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叹了口气。
果然,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果然是引起大臣们的惊恐吧?
李国辅眉头狠狠皱起。
他知道,陛下能说出这种话,便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若是此时站出去阻止,一定会遭到陛下的记恨。
可李国辅此时是必须出去的!
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从百官之中往出走。
可正在此时,身边一名官员却直接拉住了他。
李国辅转头一看,发现是吴兰青吴大人,掌管的是天下钱粮,原本也是属于自己的阵营,算是那种恪尽职守的人物。
若是其他人拉住他,李国辅倒是要骂上两句,可见到是吴兰青,这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皱眉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李大人,平日里咱什么都听你的,但唯独这件事……老夫已经盼了很多年了,如今陛下提出来,必然是有陛下的道理,希望李大人可不要阻挡才是。”
李国辅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吴兰青的老家,原本是在北部边境,一次北魏南下,将他们一家所在的城市尽数屠戮,他家一共十七口人,就都死在那场纷乱之中。
所以他对北魏当真是深恶痛绝。
对于这样的人,李国辅可没有资格去劝他。
只是对方却拦着自己,这也有些过分。
“吴大人,今天这件事,不得不管。”
以两个人过往的交情,这样只称“大人”,便显得有些生疏了。
两个人也自然明白,对方是动了真火。
李国辅决定不去管吴大人,大踏步就要继续往出走。
结果旁边又出来一名官员,直接将李国辅的路线给卡住了。
李国辅要往前走,就得绕过去,他忍了,也决定绕了,结果对方再次把他给挡住。
能够站在李国辅身边的人,都是朝廷上的重臣。
谁这么讨厌?
文武双全,令狐东!
“令狐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
令狐东轻轻一笑,说道:“这件事,您就不要管了。”
他永远是言简意赅,永远是一锤定音。
南方运河惹来民怨叛乱,他去了,领三百刀斧手,一锤定音。
日月国撺掇一周边小国对秦国边关屡屡进犯,他率五千骑兵去了,同样是一锤定音。
朝堂上总会有一些人,很少与其他大臣辩论。
因为他们只要说出话来,其他人就都让了。
言语简练,却并不简单。
话里有话。
李国辅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真的没有出面阻止陛下的“突发奇想”。
文武百官虽然惊讶,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这让陛下有些发懵。
他皱起眉头,冷眼看着下方,不知道心里面在想什么。
结果正此时,一名官员站出来,一躬到底,朗声说道:“陛下此计甚妙,我等附议!”
“嗯?”
陛下更是愣住了。
什么?
有人还同意这件事?
他原本还想出一句台词,准备高声呼喊一句“朕要打下一个大大的天下!”,争取把士气给做足。
结果现在一下子就用不上了?
陛下表现的冷眼旁观,他想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会站在那名官员的身边。
结果……
呼啦啦一下,十几名官员站了出来,都是拱手附议。
而其他大臣,根本就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当然了,武将那边,陛下是不用去看的。
他们沉寂了太久,没有战事,没有功劳,他们很少有升迁的能力,再说了,若是没有一个战功加身,他们即便现在有很高的地位,那也是虚的,经不住事态变迁。
所以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只要说打仗,他们自然是激动的不得了,也一定会认同。
可是文官……
事实上,朝堂之上谈论任何事情,就会分成两派意见或者三派意见,就算是陛下说一句,想在这里换一个火炉,下面也能吵起来的!
怎么如今这么大的事,竟然都没有异议?
陛下想了一下,便忍不住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威信已经提高到一定境界了?所以自己说的话,文武百官根本就不敢反驳了?
当然,这种事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事实永远不会是这个!
不过总之,事情算是定下来了。
陛下深吸一口气,也没想到这件明明需要讨论个十天半个月的事,竟然在第一时间就拍板了。
让他都有些疑惑,这还是不是他曾经认识的朝廷了。
接下来的事,陛下沉默一阵,说道:“那诸位,你们觉得朕应该派谁去当这主将?”
一下子,所有官员又沉默了起来。
大家左看右看。
尤其一些文官,在那些武官的脸上不停的瞄。
陛下的视线,也向那个方向看去。
可结果他看到一个,一个就立即低下头去,躲开陛下的视线。
陛下的眼角立即就抽动了起来。
好家伙!
安逸了太久,这些武官竟然都没有血性了?
当年若是有这样的机会,下面的武官甚至为了争取到一个出征的名额,都能打起来!
可现在是怎么了?
都在害怕,都在恐惧吗?
一名将领,不因战争而兴奋,那么他还有当做将领的必要吗?
那些认为战争不好,劳民伤财,认为是生灵涂炭,认为是好大喜功,认为这个,认为那个,反对这个,反对那个……这样的人陛下多得是!
朝堂上有,朝堂之外也有。
用不着每个人都这样。
陛下只是需要在办一件事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把这件事办好。
不管他品性如何,目的如何,甚至要受到千夫所指,也会竭尽全力去做,这样的人才是陛下需要的人。
若是千篇一律,这朝堂上还用得着那么多官员吗?
有人做面子,就得有人做里子。
有人做干净的事,就得有人去做不那么干净的事。
而将领,就是打仗!
并且能大胜仗。
就足够了。
至于是否忠心?
忠心是什么?
若陛下是蠢人,这世上就不会有忠诚!
陛下明白这个,从五岁开始读书,九岁通读历史,已经过世的老先生当时弯下腰,一双污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明亮,深邃,一字一句的说。
“为帝者,孤家寡人一个,要利用自己能利用的一切,但却不要相信一切,包括老夫。”
陛下照做了。
八年之后,恩师提了一个看似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寻常事的请求,要让身为皇子的他用一下自己的印信,在一封明明没有任何危险的文件上,刻上自己的印记。
他明面上承诺了,带回房间之后,却一把火将那份书卷给烧了。
三天后,一场宫廷政变,一场夺嫡之乱。
当他把长剑抵在自己亲哥哥的脖颈上的时候,随行的禁卫从后屋中拖出了自己的恩师。
那个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此时形容枯槁,双眼再无神采。
老人爬到他的脚边,恳求他不要灭掉他们一族,起码……留下一线香火。
这一次,陛下没有照做。
时隔多年,陛下时不时依然会想起这件事。
那时的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恩师不是被策反的,他原本就是对方的人,安排在自己身边,一方面是监视自己,一方面是要教废自己。
所谓捧杀,所谓放任。
随便什么,陛下都不会有如今的未来。
他疑惑,为什么当时那个老人,真真正正的教了自己那么多?倾其所有,诚恳真实。
难道那就是文人的风骨吗?
一方面是要害你,一方面又是你的老师,既然是老师,那便要教导,并且倾其所有的教导?
很奇怪,他没有办法理解的奇怪。
也正因为陛下有过这样的经历,在用人方面,他与先贤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