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月偷偷向他看, 他依然还摩挲着那白玉杯,他目光落在玉杯上,神情带着几分慵懒, 听到这话,许昭月可不会觉得这是他对她的抬举和赞赏,她从来没忘记那日在玄天镜里看到过的那个满眼血光, 对杀戮感到兴奋的人。
许昭月只觉得腿肚子上一阵寒意袭来,她努力让自己镇定, 搜肠刮肚,想尽快找到理由拒绝。
然而她还未搜刮出合适的话, 就听上首男人说道:“怎么?”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幽深的目光向她看过来, 他嘴角的笑容也染上了几分邪气,“不愿做本君道侣?”
许昭月:“……”
虽然他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问她,可许昭月分明听出了这话中的威胁,她腿一软, 差点摔倒。
许昭月擦了擦额头的汗,立马在脸上挤出一个安分乖巧的微笑, “承蒙道君抬爱,我自然非常非常愿意。”
安乾道君自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许昭月强装镇定,“道……道君有何指教?”
却见安乾道君一伸手,食指在她额间轻点了一下,温润的触感带着点凉意, 许昭月只觉额间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下意识摸了一把,摸到额间像是被钳了一颗冰凉凉的珠子。
“从今往后, 你便是我安乾道君的人。”
安乾道君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出门去了,许昭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房中寻了一把镜子看了一眼。
额间钳了一颗砂砾大小的,像是钻石一样的东西,再联想到安乾道君刚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想到了曾经看过盖在猪屁股上的章……
许昭月在一旁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多了个道侣,还是他妈初见就吓得她腿软的安乾道君。
玲珑阁给每个门派都安排了下榻之地,清虚派建派久且有个阳城老祖坐镇派中,虽然门派弟子不多,不过玲珑阁给安排的院子倒是挺宽敞的。阳城老祖还未离开,此时正在房中打坐,房门被人粗暴推开,他缓缓睁开眼,却见纪玄铮从门外气势汹汹走进来。
纪玄铮已经从恩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算是将整件事情都搞清楚了,他才知道了当年姜梦予根本不是死在烈焰兽手上,而是被师祖抽走了元神。
他也知道了,他一直疼爱的云乔皙根本就不是姜梦予的转世,而是那个利用姜梦予元神转世的女孩。
骤然听到这些消息,纪玄铮简直如遭雷击,一直以来他信任的,坚持的,仿若在一瞬间坍塌,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所以他要来找师祖问明真相。
阳城子简单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玄铮,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行事还如此冒失?”
纪玄铮捏紧了拳头,直接开门见山问他:“师祖你告诉我,当年阿予并不是死在烈焰兽手下是吗?她是被你抽走了元神而死是吗?还有云乔皙,她根本就不是阿予的转世,师祖为何一直骗我?”
“是与不是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你已无法改变,你即便知道了也无法逆转乾坤,何必再自寻烦恼?”
纪玄铮原本还怀着几分期望,他总觉得师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高高在上,无为不争,他道法高深,参透了时世,早已对世俗不感兴趣,他是那般神秘而又伟大,他就如一个长者一般在冥冥之中给予他们指引。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崇高伟大的师祖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阿予可是他亲自带到清虚派,亲自教导的!他怎么能对她下那么重的手?他更不敢相信,如神一般伟大的师祖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
纪玄铮彻底怒了,那种被欺骗玩弄的愤怒,那种发现认知与事实背道而驰的愤怒,他甚至都已忘了眼前这人是不容亵渎的师祖。
他怒不可遏冲他道:“师祖为何这么自私?为了让云乔皙轮回就抽走阿予的元神,甚至欺骗我她就是阿予的转世,让我白白疼了她那么多年,这样对阿予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阳城子面色平静无波,笃定沉寂,“如若我不这样说,难道要看你和那灵兽发疯?”
