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静雪依旧面无表情,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颤抖,“那晚,陈叔给我来电话,他喝了不少酒,我一听语气就不对劲,我连夜赶过去,却看见他死在床上,脖子上有道深深的伤口,床的面前是一个空的玻璃缸和大量的福尔马林捅,桌子上留着一封遗书……信上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割下来,遮住脖颈上自杀的痕迹,再将身体泡在福尔马林里,连斧子、手套、口罩和防血溅出的隔离衣都准备好了。如果警察察觉不出来与张岸案有关,则会当作精神病疯子作案,假如察觉出,也会把怀疑放在知情者的灭口,还有坑底的那十五名受害者的家属身上。”
“陈友救下的女孩又是怎样被害的?”沈兆墨顿了下,问道。
“她父母早早就死了,留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陈叔过一段时间就去看她,所以想骗她过来住上几天……不难。”最后两个字,马静雪犹豫了半天才说出口。
假如陈友还活着,沈兆墨很想亲口问问他是怎样想的?心里痛不痛苦?杀死一个可以算亲手养大的孩子去救另一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这样的等价交换,值得吗?
“……”穆恒哑口无言,对马静雪的话字字斟酌,发现陈友还真是把警察算的够清楚的,“陈友不当警察屈才了,准备的够细的。”
“不要以为陈叔是名医院护工就一定是个笨蛋,他很聪明也很谨慎,更何况,当你想保护一个人时智慧是无限的。”
“结果他的牺牲却什么也没换回来?”夏晴讽刺道,“陈友算是白死了,为了你这个白眼狼,我还真为他不平。”
她和马静雪面面相觑,后者丝毫没有发怒的意思,只是平静的对着夏晴的目光。
“杀人说白了跟吸毒很相似,一旦沾染上便很难能停止得了。”
“所以杀了卓新母女?她们犯了什么错?”
“夏警官,我还是方林娟时就告诉你们了,我没有杀她们,因为我没有她们的理由,就算卓新可能看到我和方军说话,甚至是我上妆卸妆的过程,我只要演的夸张点,谁会相信她说的话。都到了这一步了,我没必要在藏着掖着。我想杀的只有害过我和我父亲的人。”
“那烧死自己的父亲算什么?”夏晴都不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可怜她了。
“你错了夏姐,她想做的无非是让她父亲亲口把四十年前的事说出来,跟过去做个了断罢了。”澹台梵音单刀直入的说道。
马静雪看了眼她,嘴角微微向上挑,那感觉好像在一屋子的人之中,只有澹台梵音最了解她的内心,从结果来看,事实却是如此,当然这都是后话。
“我计算好了消防车到别墅的时间,所以除非车子抛锚,不然肯定能赶到,而且情况不对的话我自己也会拉他们出来的。”马静雪喝了口水,“孟队长,我很抱歉,我无心牵扯进李警官,只是那个时候我就像是走火入魔般非要实施到底,有机会我定会亲自向李警官赔罪的。”
孟松林没看她,低着头语气生硬的来了句:“致幻剂哪来的?”
“去年黑市上买的,我把转账信息和网址给你们,你们可以照着这个查。”
“把你爸折腾的不人不鬼的就是为了让他说实话?你下手太狠了吧!”
“……爸爸他很痛苦,几十年来每天都要靠安眠药入睡,扶养我的忙碌、生活的压力、对过去的愧疚、担心东窗事发的恐惧,你们能想象他的内心有多煎熬吗?我完全可以在陈叔自杀后就此停手,让案件成为悬案,可为了爸爸,我不得不再赌一把。”
“马谅的神经能纤细成这样……你是不是又要告诉我我错了?”夏晴瞥了眼欲言又止的澹台梵音。
澹台梵音似笑非笑的解释道:“马谅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张岸的势力有多大,有多少人会为他卖命皆是未知,一旦意识到张岸失踪,是否有人立刻开始查找?为了孩子,马谅也不会以身犯险。试想一下,一个傲慢无礼、斤斤计较,关键时能毫不掩饰的趋炎附势只为了活命,甚至拿着犯罪得到的钱生活的逍遥自在,没有廉耻心,没有罪恶感,正常思维下,这样的人会跟张岸失踪有多大联系?马谅所讲曾感到身后有视线,张岸已死,假如他没说谎,那么所谓的视线很可能来自试图寻找张岸下落的人的。”说到这,她目光移向马静雪,“他豁出了名声,保全了自己和女儿的安全。”
马静雪把凉了的茶壶端回厨房,又烧了一壶热水,端着重新冒着热气的水壶进入客厅,回到了原来的座位上,给澹台梵音空了的被子里续了些水,“计划应该很成功,父亲说出了疗养院的谋杀,我以为一切会就此结束的……没想到,”她悲凉的笑了几声,“到底是爸爸啊,听到陈叔死了立刻意识到跟我有关系,律师昨天告诉我,父亲在坦白所有之前,曾委托他调查方军他们的情况,他就是这样把事情串联在一起。他决定保护我,为了显示自己心神不宁,他还假装做了个噩梦,装作担心有人来灭口,故意让门口的刑警注意到。”
“他为了让你相信你的计划正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沈兆墨发出了声叹息,“之后的那场大火,马谅弄上自己的手腕,吞下大量的安眠药,在安眠药产生作用之前把家点燃,全是是他自导自演的戏,以生命为代价。”
“爸爸跟陈叔一样,为了给我洗脱嫌疑,牺牲了自己。”马静雪抬起头,目光扫视过众人,停在了沈兆墨身上,说话声音仿佛是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是我太天真了吗?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吗?我把局面搅得不可收场,假如我没杀人,是不是困难就会过去,就会迎刃而解呢?”
