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诗一时之间,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唐酒诗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
但是她自己那近乎疯狂一般的心跳又好像在告诉她另外一件事情。
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对于唐夫人的畏惧一直以来深入心扉,现在唐酒诗替她打破了这份畏惧。
她不知道唐酒诗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但是这条路唐酒诗已经指出来了。
她不能退。
唐梦诗竭力绷紧自己的表情,下意识捏紧了袖中的东西,看着唐酒诗和唐夫人表演母女情深。
唐夫人很是受用唐酒诗的亲近,这让她那阴郁的心情都有些缓解,而唐酒诗……如果她想要讨唐夫人喜欢,那么她并非做不到。
她只是不愿意。
唐梦诗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件事,也清醒地知道了唐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样的叛逆对于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但是却又是那么的舒适。
她不再去想唐酒诗要什么,而是清醒地思考了起来自己要什么。
女学,她是一定要去的。
唐酒诗垂眸抿唇,掩去了自己的笑意。
唐梦诗心动了。这不奇怪,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正如那日谢游对她说过的女学的益处,只要是睁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
早在女帝登位的那天起,本朝可就和前朝不一样了。
而那些没有意识到的人,早晚也不得不明白这件事情的。
翌日,唐夫人带着唐酒诗出门,去了唐夫人陪嫁的铺子。
这是唐夫人的陪嫁里面最值钱的一家,也是唐夫人最为在意的一家,因为这个铺子在京中,虽然位置不算很好,但是每年的盈利却是最多的,唐夫人不能不在意。
同时,这也是唯一一家有可能让唐夫人焦头烂额,不得不亲自解决这件事情的铺子。
这样的情报是从上辈子得来的,但是现在看来当然也并没有过时,只看昨日唐夫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上辈子唐酒诗和唐家闹得不可开交,满地鸡毛,但是双方也有巨大的差别。
唐夫人要颜面,要体面,唐酒诗什么也不要。
所以,虽说是惨胜,赢家也只会有一个。
这辈子其实也是一样的。
唐酒诗坐在外间,听着唐夫人震怒的声音。
朱娘子战战兢兢跪在了地上。
“这一季度的账目全是问题,账面上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唐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朱娘子,这就是你的交代?仗着奶大了小姐的恩情?”
“奴婢不敢!”朱娘子跪着朝自己的脸扇了一巴掌,“奴婢错了!奴婢也并不知道啊!”
唐夫人道,“我看你没有什么不敢的,这不是什么都清清楚楚吗?”
证据在前,朱娘子道立即:“夫人饶命!是奴婢愚钝,奴婢猪油蒙了心,只求夫人绕过奴婢这一次啊!看在奴婢奶大了二小姐的份上!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还是把唐梦诗提了出来,隐约威胁着唐夫人。
“晚了。”唐夫人冷冷道,“若是你儿子第一次沾赌的时候你来求我,我还可以救你一次,现在,太晚了。”
“夫人!不要啊夫人!”
朱娘子尖叫着,被唐夫人身边的两个老嬷嬷狠狠压制住,下一秒连尖叫声也听不见了,朱娘子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唐酒诗静静看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朱娘子仗着自己是唐梦诗的乳母,对唐酒诗没有任何的敬意,那么唐酒诗当然也不可能对朱娘子又任何的感情。
这件事情是她捅出来的不假,但是她只是让人夸大了一下而已。早在朱娘子的儿子沾上赌博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走上这个结局。
孟霓裳给她的人一直很好用,这样的裂隙到处都有不少,区别只在于怎么用。
而朱娘子……要怪就怪她的那个女儿吧。
唐夫人还在忙碌着。
铺子里面的事物不少,出了一个朱娘子,唐夫人自然亡羊补牢,同时也想着要教一教唐酒诗。
其实这是唐梦诗习惯的事情,唐夫人很少会这么教唐酒诗。
但这样的手段对于唐酒诗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偌大的琉璃司她也管得了,更何况是区区一些陪嫁的铺子。
不过,母女二人各有心思,倒是在外面消磨了将近一日的光景,回府的时候,唐梦诗也已经回去了。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眼神流转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唐夫人像是这个时候才想到了一样。
“朱娘子的女儿……红莲那个丫头,就不要留在你的身边了。”
唐酒诗乖巧道,“全凭母亲做主。”
她是全凭唐夫人做主了——但红莲向来是心比天高,怎么肯甘心!
“我要见夫人!你们不能动我,我娘是二小姐的奶娘!”红莲凄厉地哭喊着,竟然和朱娘子有那么一些相似。
看见唐酒诗走过来,红莲的挣扎更甚了。
“大小姐是做主子的,就能这么心狠吗?我不服!”
唐酒诗微微蹙眉。
不用唐酒诗吩咐,押着红莲的老嬷嬷就已经主动出手,堵住了她的嘴。
唐酒诗停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你说的没错。”
她站在那里,红莲就忍不住想要扒拉唐酒诗,但是却根本就摸不到唐酒诗的手。
“我是不怎么习惯做主子的,你也是不怎么习惯做丫鬟的,你娘是妹妹的乳母,所以投鼠忌器,连带着你也动不得。”
唐酒诗伏下了身子,贴近了红莲的耳边。
“那么,你猜,你娘现在在哪里?这还是要多亏了你啊。”
唐酒诗直起腰,微微扬起唇角,分明是极美的,但是放在红莲的眼中,却如罗刹一般!