纪玄铮咬牙道:“如今这样,我倒宁愿当初真的发疯了!师祖啊师祖,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那个万人敬仰的清虚派师祖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骆修然跟过来的时候正好就听到这一句,他吓了一跳,急忙走进屋呵斥纪玄铮道:“玄铮,怎么如此同师祖说话?”他上前拽住他,“你与我出来,不要再扰师祖清修了。”
骆修然将纪玄铮拽出了门,还不忘将门带上,阳城子微阖着眼帘遮住那双历经万世万劫的眸子,静默一会儿才以手结印继续打坐。
纪玄铮被拉出门来,他怒火依然不减,甩开骆修然的手怒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何不让我将话问清楚?阿予是被师祖抽走元神而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先给我冷静一点,他可是师祖,你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灭了师祖?”
骆修然的表情让纪玄铮很诧异,他猛然间想到什么,问道:“当年师祖抽走阿予元神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
骆修然目光闪躲了一下,没回答。纪玄铮见状便了然了,“你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骆修然闭上眼,平复着心底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道:“玄铮,有些事情我也很为难,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改变。”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阿予可是我们的师妹,你既知道师祖要抽走她元神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阻止?我当日也求过师祖,可是根本没有用,就连师父的恳求都没有用。”
“师父……”纪玄铮后退一步,“就连师父也知道?”
骆修然叹了口气,“对于阿予的死师父一直心存内疚,因为心底郁结他已无法再继续修炼,最后被心魔所噬才仙去的。”
纪玄铮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可知云乔皙并不是阿予的转世。”
“我知道。”
纪玄铮不敢置信,“你竟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骆修然深深看了他一眼,“玄铮,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慢慢向你解释。”
纪玄铮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而他,竟将一个冒牌货当成阿予的转世,甚至还为了她好几次差点杀掉阿予。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惨死的阿予可怜,还是一直被当傻子的他可怜。
许昭月在房中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安乾道君回来,她便打算出门看看情况,一出门正好就碰到玲珑阁阁主带着人匆匆走过来,远远的就冲她拱手行了一礼,“夫人,在下眼拙,竟不识夫人乃道君道侣,若有怠慢还望见谅。”
这“夫人”两字真是听得人别扭,许昭月干笑两声说道:“没事。”
玲珑阁主又道:“道君临走前交待在下好好照顾夫人,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在下吩咐。”
“啊?道君已经离开了?”
“道君说他在附近有事要办,稍后会来寻夫人。”
许昭月点点头,既然道君都发话了,那她便也不客气,她冲思无邪道:“那便给我准备些吃食吧。”
“在下这就去安排。”
“那个……准备凡人的吃食。”
思无邪一脸不解,许昭月非常坚定冲他道:“大鱼大肉那种。”
思无邪动作很快,而且也足见对她的讨好,的确都是大鱼大肉,大肘子,烧鹅,清蒸鱼,都是她爱吃的。
许昭月正想着这一桌美味也没个分享的人实在可惜,就见门口有课脑袋悄咪咪探进来瞧了瞧。
许昭月一眼就认出了周司柠,周司柠扫了一圈没看到别人,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师姐,安乾道君不在吧?”
“不在不在,快进来。”
周司柠进了门,许昭月冲她招呼了一下旁边的位置说道:“我正愁没人跟我一起吃呢。”
“不行啊师姐,我现在已进入辟谷期了。”
“啊?”许昭月满脸遗憾,“行吧。”
周司柠舔了舔唇,“不过吃一点也没事。”说完就一点没客气,拿起筷子吃起来。
“师姐,你跟安乾道君究竟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成了他的道侣?”
“说来话长。”许昭月轻轻叹了口气。
周司柠抱着猪蹄子啃着,囫囵不清道 :“不急不急慢慢说。”
许昭月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将和安乾道君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司柠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你和安乾道君……你们……”周司柠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师姐之前怎么都没跟我透露过?”
“从思过峰下来没多久我就离开清虚派了,这不还没来得及?”
