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当空, 微弱的月光照在稀疏的树梢,透过楹窗的缝隙映在殿内女子的侧脸上,精致的眉眼稍颤, 不自觉透着股病弱娇色。
姜韵披着外衫,才过七月的天, 她的殿内点了炭盆,在这个天气里暖洋洋得让人有些心慌, 她忽然低头, 用帕子抵住唇瓣,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脸颊晕了潮红, 待看清帕子上的殷红,她一顿,遂后, 呼吸重了几分。
素楠也看见了帕子上的痕迹, 她鼻尖一酸, 险些忍不住眸子中的涩意, 她哑声堪堪地说:“娘娘,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姜韵摇头。
她用了汤药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傍晚, 现在根本睡不着, 姜韵面前的案桌摆着笔墨和白纸, 她一笔一划,敛眸安静,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七巧那日,她被付煜送回来后, 付煜就被慈宁宫叫了过去,谁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说了什么,付煜出来时,明显脸色稍许难堪,这些日子,付煜依旧来陪姜韵用膳,也盯着她喝药,却没有留宿过。
她在病中,是一个原因,但姜韵却心知肚明,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日太后和付煜的谈话。
至于谈话是什么,素楠提议过给珠儿传音打探,却被姜韵拦住了,她没心思知道这些,猜也猜得到无非是一些雨露均沾的话罢了。
姜韵现在没心思应付付煜,他不留宿,也省了她的事。
姜韵垂眸,盯着她刚刚写的东西,忽然,她平静地把写满字迹的白纸扔进一旁的炭盆,火花四起,白纸瞬间被燃尽。
饶是如此,素楠也隐隐约约看见了几个字,被划掉的“淑妃”,被圈起来的“皇后”,莫名地,素楠心中狠狠一跳,堪堪垂下头。
七巧节一事后,付煜进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见不到付煜,后妃平日里请安时连争风吃醋都觉得有些提不起劲。
殿内起了几声压抑的轻咳声,妃嫔小声的谈话被打断,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皇后眯了眯眸子,拧眉:
“贤妃身子不好已经许久了,可是太医院照顾得不周到?”
话是这么说,但皇后却不觉得是太医院的问题,贤妃本身就协助管理六宫,又颇得皇上信重,谁会怠慢她?
贤妃捏着帕子按了按唇瓣,抿出一抹笑:
“太医院尽心尽责,只是昨夜间小雨,臣妾身子不经事。”
说起昨夜,众人脸色有些讪讪。
昨夜承禧宫传来晗妃身子不适的消息,秉着后宫姐妹情深的名义,她们都冒着雨赶往承禧宫去看望晗妃,这其中有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但她们还未走到承禧宫,就被刘福挡了回来,直道她们娘娘无事,各宫主子请回吧。
当时皇后娘娘也在场,刘福可是一点都没客气,直接让她们离开,那时雨下得甚大,哗啦啦地打在油纸伞上,她们皆淋湿了一片。
皇上来得晚些。
恰好撞见那番情景,谁知皇上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直接让她们回去,别扰了晗妃清净。
刘福再不敬,都不如皇上这一句话让她们来得扎心。
许昭仪似有些无力地抚了抚额:
“谁说不是,昨日这雨,让臣妾觉得甚凉。”
凉的不是雨,而是心。
这一场雨后,就彻底入了秋,后宫事态多变,姜韵所心心念念的二皇子寿辰,终究没有大办。
付煜和姜韵说起这事时,姜韵不止没闹,反而善解人意道:
“近日后宫事多,不宜大肆操办宴会,臣妾明白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她仰头,抿着笑,说不出的岁月安好。
可付煜却难得心中憋闷着些烦躁。
女子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女子又似刚回宫时的那段状态,看似恭敬有礼,实则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付煜攥紧她的手臂:
“韵儿!”
姜韵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他,付煜垂眸,半晌,才堪堪暗声:“你在和朕赌气?”
姜韵控制不住地扯唇笑了下。q
赌气?
素安走后以来,她所有的情绪,皆用这两个字概括。
付煜不觉得过于轻飘飘了些?
姜韵心中乏味。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身子,似不解地问:“皇上为什么会这样问?是淑妃害的臣妾,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姜韵依依软软地靠近付煜怀中,轻声软糯:
“皇上替臣妾主持公道,臣妾心中甚是感激。”
她脸颊蹭在付煜肩膀上,要多乖巧就多乖巧,让人恨不得心都化了,她说:“皇上不要多想。”
付煜的手稍用了些力,禁锢住女子的腰肢,让女子紧贴着他。
似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女子的话是真的。
付煜眸中稍沉,是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在姜韵看不见的地方垂眸,紧紧盯着姜韵,心中只觉得荒唐。
他是堂堂天子。
连要一个女子都得小心翼翼。
天下所有的人或物,他皆唾手可得,只有眼前女子,明明就在他身边,他却觉得女子好似远在天边,他只有沉默着不去揭穿她的话,才能维持这平静的假象。
简直荒诞!
二皇子生辰宴后,皇宫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日渐涩冷,中省殿发放了冬衣,素楠到中省殿时,盛公公有些惊讶,忙迎了出来:
“素楠姑姑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素楠进来后,立刻跺了跺脚,冲着双手哈了口热气,盛公公递了杯热茶过去:“素楠姑姑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这天是真的冷,素楠也未客气,喝了杯热茶,觉得身子暖和了些,才开口道:
“我们娘娘体虚,虽说承禧宫中烧着地龙,但着炭火娘娘也得紧着用,前儿送去的炭火是不够用了,害得劳烦公公再送些去。”
承禧宫中的晗妃娘娘身子虚,这是后宫众所皆知的。
皇上将那位捧在手心,前段时间衢州刚进贡了一块温玉,旁人还未得见,就被皇上送进了承禧宫中,连皇上都如此,这满后宫没一个敢怠慢承禧宫的。
盛公公点头:“姑姑放心,娘娘吩咐下来了,这炭火,咱这中省殿无论如何也是管够的!”
素楠来的时候,就料到这个结果,但听到肯定的答案,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就在这时,盛公公背后传来一道轻哼:
“公公刚才不是还说,这个月的炭火没有了,怎得这个时候就管够了?”
素楠眯眸,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她抿了抿唇。
是秀芳,郭才人的贴身宫女。
不对,如今该说是郭嫔了,谁能想到,这一批新妃中,升位最快的,竟是当初选秀时根本不起眼的郭氏呢?
近段时间,这后宫有些诡异,又有些热闹的就是,付煜不再像之前那般独宠着姜韵,而是渐渐开始宠幸新人,这郭嫔就是近段时间,颇为受宠的一位。
因此,这玲玉轩的奴才都有些得意。
素楠想,可不就是得意?否则,怎么敢对承禧宫的事指手画脚?
盛公公稍顿,情绪未变,依旧如常道:
“秀芳姑姑就不要为难奴才了,玲玉轩的炭火已经派人送过去了,您跑再多趟,也是没有的。”
秀芳不满:“那为何承禧宫就有?”
殿内稍静,素楠和盛公公同时看向秀芳,秀芳身子一僵,终于想起承禧宫中住的是何人。
素楠本是不想管中省殿和玲玉轩的事情,但没想到,秀芳是真的敢说。
但她没和秀芳说话,直接无视了她,对盛公公道:
“娘娘身边离不得人,炭火一事就麻烦盛公公了。”
秀芳意识到素楠根本没将她放在眼底,脸色顿时有些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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