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觉得自己太惨了,难得的节假日,上了半天班,做了一下午心理疏导,完事了她以为可以回家撸猫睡懒觉,没想到却是没完没了,又得抱着电脑来到林亦言家干活。
评职称免不了要写论文,反正也去不了别的地方,赵越把林亦言家客厅当成自己家书房,看了点文献,敲了几行字,肚子就饿了。
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她起身去找东西吃,来到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牛奶酸奶,和几个皱巴巴已经干掉的水果,无语了。要照顾一个醉鬼也就算了,还没东西吃。
赵越摇摇头又给关上了。
冰箱门合上时,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赵越以为是自己手机在响,原路返回客厅,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找到被埋藏的手机,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黑屏。
她狐疑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脑袋顺着铃声发出的方向看过去,落在虚掩的卧室门上。
动静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应该是林亦言手机在响。
铃声持续了很久都没人接,赵越想起林亦言可能还没酒醒,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指拧下门把手时,铃声戛然而止。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一簇手机亮光,黑暗中可以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长发披散,靠坐在床头。
林亦言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也不能说是醒,因为她压根没睡着,大脑昏沉像是晕过去了,朦胧间好像听到手机响,理智才稍稍被拉回一些。
摸黑找到了手机,手机的亮光刺进眼睛,还没等她适应这道强光,看清了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沉重的呼吸倏然一窒。
回忆慢慢回笼,她几乎是立刻想起了女孩匍匐在她脚下苦苦哀求的模样,卑微得让人心疼。
可能是因为酒精麻痹的原因,按下接听时,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林亦言自己却没有察觉,手机放在耳边,似乎能清楚地听到那头微弱的呼吸声。
以前每次通电话,不等她开口,女孩清脆欢快的声音总是迫不及待地先传过来,这一次却没有。
她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出声,电话那头的人在酝酿,而她只是在等待。
等了很久,才听到那个让人心碎的声音:“林亦言,我们分手吧。”
“……”
耳朵一阵嗡鸣,手机掉进被子里,“咚”的一声闷响,什么也听不到了。
手机那点可怜的亮光最后也消失了,她被黑暗重新淹没,还没缓过来,只听“啪”的一声,有人打开了电灯。
“醒啦。”赵越晃进来,走近了,看到床头柜上那颗醒酒药和那杯没被人动过的白开水,愣了愣,“你怎么没吃药?”
赵越接到程诺的电话不放心赶过来,找到醒酒药想拿给她吃,但是林亦言却没搭理自己,侧躺在床上只说想要静静。然后赵越放下东西就出去了,出去前还提醒她记得吃,没想到她碰都没碰。
没有回应,赵越扭头去看林亦言,却见林亦言低着头,捡起掉落的手机,眼睛直直盯着屏幕,整个人仿佛入定了一样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醒还是没醒啊。赵越郁闷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眼珠微动,却仍是盯住手机不放,随口一问:“谁打的电话?”
“程诺。”刚刚醒来,加上饮酒,林亦言嗓子不复平时的清冷,沙哑低沉。
赵越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哦完突然想起之前电话里程诺问她的那个问题,脱口道:“她好像知道舒怡的事了,是你告诉她的?”
林亦言微微弓着的脊背绷了绷,缓缓抬起头,浅褐色的瞳孔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盯着赵越:“不是你说的?”
“你不让我说我怎么可能告诉她!”赵越急道:“她在电话里问起舒怡的时候我都懵了,我还以为是你跟她说了什么……既然你没说我也没说,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不是生气了才跑的啊,刚刚她说了什么?”
相比于激动的赵越,林亦言冷静得像个局外人,光打在她脸上,五官优越的脸上除了饮酒后的疲惫,淡然得让人窥不出半点端倪。
赵越见她这样急死了:“你说话啊!”
对上赵越着急的眼神,林亦言也只是眼眸微动,语气平静得令人发指:“她要跟我分手。”
“分手???!!!”赵越险些跳起来,“是因为舒怡吗?那……那可麻烦了,你赶紧打过去跟她解释清楚啊!”
赵越推了推她攥着手机的那条胳膊。
林亦言好像事不关己,紧皱的眉头好像锁着什么浓重的情绪,目光淡淡地睨着她,淡淡道:“解释什么?”
“就解释你和舒怡……”赵越说了个开头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作为知情者,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的复杂性根本就不是三两句话能解释得清的。她一下子被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那……你要不去找她吧,她挂了我电话,我感觉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何止是生气?林亦言想起程诺离开时最后那个眼神,心口紧缩。下颚微微绷紧,她仰着头,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闭了闭眼,语气沉沉地说:“不用了,就这样吧。”
……什么叫就这样?赵越看不透她:“你什么意思?”