周司柠想想也是。
“那师姐你和姜梦予师姑又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不小心听到师父和五师叔吵架,他们好像在说师姐就是姜梦予师姑……”
许昭月以手支额,拈了一粒栗子递进口中,“这话说来就更长了。”
许昭月本来也不打算再隐瞒她被姜梦予那缕残魂附体的事情了,在擂台之上,她本来就想和清虚派那群人做个了结。现在嘛,她就更没必要隐瞒了,就算让清虚派那群人知道她的身份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好歹是安乾道君的道侣,他们要真对他怎么样,那就是在□□裸打安乾道君的脸,安乾道君会让别人打他脸吗?
许昭月这会儿总算体会到为什么云乔皙可以那么任性了,有人罩着的感觉就是爽啊。
许昭月简单讲述了一下姜梦予的身世和被姜梦予灵魂附体的经过,当然她非常理智避过了她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来的事情。
周司柠听完之后彻底惊呆了,“也就是说姜梦予师姑当年是被师祖杀掉的?”
“可以这么说。”
“天啊,师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许昭月能理解周司柠的惊愕,在清虚派阳城子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让人觉得完美到无可挑剔,这样的人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就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所以云乔皙是因为姜梦予师姑的元神才转世的?”周司柠拳头捏得咔咔响,“简直太气人了!”
那可不嘛。
“那我以后究竟是叫你师姑还是叫你师姐?”
“当然是师姐啦。”
“那就行,叫师姑还挺别扭的。”
周司柠说完,就见她手腕上的珠子亮了一下,周司柠便道:“我哥找我了,我先走了,一会儿再来找师姐。”
这次门派大会光剑宗自然也参加了,据说光剑宗掌门林景湛也来了,林景湛是周司柠的哥哥,许昭月表示理解,点头道:“去吧。”
许昭月吃完东西,倒了杯茶漱口,无意间向门口一扫,就见门口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门并没有关上,那人就站在不远处踟蹰不前。
许昭月也没管他,就当没看到人。那人犹豫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终于向姜梦予走过来。
跨进了门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纪玄铮目光久久凝望在许昭月脸上,这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她就是阿予。
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他一心想除掉的许昭月就是他一直怀念着的阿予,他从未想过那个离开多年的阿予还活着。
“阿予。”他轻轻唤了她一句。
许昭月淡淡瞟他一眼,说道:“你有事吗?”
她目光冷淡,表情透着疏离,纪玄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感袭来,他不禁红了眼眶。
“我不知是你,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云乔皙是你的转世,阿予,我……”
他有好多的话想要对她说,他虽误认云乔皙是姜梦予的转世,可毕竟他们相识的一切云乔皙都不知道,他虽把云乔皙当她疼爱着,却总觉得遗憾,可是现在,阿予还活着,就在他眼前。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后山那颗树上那颗最大的秋蝉被他找到了,她们一起种在断臂崖上的一颗树长大了,还有养在他院中的那条鱼产卵了。
春日的鲜花,夏日夜晚凉爽的风,秋天的硕果,冬日的白雪。
他有好多好多想要跟她说的。
可他想着不久前他还拿着剑抵在她跟前,扬言要将她碎尸万段,想到此处,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所以,他还有什么脸跟她说那些话?
不过许昭月听到他这话却诧异道:“你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纪玄铮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猛然向她看去,“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知道?所以……所以这就是你不告诉我你是阿予的原因吗?你以为我知道,你以为我帮着师祖做伤害你的事情?不,我不知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阿予,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他显得很激动,就像是在绝境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然而许昭月听到之后却没太大的起伏,她只是一脸无所谓说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纪玄铮一时怔住,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或许他应该松一口气,可偏偏觉得更难受,或许她该将他痛骂一顿,或者干脆给他一剑,这样反而让他痛快一些。
她现在的态度是如此陌生而冰冷,她并不在意他知不知道真相,就仿若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记忆中的姜梦予醉于修炼,除了修炼好像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她经常绷着脸,年纪轻轻就一脸严肃,可每次看到他,她总会对他笑。
“师兄。”
“师兄。”
“师兄。”
阳光里似乎都染上了她笑容的甜味,她叫他师兄的时候,他觉得心里也是甜的。
生气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会冷着脸骂他:“混蛋纪玄铮!”
