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程最终还是说谎了。
他没有告诉李父和李母电影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反而顺着李父的话,顺水推舟之下在房内又多坐了半个小时,便起身与两人告别。
前世没有经历过这些的方程,李母越是嘘寒问暖,李父越是似严实慈,就越是让方程感觉别扭。
从李父和李母的身上,方程感受到了前世所没有的家人的温暖。
然而这种温暖却是因为原身,与他却没有关系。
他是方程,不是原身。
李父与李母的爱也是投注于原身身上,与方程却是无关。
坐在回首尔的大巴上,靠着椅背,方程闭着眼睛,心里却感觉烦闷。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强盗,不仅强占了原身的肉身,也偷去了原身父母对原身的关爱。
虽然他可以找借口说原身已经自杀身亡,现在他是在替原身活着,以后也会代替原身孝敬父母,他并不亏欠原身,也不需要对原身的父母觉得愧疚或是抱歉。
但借口之所以是借口,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你知道它只是一个自我欺骗的理由。
它既不是事实,你也并不认同。
如果真的问心无愧,又何必需要理由来安慰自己。
坐在车上,方程心中千头万绪,一时却又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烦闷与迷茫间,一段话语突然传入了耳中。
“这么好的天气,你怎么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以为有人在跟自己说话,方程睁开了眼睛,然而却并没有人过来搭讪,他静待片刻,发现声音是从前排的方向传来。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心累。”
“心累?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生活太无聊,每天都在重复又重复,日复一日,枯燥无比,也找不到生活的乐趣。”
“呵,我看你是真的无聊了,没事竟然瞎想着这些。好了。给你本书,拿着看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
静静地听了两句,方程无声的笑笑。
闲人就是事儿多!
然而不知为何,闭上眼睛,前排两人的对话又浮现在心头,同时一些深藏在心底的记忆也随之从心海里浮起。
…………
“听孤儿院的阿姨说你叫方程,是孤儿院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
“……”
“今天的天气这么好,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
“我看你的右脸上有伤,是不是最近又跟别人打架了?”
“要你管!你真烦!!”
“呵呵,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像你一样。也喜欢跟别人打架。”
“你打架很厉害吗?”
“不厉害。我常常挨打。”
“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架?”
“那你为什么要跟别人打架呢?”
“学校里的那些孩子骂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就要揍他们。揍的他们都怕了,他们就不敢说了。”
“呵呵,你揍了他们,他们就不说了吗?”
“没有。所以我还揍他们。”
“你为什么要在意他们说的?”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吗?和你一样。我也是个孤儿。”
“那你一定是个很有钱的孤儿。我看你今天带来了不少东西。孤儿院里的那些人跟在你屁股后面跑来跑去,拍了你不少马屁吧?”
“我花了钱,买到了一些恭维,很公平啊。”
“那我也拍拍你的马屁,你会不会给我钱?”
“你为什么想要钱?”
“我不想待在孤儿院里,孤儿院里都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我们学校里的其他小孩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我要去找他们。”
“找到之后呢?”
“找到之后我就跟学校里的其他孩子一样,我也有爸爸妈妈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待在孤儿院里?”
“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啊。”
“那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因为我是孤儿啊。”
“不对。因为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把你扔在了孤儿院里,所以你才成为了孤儿。他们既然不要你了,你找到他们,他们就会当你的爸爸妈妈吗?”
“他们……他们……”
“呵呵,他们怎么了?”
“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我也想知道。以前我跟你一样,也常常想弄明白这个问题。我也讨厌别人骂我没有爸爸妈妈,所以我也常常跟他们打架。但后来随着长大了一些,我就不在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接受了现实。我接受了我是个孤儿的身份。我不再去纠结我失去的或没有的那些东西,我把目光放在了我现在拥有的和以后能拥有的东西上。当我接受了这些,我就不再跟别人打架。我努力的学习,努力的打工,然后我考上了大学。再然后,我变得有钱,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就像你看到的,我带着很多东西回到孤儿院,孤儿院的那些人都在拍我的马屁。我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我过得也同样很好。”
“接受是孤儿的身份就能变得跟你一样吗?”
