音轻的好像从关闭的窗户外传来的风声。
在他的周围,还有几张床,大大小小,睡着几个孩子,都还在睡梦之中,并没有被他的惊叫吓醒,也不曾察觉到有人进来,便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因为门外透进来的灯光照射在脸上翻了个身,却也并没有醒来。
“没事就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女人这样说着,看着他躺下,过来为他掖了掖被角,被展平的被子直直的压住了脖颈,因为两侧的内掖,死死地卡着脖子,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少年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闭上了眼,然后,过了大约两分钟左右,女人起身,踩着几乎没有声音的步伐走出了门,随着房门的关上,整个屋子再次一片黑暗寂静。
门缝处,一点儿光都没有。
少年迅速地用手撑起了被子,在被口处给自己留出了足够喉结运动的空间,呼吸好像也顺畅了一些,能够闻到房间之中的混杂的味道,稻草的香气,是啊,他们身下最厚的床垫就是草,还有些微食物的味道,是麦饼,或者别的什么,可能是残留在衣服上的,又或者哪个偷偷留下来的口粮,也不怕招来老鼠。
外面呢?外面的声音呢?
薄薄的门板之外没有任何的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刚才,那女人走进来之前,在她开门之前,也是没有任何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少年紧闭着的眼睛迅速睁开了一下,又迅速地闭上,就是这一秒不到的时间,他的眼中出现的光影好像在呈现着什么景象,奇怪而诡异。
那是什么?他不敢看。
那是什么?他不敢想。
脑子里乱纷纷的,好像什么都不对,害怕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撅住的心脏,挤压揉搓,心跳早已经乱了频率,恐惧?恐惧什么?他说不清楚,那种惶惶然不可安的感觉,他说不清楚。
“就是这里呀!”
女孩子的声音响起,“我找到你了!别让我抓到你啊,不然会有惩罚的!”
声音是在哪里?门外?还是… …耳边好像有毛茸茸的呼吸拂过,冷冷的气流拂动最微小的汗毛,从最末梢传来的震动让皮肤微微发痒,然后那种痒就好像是一直钻到了心里头,连带着那急不可查的冷气。
心神完全无法安定下来,这不对,这些都不对!
他在这样想,可,恨不得拉起被子把整个头都蒙上,却又觉得那被子之中似乎也不是那样平稳,好像隐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如同跗骨之蛆,会找准机会一拥而上。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好像是从墙那边儿传来,墙那边儿是什么?是什么发出这样的声音?没有放稳的摇椅被风吹动,还是哪位拄着文明棍的先生大半夜还在来回踱步?
黑胶盘的唱片被卡住,一点点乐声反复反复,那是什么曲子?是谁在放?
酒杯的碰撞,高跟鞋踩在地上旋转发出的摩擦声,酒水被咽下的声音,笑声… …连续的声音似乎能够勾勒出一幅幅画面,让人猜测那一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那笑声中似乎带了哭声,尖利得像是指甲在刮玻璃。
呜咽的风声持续了一夜,整整一夜,少年的都未曾入梦。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才熟睡过去,这时候是最安静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
“嘉轩,嘉轩,醒醒,别睡了,这头太阳照屁股了,还睡呐,你这个哥哥可要给大家做榜样啊!”
“哈,嘉轩哥,大懒虫!”
“妈妈,我比嘉轩哥勤快呐,我都洗完脸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都穿好衣服了!”
男女声混杂在一起,很快压过大人的声音,成了二重唱,他们并没有任何的排练,天然就能够把那些完全不对等的话如同唱歌一样用某个调子合并起来。
少年被拉起来,他还有些迷糊,透过玻璃窗的阳光已经微微发热,九十点钟的太阳就是这样的温度,衣服被披在身上的时候,他才有了几分清醒,睁开眼,看到面前一个灰衣黑裤的女人正面带微笑地要为他穿衣。
“我自己来。”匆忙动作起来,伸手穿衣毫不懈怠,穿好了之后才发现这件衣裳有些民国风,灰扑扑的短褂跟女人身上的颜色几乎一样,穿裤子的时候发现也是一条黑裤子,膝盖处还有一块儿灰布补丁。
这栋房子是一个三层的小洋楼,有着典型的西式风格,但是内里住的人却比较乱,好几户人家分割了楼上楼下的若干地盘,有的人家条件好些,外表便光线一些,有的人家条件不好,便要帮着做些事情才能够交得起租金。
“这一大早的,又是这么吵吵闹闹的。”二楼靠里,穿着光鲜旗袍的女子踩着红色的高跟鞋,打着懒洋洋的哈欠,顶着卷毛鸡窝头就出来洗漱,她端着的搪瓷盆中是一条白色的毛巾。
“孩子多,吵到您了。”灰衣女人这样说着,就赶紧去收拾走廊上的东西,怕挡了对方去水房的路。
“郑婶子,不是我说你,你老在这里干事也不是个长久,这才多少钱,顶多是把阁楼的租金给你免了,你也去外头找找事情,你这样的能干,到哪家做佣不比这里赚得多?”卷发女走得摇曳生姿,她的唇角有一颗黑痣,翘着一侧嘴角的笑容便显出几分讥讽相来。
灰衣女子也就是郑婶子听了勉强笑着说:“您说的是,您说的是。”她虽然这样应了,但是显然不是真的动心的意思。
卷发女也听出来了,轻轻“哼”了一声,扭着腰走过去,没有再多说。
“跑什么跑,毛耗子似的!”楼下传来一声斥责。
少年就看到那一串跑在自己前头下楼的几个从一个黄色旗袍的胖女人身边经过,胖女人回头骂了他们几句,不见回应,皱着眉又抬过头来,看到二楼上郑婶子的身影,冲着楼上喊:“可管着点儿你家的孩子,这力道,可别把我家的地板都踩坏了,这可是上好的红木地板。”
“可行行好吧,你们一大早都是闲的,让我这个大作家好好睡一觉不行吗?”戴着眼镜穿着长袍的先生从楼梯口的房间中冒出头来,说了一声,颇为暴躁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声响。
少年走过,刚好听到他“乓”地一声关门,声音还挺大,震得门框上的灰都有坠落的迹象。
“可是位先生!”卷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小,没传到楼上去,倒是楼下的胖女人听见了,颇有几分共同语言地撇嘴说:“人家可不是先生么,新华的作家呐!千字一分钱的作家!”
※※※※※※※※※※※※※※※※※※※※
别怕!
新的世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