可他就是那么贱,觉得被她骂着也是开心的。
不管是师兄还是混蛋纪玄铮,都不是和她不相干的人,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阿予,对不起,我知道我之前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可我不知道你就是阿予,我什么都不知道,阿予……”
“我说过了,不重要了。”对于她来说,当初他们拿姜梦予留在世上唯一的一副画像去救云侨兮的时候,过去的那个姜梦予就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不再重要了。
那句“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这般被她打断。
不重要了。
他怎么样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的神态依然那般冰冷,刺得他浑身都在疼。
还有许多许多的话,可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你出去吧。”她无情下逐客令。
纪玄铮一时心情复杂难言,纵然内心如波涛翻滚,可最终也只能化作万般无奈。
他慢慢的退出了她的房间。
玲珑阁内环境优美,通往各院都有回廊环绕,纪玄铮走得很快,心里千思万虑,他根本都没注意到来人,直到那人娇娇唤了他一声,“五师叔?”
纪玄铮回过神来,他停下脚步,就见不远处有一道娇俏身影走过来。
云乔皙走到他跟前,担忧道:“五师叔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听到。”
纪玄铮望着眼前的人,一股怒火骤然从心头燃起来,他本以为她真的是姜梦予的转世,毕竟她脸上的确有几分姜梦予的影子,所以他一直将她当成姜梦予来疼爱。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他疼爱了那么多年的人跟姜梦予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样说好像不对,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她当年轮回靠的还是姜梦予的元神。
是呢,这个人不仅不是姜梦予的转身,还牺牲了姜梦予的元神为她轮回。
想到此处,再想到曾经他对她的疼爱,他觉得恼恨不已,甚至感到恶心!
云乔皙自然也发现了纪玄铮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以往五师叔见到她,总会满脸温柔溺爱,可此时,他看她的眼神却透着怒火,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五师叔?”
纪玄铮冷冷将脸撇开,“我不是你五师叔,以后不要这样叫我。”
这话让云乔皙很受伤,她难过得都快哭了,她动作慌乱抓住纪玄铮的衣袖,声音娇弱又委屈,“五师叔,究竟发生什么了?你这样让皙儿很难受。”
纪玄铮干脆利落将自己衣袖抽出来,语气冰冷,“往后不准再靠近我。”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骆修然找到纪玄铮的时候他正躲在房间里喝闷酒,骆修然走到他旁边坐下,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玄铮,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不管怎么说皙儿都是无辜的,你也疼了她这么多年,你何必那样伤她,你知道她刚刚找我的时候哭得有多伤心吗?”
纪玄铮冷冷一笑,“无辜?她无辜,阿予就不无辜吗?你心疼她,为何不心疼阿予?阿予还叫你一声大师兄,你以前不也疼阿予吗?怎么就只见你心疼皙儿不心疼阿予?”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心疼阿予?”骆修然也是怒了。
“你若真心疼阿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阿予是被师祖抽走元神而死?你若心疼阿予,为何不告诉我云乔皙并不是阿予的转世?凭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护着云乔皙,这样还罢了,还欺骗着我和你们一起护着,对了,还有念皙,不,恩赐,连恩赐也骗了,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阿予又有谁来护?你说你心疼阿予,你怎么心疼了?”
纪玄铮字字玑珠,刺得骆修然半晌说不出话来,满腔委屈无从发泄,到最后只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可我认识小离在先。”
“小离?”