林亦言把头转过来,灯光照进她眸底,里面一片黑沉,让人窥不到半点情绪,薄唇微启,声音轻缓:“你曾经问过我,对程诺是不是认真。”
赵越拧眉,不理解她的避而不答。
没错,赵越是问过。得知林亦言找的新欢竟然是自己班上的乖学生程诺,赵越就联想到之前林亦言那个前任黎曼,想到林亦言对黎曼那样冷淡决然的态度,她不禁担心。程诺作为她的学生她不能不管,所以她当时就质问林亦言。可是林亦言却说不知道。
“我不否认,我对程诺是有好感的。”林亦言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着有些愣怔的赵越,声音微哑,不疾不徐,“她很招人喜欢,跟她在一起很舒服。我以为……我可以慢慢搞清楚你问的那个问题。”
赵越恍然回神:“那现在呢?”
林亦言垂下眼眸,摊开掌心,那上面好像还有女孩的温度。脑子里浮现出程诺趴在这里哀求地看着她的样子,她眉心几乎拧成“川”字,徐徐低声:“当她问我爱不爱她,以后会不会爱她,我才发现,我还是做不到。”
“……”
“我给不了她任何感情。”
交往两个月最后却说给不了任何感情,这说的是人话吗???!
既然给不了感情,当初为什么要招惹人家小姑娘?!!!
赵越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气得牙痒痒,伸出手想扑过去掐住她脖子质问她,林亦言却在这时抬头看了过来。
视线相撞,林亦言眸底有压抑不住的沉痛和深深的懊悔愧疚。
只一眼,赵越手顿在了空中,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作为林亦言的朋友,除林亦言之外最了解当年事件的那个人,赵越对她这样的眼神做不到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想骂我。”林亦言语气淡淡地说。
“……”赵越的确很想骂她,尽管心里还是为程诺感到不平,但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所以呢,你想怎样?”
“她要分手,我成全她。”
“……”
天色越来越暗,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宿舍的水泥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水,程诺找来拖把,但是不管她怎么拖,上面脏污的痕迹就是拖不掉,只好放弃了。
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半干,她拿起雨伞,一只手抱着鱼缸,一步一挪走出寝室。
宿舍门前是一排茂盛的树,疾风骤雨打落了不少树叶,被人践-踏进土里,泥泞不堪。
程诺举目望了望四周,看到操场旁边的花坛,找到了目标,慢吞吞走过去。
她把鱼缸放在旁边,用脑袋和肩膀夹住雨伞,拨开沾着雨水的花草,在泥泞的泥土里挖出了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从鱼缸里捞出那条已经僵硬的小金鱼,放进坑里,最后再填上土。
路过的学生放慢脚步看她,视线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停留了几秒钟,往下游移,看到她沾满泥土脏兮兮的小手,还有旁边水质浑浊的鱼缸,嘴角抽了抽,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
程诺笔直地站在雨里接受着旁人的注目礼,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滑稽,也很狼狈,可是她不在乎。
鱼都死了,还在乎什么呢?
别人葬花她葬鱼,说来也是够诡异的。
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伤心自责也无济于事,她把死掉的“程小诺”埋在了这里,抱起鱼缸,看着沉在污水里丝毫不受影响的“林小言”,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嘴角轻勾,讥讽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姓林的,都那么冷漠。
算了,就让它自生自灭吧。
程诺又把鱼缸放下了,撑着伞走回宿舍。
“程诺!”走到宿舍门口就被人叫住。
程诺麻木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顺着声音看过去,还没看清楚,眼前一晃,一个人冒着雨朝她冲了过来。
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抓住她胳膊,冲她低吼:“你怎么回事,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也不接!”
程诺拨开挡住眼前的刘海,定睛一看,才发现找她的人是赵越,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声音机械地说:“我没带手机。找我有事吗老师?”
赵越眼神犀利地像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除了衣服是湿的,鞋子和手脏兮兮的,没发现什么异样,心里松了口气。视线回到她脸上,对上她空洞无神的眼眸,赵越心里那口气又提了上来,担心地说:“程诺,你没事吧?”
程诺试着给她一个微笑,但实在笑出来,干巴巴地说:“我没事啊,老师你怎么会这么问。”
赵越皱眉,看她这幅样子哪里像没事?程诺给人感觉一直都是文静乖巧,赵越知道她很爱笑,大大方方一点都不胆怯,但是眼前的女孩像是换了个人,虽然极力想要掩藏,血红的眼眸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她绝对哭过。
真让人心疼啊。
赵越心里不忍,也有些惭愧,放开她,看着她哭肿的双眼,顿了顿,说:“我知道你和亦言分手的事了。”
程诺死灰的眸底一阵晃动,沾满泥土的双手悄悄握紧,强忍着哽咽说:“是她让你来的?”
