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我扶您下来。”许是呆在水上的时间太长了，邓氏这段时间胃口很是不好，人瞧着都清减了不少。
邓氏扶着龚素心的手下了马车, 三个庶出的女儿也从后面马车上赶了过来，一起扶着邓氏往后面去。
“好孩子, 待会儿记得, 多看少说, 莫要意气用事……”邓氏笑意中带了些惨淡——
邓家本是书香门第，邓氏也是个能容人的，待几个庶女也很是慈爱, 母女间关系颇好。
之所以有这么一番嘱咐，也是有缘由的——
这处大宅子，原本是皇上赐给丈夫高谌的。可作为漕帅夫人, 邓氏却不过住了半年有余罢了, 其他时候, 都是婆婆苗氏和弟弟高谚一家住着。
可也就是那半年多的时间，邓氏和三个女儿却是受尽委屈——
明明她才是这府邸的女主人，结果婆婆却总是拿她无子说事, 口口声声为她着想, 让她好好将养身体，能给高谌生个儿子, 软硬兼施之下, 到底把管家权要走，又交到了弟媳小苗氏的手中。
这也就罢了, 更让邓氏不能忍受的是婆婆对几个庶女的态度，根本丝毫没把几个女儿看在眼里，甚至还纵容着二房的几个孩子欺负她们三个……
好在之后不久, 一向被隆盛帝看重的丈夫，就得了扬州漕帅的职位，她们母女也就随着丈夫去了扬州，不然，不定还要有多少糟心事呢。
许是瞧着高谌在外面很是风光，婆婆苗氏也动了心思，前年上，到底逼着长子高谌用尽所有人脉，帮小叔子高谚谋了云州转运使的职位。
外人瞧着，高家兄弟都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当真是威风凛凛。
却只有邓氏明白，丈夫中间受了多少委屈——
高谚虽然书读的好，却是个脑子轴的，真是老老实实在京堂衙门做事，有主官撑着也就罢了，真是他自己主政一方，却不是一般的吃力。
即便高谌把身边能干的幕僚给了高谚十之七八，结果高谌却依旧纰漏百出。
明明他自己能力不足，结果自己那个弟妹竟然还有脸给京中写信诉屈，字里行间，全都是对大脖子的抱怨，暗示高谌就是故意派了些酒囊饭袋过去，好看高谚的笑话……
老太太知道后，当时就让人接连送了几封信到扬州，信里把高谌骂了个狗血喷头，口口声声高谌用心恶毒，才会故意看着兄弟出丑，又说气出了毛病，撒泼打滚的让高谌回京请罪……
邓氏之所以这么匆匆赶回来，除了外甥女龚素心已经老大不小，再不成亲就真是老闺女了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特意赶回来安抚老太太的。
“哎呦，大太太回来了！”府里早接到了高谌的家书，知道邓氏这几天就要回京，瞧见外面停了一溜的马车，忙飞也似的往内院飞报。
不多久，一个穿金戴银身材微丰的妇人就从里面接了出来，妇人身边还跟着个和她长得颇为相似的十**岁女子。
女子长相也就是中人之姿，吊起的眉梢显示主人很有些不好惹的意思。
可不正是高谚的夫人小苗氏和长女高婧玉？
瞧见邓氏身后跟了那么长一溜马车，小苗氏眼睛顿时一亮——
和自己丈夫也就在偏僻的云州那里做个转运使不同，大伯子生活当真滋润的很。
毕竟官场上哪个不知？漕帅算得上是上等的肥缺，过手的银子海了去了。
现下看来，果然名不虚传。瞧瞧大嫂带回来的东西，装了这么多马车！
要说高家如今也算是显赫门庭，可谁会嫌好东西多呢？更何况，将来这些东西，可全是都儿子的。
这么想着，小苗氏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
“哎呦嫂子，你可回来了。娘听说你和侄女儿们要回来，这些日子可是高兴坏了，赶紧的，嫂子你先进去，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就成。”
说着就高声招呼管家仆妇：
“别揣着手站那儿看着了，赶紧的打开库房，把东西都给整理一下……”
“弟妹且等一下，”邓氏摆了摆手——
小苗氏说的库房是公库。
邓氏这回回来，确实带了不少东西，只除了给家里个人带来的礼物之外，至少一半都是外甥女素心的嫁妆。
至于说其余的，一部分是她和几个女儿的衣饰用品，自是不好全放到公库里去，不然到时候怕是会有纠葛。
这么想着，便招手让素心过来：
“好孩子，过来见过你二婶……”
又跟小苗氏道：
“这孩子是我甥女素心。弟妹你怕是还没见过她……”
龚素心忙上前见礼——
刚出了孝期，龚素心衣着素淡，可她容貌秀雅，举手投足间又满是书卷气，让人瞧着不是一般的爽心悦目。
“啊呀，你就是素心丫头啊，这相貌生的真好！怪不得镇国侯府那边稀罕！”小苗氏明显也听说过龚素心的来历——
听说是许了镇国侯府二少爷的。
听她这么说，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婧玉看了过来，神情明显很是不耐。