小离是他的师妹,那时候他还不是清虚派的大师兄。小离从小长在清虚派,她是膳房伙计的女儿,从小就死了母亲,膳房死后,她就成了孤儿,师父怜她可怜就收了她做徒弟。
那时候的她是清虚派唯一的女弟子,是他们的小师妹。小离善良可爱,活泼开朗,不仅会逗他们师兄弟开心,也会逗师父开心。清虚派的人都害怕那位师祖,可是小离不怕,她总喜欢围绕在师祖旁边,问他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每次她围在师祖身边时全师门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好在师祖也并不在意她的不敬。
她就这样活泼可爱在师门中长大,她是整个师门的开心果,也是那时期他苦修生涯中的点缀,她是那样的明艳生动,那样招人喜欢,他甚至偶尔还能看到她绕着师祖身边转来转去时师祖那勾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
高高在上的师祖,走到外面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看着风光,可是只有他明白站在高处的凄冷,而小离就是他凄冷人生中的一抹亮色。
师祖一向最恨妖魔,在他看来,正邪不两立,处正便要铲除邪恶。那一年,师祖带领清虚派众人剿灭妖族。
那时候的妖族是和魔族一样强大的存在,妖族出了一个能征善战的六公主,师祖的本命法宝龙虎鼎就是被六公主所毁。
六公主带领的妖族大军气势如虹,清虚派众人差点招架不住,在关键时刻,小离用她的元神祭鼎,龙虎鼎重放光彩,清虚派终于大败妖族,而他们也因此彻底失去了小离。
小离的肉身被保留下来了,肉身在,魂魄也得以保留,可是没了元神她无法再轮回。没了小离的清虚派变得暗无生机,师祖虽并没表现出伤心难过,可他却感觉得到,师祖的背影似乎比以往更加孤寂。
日月如梭,又是百年过后,清虚派的师兄们有的战死在与妖族大战的战场,有的没逃过苦修,倒是只有他一人于道法上有了精进,变成了清虚派的大师兄。
那一天,师父从山下带回来一个小女孩,那是除了小离以外清虚派唯一的女弟子。事隔经年,当年认识小离的人也只剩师祖,师父和他,而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他就猜到师祖要做什么。
他承认,一开始对姜梦予好,是因为姜梦予的面容和小离有几分相似,又或者知道她最终的命运,他心有不忍,所以想拼命对她好,对她做出一些补偿,可时间长了,他也已经习惯了姜梦予在身边,所以当他知道师祖安排阿予去不周山的时候就知道时机到了,小离的尸身和魂魄就保留在不周山上。
他跪在师祖面前苦苦乞求过,希望师祖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法子,然而师祖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改变。
在得知阿予离开的时候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一天,师祖将云乔皙带了回来,他似乎真的就看到那个对他浅浅而笑的小离。
伤痛的心瞬间就得到了慰藉,他想,或许这就是终结吧,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再去改变了,只要小离活过来,只要小离还快快乐乐的活着,那一切便值了。
在他看来云乔皙既是小离也是阿予。
骆修然讲完了这一切,又冲纪玄铮道:“玄铮,小离当年为了救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用元神祭鼎,我心疼阿予,我也心疼小离。”
纪玄铮提着酒壶重重往地上一摔,碎裂声瞬间在夜色中扩散,他怒极而笑说道:“你跟我讲这些故事想说明什么?想让我理解你?想告诉我牺牲阿予拯救小离是对的?小离救了你们,是你们欠了小离,跟阿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牺牲她去救?”
“如果不牺牲阿予,小离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小离是谁我都不知道,她离开的时候我还未拜入清虚派,她的生与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识什么小离,我只识姜梦予,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姜梦予!”
骆修然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玄铮,很多事情我也进退两难。”
纪玄铮冷笑一声,“什么进退两难,不过就是在你看来阿予没有小离重要而已,所以你觉得牺牲阿予救小离是值得的。”
骆修然被他堵住,一时间无话可说。
骆修然见他要走,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我不会再留在清虚派。”
“玄铮!”骆修然冷声叫住他,“你要离开清虚派?你在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我之所以留在清虚派,只因阿予的转世还在这里,可是我现在知道,那不是阿予的转世,这样一个不顾阿予性命的门派,我留下来做什么?”