“唔唔唔……唔唔唔……”
她挣扎着什么也说不出,而唐酒诗示意小红递了两个荷包出去。
“有劳两位妈妈了。”
小红一边敏捷地向外撒钱,一边心里全是震撼——
果然不愧是小姐,一出手直接解决了对方一家子!
红莲被押着走了,唐酒诗还站在原地。
小红跑了回来。
“小姐不高兴吗?”
“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但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唐酒诗没有解释,而是又去见了唐夫人。
“母亲,明日我想自己出府一趟,可好?”
女学的入学试已经过去了,也没有补考,唐夫人和唐酒诗正在关系最好的时候,理所当然答应了下来道,“好。”
唐酒诗欢欣雀跃道,“多谢母亲!”
她现在是真的很高兴。
女学的入学试过去后,第二日就是女官的考试了。
*
试院外面,大理寺卿陶正真板着脸,负手站着。
相比女学入学试的热闹,女官试连报名的都没有几个,到最后陛下甚至下了一道命令,只要到试院之前的,就能参加考试。
和科举的几轮考试不同,女官的考试不但没有重重考核,而且不挑人选,这样怎么能选到合适的试子?
但是,陶正真还是不得不站在这里。
哪怕他心里对于女官试非常之不乐观,他也必须站在这里,因为女帝心中不是这样想的。
可是女帝虽然强势,也无法和大半个朝堂抗衡,所以才没有让女官考试的主考官落到了一品大员、六部主官们的头上。
再往下,就是他这个没来历没背景,还运道不好的倒霉大理寺卿了。陶正真不得不接下。
所以严格来讲,现在在这里的都是陶正真的学子——虽然陶正真也不怎么想要。
看看这些未来的女官们就知道了。
里面最有名的那个他认得,是宁远候的女儿,为什么有名呢,因为她连着把自己三个未婚夫鞭子抽落了马,闹得宁远候府鸡犬不宁!
而其余的或多或少也有一些陶正真听说过的轶事,包括但不限于当众朗读未婚夫给丫鬟的情书,用嫁妆钱养面首,还有和离之后带着前夫的小妾一起跑路的奇女子……
陶正真其实没有什么很深的偏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当主考官,但是一想到女官团体里面全是这样的奇女子,他也忍不住感到一些头痛。
但是,陆陆续续到了一些人之后,陶正真不由郑重了起来。
这里不仅仅是女帝的铁杆。
几个最会骑墙的世家里面,竟然都来了旁支的女郎们,王家,阴家,萧家,贺兰家都有,谢家更是来了四个!
谢氏如此表态在前,哪怕是被迫的,为了这些谢氏女郎,也很少会有人再找所有考女官的人的不是了。
而且,谢氏真的是被迫的吗?
想到谢老太爷老谋深算的脸,陶正真决定不想这个问题了,还不如想想案子。
话说回来,牵连太多的案子也不好办,比如东平郡王那一桩——还好锅已经甩给了刑部,后续大理寺不会再插手。
不过……
看到了下一个进来的试子之后,陶正真微微愣了一下。
说东平郡王……东平郡王案的不重要证人就到了啊。
唐酒诗竟也要考女官?
陶正真对唐酒诗印象一直不错,但是也现在容不得他和唐酒诗叙旧,而要满足他的好奇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陶正真摸了一下不存在的胡子,宣布女官试开始。
*
试卷发了下来,唐酒诗先看过了一眼,就把所有的试题记在了心里。
和上辈子的并没有任何的差别——女官试的题目是女帝亲自出的,其实已经准备了很久,也不怎么可能因为唐酒诗一个人的重生而改变。
该记住的她都记住了,不该记住的也都记住了,唐酒诗胸有成竹,提笔开始写。
经义,算学和律法考的内容其实都很基础,经义还比男子科考要简单一些。
但两方毕竟也不同,那边是大儒出题,这边是女帝。
而考生也不一样,况且算学和律法一道,其实不论男女都没有什么涉猎。
但最重要的当然不在这里,女帝想要的也不在这里——算学基础只要教了就能学会,从来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那道策论。
唐酒诗的眸光落在那几个字上面。
——未嫁女立女户,可行否?
看似简单,实际上绝非如此,这样的疑问,放在朝堂之上只会吵翻了天。
历代女户皆是丧夫丧子的寡妇,那么没有出嫁的女子,能不能像男子一样独立成一户?
这几个字因为没有任何的前提,所以更让人浮想联翩。未嫁女立女户,那么是父母在,还是父母不在?——若有父母皆亡的未嫁女子,能否得到父母的全部财产?
这一条寻常人家可以,帝王家也可以吗?
往更深处想,甚至会让人想到女帝或许并不存在的意图。
大公主,可承帝位否?
