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 帮我看看这个,这上面说的什么?”
报纸被递了过来,上面有着偌大的照片,黑体的字写着某个小花旦的戏将在哪里上演, 下面的小字则是各种介绍,对这位小花旦的,对那个戏院的,还有票价也刊登其上。
披肩长发的女学生接过来, 蓝布旗袍的喇叭袖划过一道轻逸的弧线,清脆的声音说:“让我看看啊,啊… …就是这样, 你要去看吗?”
“当然要去了, 这可是**的戏啊!就是看到她的照片,我才要去看的!我要是能像她那么漂亮就好了!”
叽叽喳喳的女学生这样说着又道:“秀云, 你跟我一起去看吧, 我请你!”
“不用了,我又没有什么偏好, 你知道, 我是乡下人,这些城里的戏我听不懂的。”被叫做“秀云”的女学生推辞着, 说话间把报纸还了回去,这些对她都是奢侈的。
“什么乡下人, 城里人的, 你现在都是文明人, 以后嫁一个城里人,你不就是城里人了?不是我说你,你长得那么好,读书那么好,嫁个城里人多容易… …”
浓妆艳抹的花旦在戏台上咿咿呀呀,下面不少人都在叫好,坐在二楼上的贵宾席,秀云满身的不自在,她不想来的,只到底拗不过朋友的劝说。
戏文里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崔莺莺月下见张生,何用媒妁凭,只将今生许,这一相见便是千里魂牵,祸福与共。
“这是哪里的小姐啊,你也不给哥哥我介绍介绍。”
戏台上,登场的小生粉面生春,席面上,突然而来的“兄长”油嘴滑舌,秀云的一张俏脸微微红了,听得朋友介绍知道这是对方的哥哥,两人言笑之间气氛甚好,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一双斜飞的桃花眼就映入了眼中。
“你好,我是桑秀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有些情,不曾品过,不知其浓。
“伯父伯母会喜欢我吗?”
桑秀云的心中全是忐忑,她从未奢想攀附高门,却不曾想,人生有缘,就是认识了这样的一位公子哥,最终成了如今的局面,不悔情浓,只忧情长。
“放心吧,你这么好,可是女学生呐,他们怎么会不喜?”拥着娇软的身躯,感受着馨香的温度,大少爷满不在乎地说着,想到的却是妹妹昨日揶揄的话“你也就骗骗桑秀云那样的了。”
铁门之内的庄园有着美观的外形,彰显着富贵人家的气度,不言不动便让人望而生畏。
纵然心里头没什么坏念头,但贫穷就是原罪,如同身上那无论多么华丽的衣服都无法遮掩的穷酸气。
“怎么还领到家里头了?成儿,你在外头怎么玩儿我是不管的,可是这种人,可不能领到家里头,不然家里成什么样子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对秀云,是真心的。”
“啪”头都没怎么抬的贵妇人放下茶杯的盖子,磕出来一声脆响,嘴角一侧翘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露出,“你是真心想要把这家业让给别人吧。”
桑秀云捏紧了衣角,早猜到会被嫌弃,却不曾想会这般难堪,她想要离开,却被搂在怀中,几乎立不住脚,耳边隆隆的心跳让她的心也跟着鼓噪。
她没有听到他们后来说了什么,但她后来的确在庄园中住下了,却不是在那栋富丽堂皇的主楼,而是在旁边的小树林旁,那里有一座小木屋,原先是放置一些花木工具的,可能还是花匠的临时住所,现在改成了她的。
“秀云,委屈你了,你信我,我一定会说服妈妈的,她也是为我好,你忍忍,以后都会好的。”
木屋里被装饰一新,舒适的大床,还有朴素的摆设,花瓶里有了新鲜的花卉,她的身边也有了小丫鬟叫她“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夫人”。
贫穷的父母因为大少爷给的“聘礼”早就同意了这桩婚事,无论是他们还是她,都没有想到结果最终是这样,她没脸回去,也有那么一丝期盼,也许以后会好呢?