“你且不可冲动,不管怎么样清虚派都是你的师门,是见证你成长的地方,你不准胡来。”
纪玄铮嗤笑一声,“你知道的,我向来洒脱不羁,这些规矩也束缚不到我。”
他说完,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纪玄铮本来想去跟姜梦予告个别,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跟她好好聊聊心事,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他的想法和认知也在这短短两天里被彻底颠覆。
可是站在她门口他却许久不敢推门进去,虽然知道她还活着,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时过境迁,不久前他还曾拿剑指着她恨不得她去死,纵然他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可他也不是全然无辜。
他也实在没有脸面对她。
更何况她如今已是安乾道君的道侣,有了安乾道君在他也不怕她受人欺负。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夜晚的凉意,似乎还带来了一股榛子的味道,也不知道这味道是被风送来的,还是从他记忆中而来。
和那一晚的夜风好像,他站在后山那颗高大的榛子树上,她在下树下一脸忐忑问他,“师兄你好了没,别让师父知道我们来偷摘榛子了。”
他飞身而下,将兜住的衣袍展开,里面满满一堆榛果,她双眼一亮,笑意盈满了整张脸。
那时候正好有一阵夜风吹来,她晶亮的眸子里,被夜风吹出点点涟漪,他觉得月色都不如她眼眸生动。
“喜欢吗?”他问她。
“喜欢。”
“那你夸夸我。”
“师兄真好。”
收回思绪,纪玄铮也只是自嘲一笑,无奈抖擞了两下衣袖,默默后退两步,而后转身离开。
思无邪不仅给许昭月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准备几身换洗的漂亮法衣。许昭月在房中将法衣换上,她头发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上面别着精致的钗环,一身淡蓝色的轻纱襦裙,裙衫层层叠叠,蓝色中还带着浅浅的粉,裙身上点缀着闪亮的珠子,就像是将装满星辰的淡蓝天空泼洒在了衣服上。
许昭月望着镜中的美人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黛眉弯弯,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琼鼻高挺精致,樱桃般的嘴儿不染而艳,再有额间那一点钻石点缀,美艳又高贵,一颦一笑间媚态横生。
这身材被衣服修饰也是凹凸有致,曲线玲珑,许昭月望着那饱满的胸脯,不得不赞叹修炼的奇妙。
这脸蛋,这身材,祸国妖姬也不过如此了!许昭月对着镜中摆着造型,微嘟嘴是我见犹怜,横眉冷对是冷艳逼人。
绝!实在是绝!
就在许昭月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许昭月回头看去,就见云乔皙自门口走了进来。
云乔皙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许昭月虽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但平日里她也没怎么打扮过(主要是因为穷),所以她的美貌也没有太张扬。可现在,穿着那巧夺天工的法衣,戴着精致的钗环,额头上还点缀了闪亮亮一粒美钻,人靠衣着佛靠金装,她身上所有优点都在一瞬间放大,顿时艳光四射,带着张扬的攻击性。
许昭月冷冷扫了她一眼说道:“进门连门都不敲,真是没有礼貌。”
“我不恨你。”云乔皙一开口就是这话。
许昭月听得皱了一下眉头,她甚至向云乔皙投了一抹怀疑的眼神,“你这话是对我说的?”
“对,我不恨你。”
“……”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她不恨她显得她多么大度一样。
许昭月冷笑一声,一点都没客气,“你哪里来的逼脸恨我?”
“我也不想跟你争辩什么,我今天来这里是想你把属于我的还给我。”
“哦?我欠了你什么需要还给你?”
“念皙,把念皙还给我。”
“你出来吧。”
只听得一阵风起,没一会儿便见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房间中,许昭月神色淡淡道:“人在这里了,要带走就带走。”
云乔皙见到他,顿时眼前一亮,她急忙跑过去握住他的手。
“念皙,念皙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恩赐将手指从她手中抽出来,她走到许昭月跟前,跪俯在地上,“主人有何吩咐?”
“她是来找你的,有什么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来烦我。”
“念皙你跪她做什么?你怎么还叫她主人?”云乔皙伸手拽着他,“你快起来,你不要跪她。”
“她本就是我的主人。”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的主人早就仙逝了,你好好看看她,她根本不是你的主人,她与魔族勾结,还打伤了我。”云乔皙越说越委屈,“念皙,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不肯与我结为主仆,可为什么要认这个人为主人?”