唐酒诗提笔蘸墨,写下了锋芒毕露的一个字。
可。
她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索一般,两世未能说出来的话语,尽付于试卷纸上,就是再端正的字迹,也难以掩饰心中思怀。
待到考试结束,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看着试卷被收走,停顿许久之后,才离开了试院。
这里,再也不会是她的遗憾。
*
女官试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张扬出去,女学的入学试却并非如此。
唐酒诗不出几日就听到了纷纷扬扬的消息。而且有许多都来自她认识的信息最灵通的人——
没错,正是隋宜春隋姑娘是也!
女学试一过,隋宜春的好友郡君近日里就开始频繁地请隋宜春前去做客,而隋姑娘一旦回来就一定要和容汐念叨一下。
然而不巧的是,容汐一想到以后或许见到唐酒诗的时间只会越来也少,所以这些时日一直和唐酒诗腻在了一起。
综上所述,隋宜春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唐酒诗日日相见。
托隋姑娘的福,唐酒诗确实知道了不少事情。
“女学之中的先生,全都是饱学之士,比如书画一绝的谢家兰景先生,都被女学请了过来呢!”
容汐很捧场,“那可真是了不得!”
“是啊。”隋宜春道,“不过,有的人连兰景先生是谁都不一定知道吧。”
有的人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样。
“是不是啊,唐姑娘?”
隋宜春又重复了一遍。
唐酒诗颇有一些无奈。
隋宜春逮着她不放了,而且次次吃瘪,还能再接再厉,其毅力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也。
她并不知道,在被隋姑娘死缠烂打上面,容世子其实和她有不少的共同语言。
不过,唐酒诗从来也不是吃素的。
“兰景先生的《雏鸟图》其实是三夫人的随嫁吧?”唐酒诗看了一眼容汐。
容汐顿时惊讶道,“姐姐怎么知道?”
“我心喜兰景先生的《醉猫图》的时候打听过,偶然得知,可惜不能一见。”
谢兰景谢茵,因为书画一绝被人称一句先生,而谢茵画得最好的就是各种景趣。上辈子唐酒诗在女学之中,当然也是谢茵的弟子,所以才恰巧知道了这件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隋宜春当然就不知道了。
隋姑娘再次被唐酒诗堵了回去,还是不肯认输。
“女学不只有兰景先生!”隋宜春顽强地道,“还有宫中出来的女官教授礼仪,红缨营的女将来教授骑射,这些课程,连女学也考不上的人是学不到了。”
隋宜春嘲讽道。
“隋姐姐!”容汐难得的对人发怒了。
“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隋宜春也动了真怒。
“唐姑娘不去考女学,不就是因为学识不够吗?也不必找什么理由!”隋宜春道,“若只是出身不好,女学还有考试这条路,但是连考试也不敢去,唐姑娘,除了这张脸,你还剩下来什么?”
唐酒诗静静看着隋宜春。
事实上,隋宜春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是口不择言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唐酒诗平静地道,“隋姑娘说的没错,我就是出身不好,家中只是一介小官,比不上隋姑娘。而我这样的出身,也无从延请名师读书,所以学识也比不过能考上女学的隋姑娘。唯有这张脸乃是天赐,要我说,应该给了隋姑娘才是,隋姑娘以为呢?”
隋宜春气急之下,接道,“没错,正该如此!”
唐酒诗却轻轻笑了一下。
她其实不该生气,也没有生气,因为隋宜春说的不过是真心话罢了。
既然她出身太低,就不该生得这么好看。
“可惜了。”唐酒诗道,“我却也没有办法就这么让给隋姑娘。”
隋宜春道,“空有美貌,你难道还能指着这张脸过一辈子?”
容汐这个时候刚缓过神来。
“隋姐姐别说了!”她大声道,“若是隋姐姐还要说这样的话,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隋宜春道,“不来就不来!”显然她也在赌气。
容汐的疏影院里现在是一地鸡毛,还没有吵出来什么结果的时候,只听见一人急匆匆叩开了院门。
“唐姑娘,唐姑娘快随我来。宫里来了女官,要唐姑娘接旨呢!”
唐酒诗猛得站了起来。
容汐和隋宜春愣住了。
接旨?接什么旨?唐酒诗有什么值得女帝亲自下旨的地方吗?
容汐没有问,反而拉住了隋宜春。隋宜春吵架吵到一半,也被迫停了下来。
唐酒诗快步来到了前院。
她料想的其实并非是定国公府,留下的地址也不是,但是显然女帝另外有想法,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唐酒诗并不知道的变故。
但对于接旨这种事情,定国公府当然很有准备,那个急匆匆大失分寸的,其实是唐家的下人。
唐家的主人也不见得多么有定力。
唐夫人焦急地站在一旁,再也顾不得什么,见到唐酒诗的时候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母亲。”
唐酒诗平静地道,“旨意在前,稍等我再为您解释。”
唐夫人不得不松开唐酒诗的手,不知为何她觉得她已经什么也抓不住了——再也抓不住了!
而唐酒诗又回身笑了一下,轻声道,“您放心,于我而言,这是一件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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