赵越点点头。林亦言要飞回a市,今天晚上的航班,临走之前,拜托赵越过来看看。
其实就算林亦言不提,赵越也会过来的,毕竟程诺是她的学生,而且,她知道内情,实在放心不下。路上她给程诺打了个无数通电话都没人接,心里更是急得不行,生怕程诺出了什么事。还好人现在看着还是完好无损的。
身上没事,可是心里呢?
赵越看着她这幅六神无主的死气沉沉的样子,咬咬牙,迟疑地说:“你真的想好要跟她分手了吗?”
这问题直击心脏,程诺内心一痛。
赵越是觉得她太草率了吗?
在一起两个月,看似甜甜蜜蜜,没争吵没闹矛盾,突然就分手,在外人看来,好像确实是她在耍小性子。但是程诺心里十分清楚,她没有。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有沈舒怡这么一个人,知道她是林亦言的初恋,知道她为了林亦言而死,知道林亦言这么多年至今忘不了她,并且这么多年还深深爱着她……程诺又怎么可能再继续那段虚假的感情?
林亦言的沉默,还有那句模棱两可的对不起,直接将程诺弱小的心灵伤得体无完肤。错一次就够了,知道错了就及时悔改,她没有那么蠢,也没有那么贱。
彻底想通后程诺才给林亦言打的那通电话,打的时候很干脆,挂断的时候也很干脆,她甚至都不等林亦言回应,因为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能猜到结果。
之前哭了那么久,程诺以为自己心已经冷了,死了,可是想起那人,心还是那么痛,痛到她有些无法呼吸,脏兮兮的手按在心口的位置,佝偻着弯下腰。
赵越被她这幅样子吓坏了,伸手想要扶她:“你没事吧?!”
程诺退后着避她的手站起来,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慢慢直起腰。她看着赵越,眸底是掩饰不住的脆弱和破败,说的话却很坚决:“老师,我和她已经结束了。”
赵越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诺不知道赵越为什么要来,也不说完那句狠绝的话,转身就走。
赵越想跟上去,她又突然停下。
“对了。”程诺迎着她关切担忧的目光,扯了扯嘴角,凉凉地说:“程小诺死了”
“什……么?”赵越瞳孔瞪大。
程诺脏兮兮的手指指着操场旁边的花坛,说:“我把它埋了,还有一只活的,我放在那边了,感觉挺浪费的,你要不要拿回去喂猫?”
赵越愕然地看着她脸上漠然的表情:“喂、喂猫?你不要了吗?”
程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说了,摇摇头,这次是真走了。
赵越看着她被湿衣服包裹,单薄又坚决的背影,愣了很久,直到树上一颗巨大的雨水砸在额头上才回过神来,用手挡在头上,按照她的指示找到了那个鱼缸。
里面果然只有一条鱼了。那水浑浊不堪,赵越拨开那层土,才能看清沉在水底的那只金灿灿的小金鱼。
“喂,你没死吧?”赵越搅动水面,金鱼挪动了一下,黑豆一样的眼珠瞪了她一眼,活的。
赵越心里却没有感到半点轻松,目光搜索着,却找不到程诺把另一条埋在了哪里。雨水把她头发淋湿了,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抱起那个鱼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放在这里一会儿肯定就死了。
赵越没怎么犹豫,把鱼缸抱回车上,用纸巾把外面的雨水和黄泥擦干净,放到旁边的驾驶座上。
她家里养了只猫,程诺是知道的,所以才让她拿回去喂猫。但赵越还是觉得喂猫太残忍了,而且她家祖宗挑剔得很,不一定会吃。
没办法,赵越叹了声气,拿起手机打给林亦言。
此时林亦言已经到了机场,背景嘈杂,显得她声音都不那么清晰,透着浓浓的疲惫:“喂。”
赵越手指敲了敲鱼缸,水波震动,里面的金鱼懒洋洋地挪了一下,她心里一阵唏嘘。
说起来这金鱼赵越还帮忙养过几天,虽然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听到程诺用那把沙哑的声音面无表情地说出“程小诺死了”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感觉程诺说的不是鱼死了,好像是自己心死了一样。
越想越不是滋味,赵越烦躁地捋了捋头发,单刀直入地说:“你跟程诺一起养的那两条鱼,红色的那条死了,现在还剩下一条金色的,刚刚程诺把死的那条埋了,剩下的这条她也不打算养了,你要吗?要我就先帮你养着,等你回来的时……”
“扔了吧。”林亦言轻描淡写甩出三个字打断了她。
赵越一脸震惊,没想到她的回答居然比程诺还要决绝,怔了几秒钟,看着这条可怜兮兮的鱼,想到程诺那副脆弱不堪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真够无情的。”
林亦言直接无视她的嘲讽,掐断了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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