“当然不可能。”
“为什么?”
“上帝从人一降生就为每个人设定了身份,就像你,就像我,我们的身份就是孤儿。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是孤儿并不代表就比别人要低一等。
就像是所有人攀登一座高山。有些人的起点在山脚,有些人的起点在山腰,有些人的起点离山顶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而更有些人则远离高山,他们必须艰苦跋涉走到山脚后,才拥有了攀登高山的资格。
就像你,就像我,我们就是远离高山的那一类人。
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
但起点虽然不同,是否能登上山顶,却是由自己决定。远离高山的人,只要不畏险苦,一直前行,总也有登上山顶的一刻。距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如果自认为成功唾手而得,疏忽懈怠、止步不行,那他离山顶永远都只会差那么一步。
我们都是孤儿,我们天生就与别人不同。
我们的身份决定我们的起点,但我们的选择却决定我们的终点。
你想变得跟我一样,你首先要接受你是孤儿的身份,不要再跟人打架,也不要再去在乎别人的目光。你要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面,你考上大学,你赚到很多钱。当你成功后,当你登上了山顶,当你从山顶往下看时,你会发现,以前那些嘲笑过你的人,现在都只能羡慕你,都只能对你仰望。”
“不跟人打架,好好学习,学校里的那些孩子就会羡慕我吗?”
“当然。你比他们好,他们当然会羡慕你。不过他们越羡慕你,他们就会越诋毁你,越谩骂你。所以,你还要学会笑,学会开心,学会不把他们的话听在心里。”
“笑?”
“对啊。笑。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嘛。开心了就要笑,不开心了就等下再笑。只要你能笑对一切,你会发现你会过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没有爸爸妈妈也能过的好吗?”
“当然。接受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这个现实很痛苦,但接受之后你会发现,很多我们原本以为难以接受的事情其实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困难。当我们接受之后,当我们不再去介意那些,当我们努力变成了我们期望中的自己,我们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我们却成了比许多有爸爸妈妈的孩子还要更好的人。你想像我一样,让别人对你尊敬,也成为一个让别人羡慕的人吗?”
“我想。”
“那好。那你就记住一点。你要学会接受现实,接受你现在的身份,然后你要学会笑,学会开心,学会能笑对一切,然后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成为能登上山顶的那一类人。到那时,我会在山顶等你。我们一起站在山顶上,一起去看那些嘲笑过我们,讥讽过我们的人。”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方程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流出了泪水。
“叔叔,我学会了接受现实,学会了笑,学会了开心……如果你在天上能看到这一切,也一定会为我开心吧。”
…………
“你,你没事吧?”
听到声音,方程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车内过道对面,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孩正看着他,脸上挂着担心。
“我没事。”
“噢。”
女孩点点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她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了方程。
“谢谢。”
方程点了点头,接过纸巾。
正在这时,车内喇叭里响起了大巴司机的声音。
“首尔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按秩序下车。”
方程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过道,准备下车。恰好女孩此时也从对面站起,方程停下脚步,稍微退后,让女孩先行。
“谢谢。”
女孩道了声谢,便迈步前行。
下车之后,女孩等在一旁,见方程也下车后,便走到他身旁,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金珍熙。”
方程愣了下,然后笑道:“你好,我叫方……不,我叫李政赫。”
“你刚才没事吧?“想起方程刚才的行为,女孩又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谢谢。”
“噢。”
女孩点了点头,似乎想问什么,又有些不好多问,迟疑了片刻,最终说道:“你没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方程点头笑笑:“好的。有缘再见。”
“好。有缘再见。”
…………
离开车站,方程仰头朝天上看去,天空一片蔚蓝,万里无云。
方程看了许久,忽然笑笑。
“叔叔,我会永远都记得你的话。我会接受现实,我会笑对一切,我会永远开心。”
又回头朝车站内看了一眼,方程紧了紧背在肩上的背包,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你好,李政赫。再见了,方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