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之中,众人七嘴八舌畅所欲言,不满邋遢老头的奇谈怪论。
唯有洛风一言不发,邋遢老头的话对他杀伤力太大,且就是眼前发生的事,让他无处逃避。
羽界危急,洛氏中立,盘算的都是自家的好处和利益,甚至落井下石,搁在那里都说不过去,但洛氏的长辈们心安理得,说羽界一众妖祖,就没几个想着坚守,只想着撤走,虽然羽族已经在这里繁衍生息无数万年,但这里始终都是“玄冥界”,是血妖的地盘,他们暂时占据了,让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没把羽界当成家园,就是一片住了很久的地方,是大一些的星空客栈。
跟昔年到处流浪的先祖们相比,先祖们心中始终惦念这重返故土,而如今羽界的诸多妖部,已经忘了来处,先祖们心心念念的故土,于他们而言,没有特别意义。
黑岬见洛风神态安然,拍了拍他的肩:“那疯老头信口胡说,你别往心里去,你们洛氏本就不是羽界的妖部,是从别处搬来的,没道理要为羽界绑在一起——”
洛风笑容苦涩,“搬来的”这个说法,不止适用于洛氏,还适用羽界诸多妖部,都是“搬来的”,羽界本名是“玄冥界”,是血妖的故乡。
妖祖城形势复杂,一众妖祖各怀心思,如俞襄这种心机深沉之辈,都在内斗中败下阵来,被迫来到六爻城另觅出路,血妖大举来袭,他们想的不是同仇敌忾共渡难关,而是如何一劳永逸地摆脱血妖和血妖背后的势力围剿。
妖祖们注定无法团结在一起,只能各自逃生,逃往自己经营多年的小洞天,“逃”不是上策,是多方权衡下的最佳选择。
杜小草愁眉不展,低头沉思的时候,黑岬悄悄靠过来,问她近来有没有收到云澜祖地那些长老们“催归”的密信?
杜小草摇摇头:“我断然拒绝过几次,他们已经死了心,不再传讯催我回去了。”
“帝姬太天真了,你回不回是你的选择,催不催是那些长老们的态度,这么长时间不再搭理你,要么是起了二心,要么是祖地那边不再适合你回归。”
杜小草惊得瞪大了眼,不敢深想这种可能,“我祖父已经破镜成为妖祖——”
这个好消息对内对外,都是一剂猛药,提振了云澜一族的信心,也击溃了那些垂涎和觊觎,杜小草想不通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种时候挑衅云澜妖部。
黑岬也想不出,但他笃定已经出现了这么一个神秘势力,且已经渗入云澜妖部,如此也可以解释,云澜老祖破镜之后,为何迟迟没有返回妖部,外面还流传出他被生擒的流言。
蜃楼之内气氛低迷,好几天都闭门不出,邋遢老头倒像是凭空蒸发了,到处都不见人影。
城中某条繁华街巷里,却多了一个仙袍飘飘的年轻公子,靠着“算卦”混得声名鹊起,这公子最拿手的本事是预测祸福,说你三日内有血光之灾,你哪怕闭门睡在家中,也会从屋脊上落下一块石头砸中,说你要忽然发达,哪怕是你穷得光屁股,饿了三天走路打晃,眼瞅着就成饿殍了,忽然就能发达,走夜路捡到狗头金,被拐的小乞丐寻回了阔绰亲父母,还有败落多年的门户子弟,经这年轻公子指点,刨开祖坟附近某棵老槐树,发现树根地下蜷曲着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财宝。
如是几桩命算下来,年轻公子的声名响彻全城,连宋稚都慕名拜访,偷偷问他六爻城能否守住?
年轻公子给的答案是:能否守住六爻城,全靠宋稚一念之间,只要他不放弃,不倒下,这城池就固若金汤。
宋稚是当街求卦的,卦辞当场传开,城中俊彦闻言都很喜悦,认定宋稚是守城的定盘星,然后又有人问及邋遢老头,请年轻公子代为占卜一卦,看看这位神秘前辈对六爻城是福是祸。
年轻公子婉拒占卜,说所有来找他占卜的人,都只能占卜自身。
换而言之,必须邋遢老头亲自到他卦摊上,亲口求他占卜,他才会出手。
邋遢老头大怒,隔空砸了一块石头到年轻公子卦摊上,把他的摊子砸得四分五裂。
年轻公子没有发火,把这块隔空飞来的石头当做邋遢老头求卦的表示,不顾满地狼藉立即帮他占卜,卦辞显示,邋遢老头是六爻城的灾星,但凡他在一日,六爻城就不得安生。
众人理解不能,背后嘀咕是年轻公子恼恨邋遢老头砸了他的卦摊,故意在卦辞中坑了他一把。
也有人深信不疑,觉得邋遢老头出现的十分凑巧,是敌是友难以分辨。
茶楼酒肆中吵得热闹的时候,城门外又晃晃悠悠来了个老头,老得皱皱巴巴,穿得破破烂烂,背后驮着一个大竹篓,手中一个铁钩子,满城内外捡破烂,差点把邋遢老头当破烂捡走,气得邋遢老头暴揍了他一顿。
消息传到蜃楼,黑岬和洛风立刻断定,这算卦的年轻公子和捡破烂的神秘老头,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突然出现在六爻城,城池危矣。
入夜,久不露面的邋遢老头忽然到来,提醒蜃楼一众年轻小辈,不要靠近卦摊,不要靠近那捡破烂的老头。
“这一老一少是祖孙,是一伙的,老头有个绰号叫‘拾荒人’,你们小心被他捡走了。”
洛风讶异:“这拾荒人是匪盗?”
“他自己不觉得是,他经常出现在战墟,捡走一切能捡走的好东西,六爻城这样随时可能被攻破的城池,他出现不是好兆头,”邋遢老头叹息一声,再次告诫众人:“拾荒就是捡破烂,是什么‘破烂’,你们说了不算,他说了算。”
邋遢老头语气不屑,随手捏了一面水光镜,让大家看镜中的拾荒老头,正在城外的山野中乱走,路过一处溪涧崖壁,悬空观摩了许久,对着崖壁一顿猛轰,乱石飞溅,嚯啦拉滚出一些细腻别致的石头,他捡起一块屈指轻扣,聆听音质,再次轰击石壁,坍塌过后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里面是一座古墓。
拾荒老头施施然进入其中,足足半个时辰才重新出来,腰囊鼓鼓,肩头还扛着一面白玉雕琢而成的墓碑。
随着他的离开,洞口呼啦啦再次坍陷,遮掩了所有入内的痕迹,藤蔓无声无息从周围蔓延开,生长速度逆天,转眼就让原地变成了莽莽丛林的一部分。
慕三看得哑然失笑:“这拾荒人……是盗墓的?”
“墓穴没有后人,就是无主之物,他洗劫一空,也算‘拾荒’,”邋遢老头冷哼一声,收起了水光镜,郑重告诫众人:“城中局势凶险,你们呆在蜃楼里不要随意外出。”
“前辈你呢?继续去城头那边吗?恕我直言,因为那卦辞的缘故,城头那边已经不太欢迎前辈了。”
杜小草的话很扎心,邋遢老头却笑得开心:“既然被嫌弃了,那就不用热脸蹭冷屁股了,城外那么大的地方,随便找个乱葬岗过夜就好。”
“何至于此,前辈可以住在蜃楼——”
黑岬干巴巴挽留的话还没说完,邋遢老头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