沈兆墨明白她此时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一个答案,也不是在恳求一个慈悲,她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那些对她来讲根本毫无意义,他想她只是单纯的……伤心而已,“马谅不曾叫你为他杀人,那根不就不是一个摆脱困境的方式,方军和徐聪威胁本可以处理好,只要告诉给警察,再找个好律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说句不符合身份的话,他们没有证据证明过去的事件,而你们却有他们敲诈的证据,本该相安无事,但你却要以最极端的方发来解决问题,来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报答他对你的救命与养育之恩,这又怎么不是你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呢?结果,不单单搭上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还让这世上最爱你的两个人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一落,沈兆墨给了穆恒一个眼神,后者立马会意,掏出银白发冷的手铐走上前拷在马静雪的手腕上。
“走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马静雪站起身,那张脸万念俱灰,像是失去了生活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理由。
夏晴走在她身边,穆恒在他们身后跟着,孟松林摸了摸他那蚕茧脑袋,面色难看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沈兆墨扶着他,因为这位老刑警好像随时要摔倒一样。
只有澹台梵音站在窗边纹丝不动,默默的看着眼前即将踏出门口的马静雪,心中感慨万千。
“尽管你的生命已经结束,可我的痛苦仍然比你深刻,悔恨将永远刺痛我的伤口,而只有死亡才能永远将之弥合……”这时,一段文字从马静雪的嘴里飘出,她仰天长叹,“你一定不想再向我复仇了,因为我所承受的悲哀比死亡更痛苦。”
“她在念什么?”穆恒一头雾水的向屋里询问。
“《弗兰肯斯坦》最后一章的怪物说的话。”澹台梵音回答着,露出好像预料到什么似的表情。
“很快这些炙烤着我的苦难将不复存在……我的灵魂将永远得到安息,即便到那时它还会思考,但肯定不会思考现在这些事了,永别了……”马静雪的语气之中带着一种难掩的怆然。
突然,马静雪的身影在穆恒眼前闪过,她使劲撞了一下夏晴,下一刻便动如脱兔般的窜了出去。
夏晴原地转了个圈迅速站稳,难以置信的望着马静雪逃跑的方向愣了两秒,接着也跟着冲了过去。
只剩下澹台梵音一个人还留在屋子里,脸孔因悲伤蒙上一层阴影。
拐了两个弯,马静雪逃进走廊尽头的逃生通道,顺着楼梯向上敏捷攀爬。沈兆墨连思考为什么会有此意外的时间也没有,只能死命的追着她上楼,孟松林体力不如年轻人,再加上脑袋上的伤,便以他的速度紧追在后。
他们绕过好几个弯,每次都在马上能抓住她的时候突然又拉开了距离。
“我去!她练短跑的啊,这么快!”上了几层楼后,穆恒开始有些喘。
夏晴大跨步追上去,伸手再次去抓她,没想到横空飞来一箱子,没来得及躲闪,正好砸她头上。
“马静雪,你再跑性质就变了!赶紧站住!”明知没用,夏晴还是大声叫嚷。
马静雪沿着楼梯往上跑,通往屋顶的大门此刻就在眼前,她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最后几个台阶,正要去拧把手,忽感到背后一疼,夏晴结结实实的踹了她一脚,她立刻向前扑倒,却在马上就要趴到地上时用手腕撑住了,瞬即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先是朝准备抓她的夏晴挥舞了几下,随后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手一使劲,刀刃下出现一道血痕。
众人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住,皆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冷静点,别乱来。”夏晴一边安抚,一边寻找抢夺她刀子的时机,可马静雪就像是练过了一样,夏晴尝试了几下都被她巧妙的躲过了。
屋顶的门被她打开,沈兆墨几人慢慢跟着她来到了屋顶。
马静雪保持着刀架脖子的姿势不动,平静的说:“幸好,昨天把门锁弄坏了,要不然可不会这么容易进来。”
沈兆墨心中窜出一阵凉气,不详预感更为加重。
“马静雪……别做傻事。”沈兆墨说着,但心底的某处正在提醒自己这声劝告是多么苍白无力。
蓝色透明的天空下,马静雪全身仿佛被白色的光芒包裹住一般,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衣领被鲜血浸染,惨白的脸上、从那双忧伤的眼眸中落下两行泪水。
就在那一瞬间——
马静雪飞身跳下,霎时间刮起的狂风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她静静躺在那阵风中,就像是一只小鸟翱翔在空中,直到跌落到地上——
过了好久,澹台梵音才慢慢地走上屋顶,穿过忙着打电话善后的众人,微微靠在栏杆往下望去。由于离地面太远,她并不能看清马静雪的身体,看得见的,只是地面上盛开的那朵美丽又凄凉的“花“而已。
“不再感受痛苦,能够得到永久的安宁,这样……也好。”她闭上眼,轻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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