龚素心小脸顿时红了一下，垂下的眸子却带了几分黯然之色——
小小年纪父母俱亡，龚素心这些年来颇是尝尽了人情冷暖，惶恐之余，对未来婆家也充满了莫名的希冀。
只正如姨母所担心的，她如今就是个孤女罢了，镇国侯府的门第还是太高了些。
“前面这六车东西，都是素心那孩子的，还有那几车，是我和你三个侄女的……”邓氏笑着把话接过去，“就不入公库了，让他们送到我院子里就成了。”
“啊呀，是这样吗？”小苗氏嘬了嘬牙花子，笑的就有些勉强——
大嫂这是要搞什么啊？
合着大头都是她外甥女的，其他也就两三车，才是要给府里的吗？
还是说觉得给了家里她自己个心疼？
可也不想想，将来他们一家可都得靠了二房这边的儿子呢！总不会是想把好东西，都给外甥女吧？
这么想着，笑容就越发淡了。
邓氏早就清楚这个妯娌爱财如命的性子，便权做不知，只管吩咐
下人把车子往自己院里送。
眼瞧着十多辆车全进了邓氏的院子，小苗氏越发不高兴。回头看见高婧玉还站在旁边，皱眉骂了一声：
“一点儿眼力劲都没有，怪不得你大伯娘瞧着你，还不如她那个外甥女金贵呢……没出息的东西，人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都能嫁到镇国侯府，结果你倒好……”
因为前段时间和史家说好的婚事告吹，小苗氏这段时间可不是看自己女儿，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对母亲的指责，高婧玉敢怒不敢言，却是把这笔账全记到了龚素心身上。
瞧着龚素心的背影，简直和想要吃人似的。
龚素心正好回头，骤然对上高婧玉恶毒的眼神，明显惊了一下。
邓氏也看出高婧玉对龚素心的敌意，脸色也有些不好——
因为是家中第一个嫡女，又是在婆婆苗氏的身边长大，高婧玉从小被宠的无法无天。
要不然，也不会做出和小叔子身边亲卫不清不楚的丑事，竟然□□的就在花园里搂搂抱抱，还被过府参加宴席的客人撞了个正着。
可笑高谚夫妇，一开始竟然还想着，靠丈夫高谌的威势，把这件事强行压下去。竟是一再往扬州去信，想要高谌出面，给那瞧见这一幕的人家加官进爵，恩威并用之下，让对方闭嘴。
高谌险些没给气乐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样的事情又如何瞒得住？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倒不如索性成全了两人，毕竟那亲卫虽然是小门小户，可也算家世清白。
看哥哥不帮忙，高谚无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亲卫倒是愿意，高婧玉却是不干了，竟是死活不肯嫁给对方不说，反而又看上了正好有事过去兄长史邵晨府上的史邵元。
相较于那亲卫，出身太子少保府的史邵元无疑身世算得上显赫，高谚和小苗氏当然一百个愿意。
一开始还想着女儿的丑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可作为那日宴饮的客人之一，史邵晨怕是
也清楚。
本以为这桩婚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不想史邵晨竟然还真就答应了下来。
又第一时间往京城修书，告诉父母这件事。高谚和小苗氏可不是高兴坏了？
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史邵晨和太子少保史煜明夫妇全都答应了，事情竟然还会出变故——
订婚前夕，史邵元出继了！
成了郝洲按察使史煜晟的儿子。
那桩婚事也直接不算数了。
叫邓氏说，高婧玉分明是咎由自取。还有小叔子夫妇，养女不教，根本就是祸害人吗，有今日这样的麻烦事也在情理之中。
还想着经历过这番打击，高婧玉能老实点儿呢，最起码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任意欺负几个庶女了，结果高婧玉瞧着竟是死性不改不算，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瞧她看长房几个女孩的眼神，明显很是不屑，更甚者素心可是第一次登门，除了和她打招呼，根本就再没有其他交集，何以会惹来高婧玉这么大的敌意？
一时就有些不悦。
之前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高婧玉好歹学会了看人脸色，被邓氏这么凉凉的看过来，虽然心里依旧不忿，却到底不敢再放肆。寻了个理由往外去了。
“那就是个无事还要搅三分的，你们几个姊妹都记得离她远些。”邓氏一边指挥着下人把车里的东西搬下来，一边再次交代。
几个女孩子忙都应下。
看她们一个个的情绪紧绷着，和在扬州时的天真快活大为不同，邓氏心里一阵绞痛——
