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今儿个比较放松,因为与两宫太后和万历皇帝出来,众人的目光自然不在他身上。
他只管跟着,不瞎起哄,不出头就是了。今天这种场合,说话原本也用不上他。
那家茶肆的店家眉飞色舞地介绍完之后问道:“娘娘,万岁……哦,不,诸位客官,你们品过魁龙珠茶后,感觉如何?”
店家刚一问完,万历皇帝就忘情地说道:“好,真是好极了,一水冲三省,香透九重天,九重天,九重天啊……果然名不虚传。”
万历皇帝尤其强调“九重天”三个字,还得意地说了三遍,只因他想到自己是九五之尊,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周佐的话,张先生离京,距离他亲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儿,万历皇帝忽然有了一种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感觉,那应该就是皇帝的感觉吧。
他摩挲着查盅问道:“店家,你说老茶客都赞这魁龙珠,而魁龙珠普通人也喝不起吧,那老茶客平常都是哪些人?”
店家回道:“喝魁龙珠的基本上都是应天府南京城内的富贵人家。”
万历皇帝无比诧异地道:“可这里是北京,你怎么说喝茶的基本上都在南京呢?”
“客官问的是老茶客嘛,咱这店只招待像诸位一样的贵客,平常素日喝这茶的都是南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有两个原因:一是像客官刚说的那样,普通人家喝不起,但最主要的是魁龙珠产在南边,南京城中的富贵人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南方富贵人家到处都是,为什么老茶客基本上都在南京呢?”万历皇帝追问。
他今天的兴致很高,关键是这种感觉好爽。
店家解释道:“客官,老茶客基本在南京,这里面其实还有一桩原因,喜欢喝茶的人都知道,泡茶对水的要求很高,不同的水泡出来的茶自然不一样,比方说峨眉山上的雪芽茶,须得乐山三江口的水泡沏方见醇正,太湖洞庭山上产的春笋茶,须得用无锡惠山泉来冲沏方为正宗。好茶配好水,这是千古不移的定规,都知道泉水是泡茶的最佳之选,可好泉水多半出自江南。诸位客官喝的魁龙珠,最服的泉水是琵琶泉,而琵琶泉就在南京的灵谷寺中。”
“哦!原来如此!”万历皇帝兴致盎然,恍然顿悟般地点了点。
其他人也一样,一边喝茶一边听店家讲解茶道,还能学到一些喝茶泡茶的知识。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琵琶泉的泉水泡沏魁龙珠才最正宗?这琵琶泉的泉水有什么独特之处?”
万历皇帝难得放飞自我一次,所以他一问连着一问地紧追不放。
这里的所有店家都是紫禁城里的人,以宦官居多。也都难得与万历皇帝、陈太后、李太后同时面对面地说话。
所以,万历皇帝追问,店家当然也乐意解释,平常哪有这种表现的机会?
店家一边慢慢给诸位“客官”续茶,一边继续介绍道:“这琵琶泉可不简单哦,它流自孝陵院,沾了灵气,才特别甘冽,应天府那边的人还给琵琶泉取了一个别名,叫作八德水。”
“啥?八德水?”
“对,就是八德水。八德水,顾名思义,就是说这泉水占有八大功德: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甜,六净,七纯,八治病。”
“还能治病?”万历皇帝讶然地道,“听你这么一说,琵琶泉好像是天仙神水似的,有那么厉害吗?”
“有,真不是夸张。应天府那边的老茶客都这么说,许多不喜欢喝茶的人也知道。”
“哎!南京那么好,可惜咱这些人好像都没去过诶。”万历皇帝带着些许遗憾,叹了口气。
“是啊!”店家附和道,“这天底下好地方真是多不胜数,啥时候咱也要出去转转,见识见识天底下的山川人杰。”
万历皇帝忽然扭头问冯保:“大伴,如此好喝的茶,咱之前怎么就没喝过?宫里头没有吗?”
冯保连忙回道:“万岁爷,宫里头喝的都是贡茶,而每年的贡茶都是前朝定下来的。比如龙井就是贡茶,杭州每年要上贡上千斤。而这魁龙珠是用三种茶掺和成的,肯定不在贡茶之列。”
冯保没有像“店家”一样称呼万历皇帝为“客官”,他还是依据平时的规矩称呼“万岁爷。”
“那今天这茶是从哪儿来的呢?”万历皇帝又问。
“是老奴从家里面拿来的。”冯保答道。
“茶你家里有,可琵琶泉的泉水呢?你家里有吗?咱现在正在喝的魁龙珠,是用灵谷寺中琵琶泉的泉水泡沏的吗?”
“当然是的,万岁爷。”
“那开街准备时间不过匆匆半月而已,你又从哪儿弄来的琵琶泉泉水?”万历皇帝不解地道。
冯保回答说:“万岁爷,是奴婢早已收藏好的。”
“收藏?怎么收藏?”
“奴婢每年要从琵琶泉里取一些水,放在家里冰窖里储存着,如同新鲜的一样。”
“那运输的途中呢?从南京到北京少说也要七八十来天吧?泉水还怎么保持新鲜?”
“途中也是借助冰块儿,四周都用冰块儿冷却着。”
“这么说,这水不是很稀罕?”
“万岁爷,那是当然,若不是万岁爷和两位娘娘难得闲情逸致,奴婢才不舍得拿出来呢。”冯保一副心疼的样儿。
继而,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刚才解说茶道的店家:“既然你如此懂得茶道,那将你调到御茶房就职,你愿意吗?”
那店家听了微微一滞,陪笑道:“万岁爷,奴婢现在就在御茶房当值的呀!”
“哦,忘了,忘了……”万历皇帝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咱这是模仿的商业棋盘街。”
品完魁龙珠,一个个只觉得神清气爽,尤其是万历皇帝,刚才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表演。
“下一家去哪儿参观?”万历皇帝打头,从茶肆里出来,兴趣十足地问道。
冯保接道:“万岁爷,知道您和娘娘都对书法有所研究,所以今儿个摆古董字画的店肆不少,咱要不挑选一家欣赏欣赏如何?”
万历皇帝转而平静地问李太后:“娘,你说呢?”
不知为何,这居然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李太后面前没有感觉到胆怯。
因为自小就在李太后的严厉督促之下,可以说他对李太后言听计从,丝毫不敢违拗。
再加上张居正和冯保,这十年来每天他都活在小心翼翼当中,唯独有一次喝酒不小心,调戏了一位宫女,最后被逼写《罪己诏》,险些将皇帝的位子给弄丢了。
今儿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居正刚离京的缘故,居然第一次找到了当皇帝的感觉……
这让他有点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