就好像他说的那样,以后都会好的。
这个“以后”似乎很快就来了,她怀孕了,太太的态度因此好了一些,虽然没有同意她搬入主楼之中,却也多了个人服侍她,给了她更好的伙食,可是她也发现,她爱的大少爷不再天天过来了。
“夫人也该知道,怀了孕的女子是不能伺候男人的,就该懂得道理,远着些,让旁人去伺候,这些可都是廉耻。”
服侍她的老妈子这样说着,嘲讽的脸上好像在说“只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才能够做出无媒苟合的事情来”。
桑秀云想要反驳,最终还是默默,自己动手梳了头发,看着镜子里逐渐消瘦的面容,还有梳子带下的发丝,她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曾经的朋友再次碰到,对方挽着一个美丽女子的手臂轻声说:“姐姐看这花园可好?你喜欢什么花,以后让我哥哥给你种… …”
“我最喜欢姐姐这样有学识的女子了,我哥哥也是留洋回来的,你们肯定有很多能说的,我可真羡慕你们。”
“啊,她啊,家里的下人吧,我们家可不是那种封建人家,对怀孕的女子还是很好的… …”
“你可不要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他们都是嫉妒我哥哥人缘儿好,什么红颜知己,都是些不要脸攀附上来的女子,还不是看中我家的钱,我哥哥才不会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
一字一句,都好像是扎心的刀,让人痛得一时无语,还记得那时候她的说辞,天造地设,千里姻缘,如今都成了笑话。
不能说,不敢问,默默地摸着肚子,越来越大了呐,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会喜欢吗?
“喜欢,不,不是喜欢,是爱,只有你这样的女性,才是值得我爱的,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我们之间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我愿意跟你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你愿意吗?拉着我的手,我们一生相伴。”
大少爷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然后就看到月色下,那一对璧人在花坛前面执手相对,含情脉脉的样子,让她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面对。
曾经,她是品学兼优的女学生,他喜欢她,也说她的优秀吸引了他,现在,他的身边有了更优秀的女性,而她,算是什么?不被太太承认的“夫人”?
拂过窗棂的手轻轻落在了挺起的肚子上,桑秀云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多少勇气,离开这个木屋,质问那个负心人,现实到底不是戏台,不能够如戏文那般美满团圆,她不爱看戏,也不应该奢望那样的花好月圆。
生产的那天,她的身边陪着的还是那位老妈子,小丫鬟看着她瘦脱了形却顶着大肚子的样子,吓得眼泪不停地流,被老妈子呵斥了两句,才知道去端热水。
简陋的木屋之中,她的身边只有一个老妈子,她生下了一个孩子,却不及看到男女便闭上了眼,窗户似乎没有关,鼓鼓的风吹过来,赤、裸的身体上连被子都没有盖,就那么暴露在寒风中。
侵袭过来的寒冷一点点带走了不多的体温,身体里的热乎气儿似乎都被吹走了,连她自己,也轻飘飘的,好像被吹走了。
“要不说这穷人就别想着富贵命,瞧这可怜的丫头,以后可怎么办啊!”老妈子喟叹着,此时此刻,这一声叹才是真心的。
还单纯的小丫鬟天真地说:“总是大少爷的女儿。”
“那又怎样?大少爷马上要娶亲了,那可是胡老爷家的女儿,那位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这丫头片子还不知道以后怎样呐。”
“大少爷总不会丢了她吧?”
襁褓中的女孩儿哇哇地哭泣着,好像是在为小丫鬟的话做出了最真切的回答。
哭声之中,桑秀云已经飘上了天,她感觉自己还能飞得更高,远离那早就想要离开的地方,但,最终她被挂在了树梢,太阳出来的时候,藏身在树木之中的她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这是槐树,据说吸鬼的槐树。
困在槐树之中,她看着这个庄园的种种,看着她爱的大少爷结婚生子,看着他们一家子离开,看着新的人进来,还有新的鬼,也到了槐树之中,大家都做了邻居,彼此各有各的心事,谁也不说。
她见不到自己的孩子,看不到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不知道他或者她到底怎么样了,她很想念,觉得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孩子了。
“既然想念,就再去找个孩子啊,我帮你找也行。”
槐树之中,另一位女性开口说话,她一身交际花的打扮,看着就不是正经人的样子,烟视媚行,却是最看得开的。
或许因为这种看得开,她也是活动稍微自由一些的,能够在晚上的时候远离槐树一段距离,虽然在天亮的时候还要回来,却比他们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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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补上来了,鬼母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