明明这个家是他们的，甚至这里面一草一木，都是邓氏精心挑选，最后的结果却是给小叔子一家做了嫁衣裳。
什么叫反客为主，说的就是小叔子一家了。
她也就罢了，几个女儿却早早的就从老太太那里知道，这里所有的一切，早晚都是二房的，只有二房的儿子才有资格继承这所有一切，至于女儿们，也就只能暂住罢了，早晚都会成为泼出去的水。
苗氏甚至直接跟长房几个孙女表示
想要过得好，就要拼命讨好堂弟们，那样的话，等她们出嫁后，在婆家受了委屈的话，堂弟才有可能替她们出面……
想到之前高婧玉看素心时不善的眼神，邓氏又嘱咐大女儿婧雯：
“你素心姐姐第一次到咱们家，你们记得多看顾着她些……”
倒是让素心颇有些不好意思，安慰邓氏：
“姨母放心，素心都省得的……”
待得进了房间，邓氏却是气苦至极——
明明早几日就给府里人捎信，说了他们要回来的事，结果她的房间还好些，里面的被褥都晒了的。
婧雯姊妹几个那里，别说晒被子了，里面的土都积了老厚，足见平常根本没打扫过，更甚者里面几样精致家具还被换掉了。
婧雯是个敦厚的，看邓氏气的手都是哆嗦的，忙上前劝慰：
“母亲莫要生气，您不是常教导女儿，退一步海阔天空……”
素心几个也过来劝，邓氏好容易把那口怒气咽了下去。
“好孩子，让你们受委屈了。”邓氏语气酸涩，揉了揉胸口——
一进这个家，就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压下烦呕欲吐的感觉，“让他们先收拾，我带你们去见老太太。”
一句话甫毕，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邓氏几人回头，却是高婧玉，正扯了个七八岁的小胖墩过来。
可不正是老太太准备让长房过继的二房小儿子高勇？二房两个孙子全都被苗氏惯得不成样，最是混世小魔王似的。
婧雯几个在家时，没少被兄弟俩捉弄，故意扔了她们的口脂了，或者剪坏她们做的针线活，都是常有的事。
偏偏别说教训一顿，根本说都不能说，不然最后倒霉的还是她们，要是两个堂弟不依不饶的话，老太太还会罚她们……
“勇哥儿今儿个没进学吗？”邓氏一直不大乐意过继两个侄子中的任何一个，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只她是长辈，倒也不会刻意为难个孩子。当下拿了一盒点心，递给高勇，“你不是爱吃扬州的点心吗，大伯娘和几个姐
姐给你挑了些……”
“侄儿这会儿不想吃呢，”高勇却是看都没看那盒点心，只拿眼珠子去看素心的那几辆马车，“这车子捂得严严实实的，里面肯定是大伯娘给我准备的好东西吧？”
说着，就要往车里爬。
“勇哥儿不可。”婧雯忙道，“里面都是素心姐姐的东西，你可莫要乱动，姐姐给你拿好玩的……呀！”
却是高勇看她拦在前面，竟然直接冲过来，用力推了高婧雯一把。
别看他小，体格却胖，婧雯又是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撞，一下倒在了地上。
“婧雯妹妹——”素心吓了一跳，忙快步上前，去扶高婧雯，“可有摔到哪里？”
高婧雯试着动了一下，左脚顿时一阵刺痛，脸就白了一下：
“好像是，扭到脚了！”
看高勇根本看都不看高婧雯一眼，还要往马车上爬，脸色顿时越发不好，提高声音道：
“把勇哥儿抱过来！”
随即看向袖着手往这边瞧的高婧玉，厉声道：
“勇哥儿小，婧玉你也小吗？就这么看着勇哥儿胡闹！还不过来带他回去！”
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分明是高婧玉心有不忿，故意叫了高勇过来搅局的。
“是勇哥儿好奇大伯娘给他带了什么好东西，又关侄女儿什么事？”高婧玉的模样，委屈的什么似的。
那边高勇被下人强行抱下来，也是又踢又打，哭闹不止：
“你们这些狗奴才，放我下来！信不信我让我娘把你们全都提脚发卖了？”
又不忿的冲着邓氏嚷嚷：
“将来大伯娘死了，还得靠我摔盆打幡呢，以后这府里的东西都是我的，你们要是让我不高兴了，我就把你们全都赶出去！”
“勇哥儿你胡说什么呢！”高婧玉明显吓了一跳——
常日里大伯和大伯娘都不在府里，勇哥儿说话口无遮拦自然没什么，现在却当着大伯娘的面说这样的话，无疑太犯忌讳了。
之所以把高勇找来，就是想
要恶心一把龚素心，要是真得罪了大伯娘，未免有些不太好。
忙跑过去，抬手就捂高勇的嘴巴，许是用的力量太大了，高勇“哇”的一声直接大哭了起来：
“我去跟娘和祖母说，你们全都欺负我……”
“婧玉，带勇哥儿下去。”邓氏再也忍不下去，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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