大约是她说得激动了些,气血上涌,竟没忍住溢出一口血,云乔皙捂着胸口,疼得秀眉微蹙,“你刚刚也看到了她是怎么伤我的。”
念皙偏开头不去看她,许昭月实在欣赏不了别人这么激烈表达情感,她挥了挥手,“出去解决,别碍我的眼。”
念皙这才从地上站起身,她路过云乔皙身边停顿了一下,说道:“你随我出来,我正好也有一些话要和你说清楚。”
“念皙。”云乔皙看上去虚弱极了,身体一歪就向恩赐倒去。
恩赐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可意识到什么,他急忙将她松开,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云乔皙手上一空,面上不免多了几分失落,那一张白皙虚弱的脸看上去就越发楚楚可怜了。她眼中噙着的眼泪滚落下来,就这般咬着唇,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恩赐。
恩赐面色紧绷,双手握紧,冰冷冷将脸偏到一边,语气冷硬道:“你随我出来。”
云乔皙这才和他一起出去了。待那两人一出去,许昭月就捻指一弹将门砰一声关上,她没那个兴趣去观赏两人依依惜别,也懒得去在意这两人说了什么。
阳城子正在房间中独自对弈,他面前摆了一张棋盘,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门骤然被人推开,他却浑然未决,手指夹着一枚棋子慢悠悠落下。
云乔皙失魂落魄走到他身边,直接在他旁边地上一坐,将头靠在他腿上,她搂着他的腰,细弱的声音中满是委屈。
“师祖。”
阳城子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似早已习惯她的亲昵,他捻起棋子,又落下一子。
“怎么了?”
“我才知道,原来念皙一直在我身边只因他以为我是她主人的转世,五师叔也一样,只以为我是姜梦予师姑的转世,可是现在,姜梦予师姑变成了许昭月,他们都一心向着许昭月了。”
她抬头,泪眼汪汪望着他,“你也是这样的吗师祖,你也是误会了我是姜梦予师姑的转世才对我好吗?”
阳城子没回答。
云乔皙立马抱紧了他,呜呜呜哭起来,“念皙不要我了,五师叔也不要我了,师祖你不能不要我。”带着哭腔的声音听着好不委屈可怜。
“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违顺风静,冥顺于法,有求皆苦,无求乃乐。”
他的声音磁性动听,莫名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云乔皙却还是摇摇头,“不要,我想要念皙在我身边,想要五师叔在我身边,想要师父在我身边,想要师祖也在我身边,我想要你们所有人都在。”
“要离开的终究不属于你,莫要太贪心。”
许昭月睡梦中只觉得胸腔闷得难受,就像是四周空间都在向她身上挤压,许昭月猛然惊醒过来,却见她房间里站了个人,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定睛看去,房间里确实是多了一个人。
许昭月很快认出了,来人是阳城子。
许昭月跳下床,手一伸,挂在旁边的法衣便规整穿于她身上,她很疑惑,阳城子为何半夜出现在她房间。
屋中并未点灯,不过以两人的修为,在黑暗中看清对方并不困难,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就仿若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人拉进深渊。
阳城子已知道了她就是姜梦予,许昭月猜想,他半夜造访,应该也与她姜梦予的身份有关。
有姜梦予那一缕残魂作祟,许昭月面对阳城子时,心中总会生出愤慨,不甘心,仇恨,那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强烈想法总会灼烧着她的理智。
他曾是她最敬仰的师祖,他是她的信仰,是她的神。
她对他虔诚,尊敬,忠贞不二。
可是此刻,望着黑暗中的男人,她却面带嫌恶,语气极不客气,“堂堂清虚派师祖,趁我道侣不在半夜三更跑我房间毁我清誉,你是不是太无礼了?又或者说你本来就是个不知羞耻的老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月饼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