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下的雪踩得咯吱咯吱,惊起墙头的野猫,扑簌簌弹了一面的积雪,裴淮抬手,拂去额头的水渍。
从永春园回青松堂,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路。
可他看不够,每一处每一个角落,寒风穿过枯枝挟着刺骨的冷意,堂而皇之袭遍周身,他走到院门前,听到阿满高兴的喊他“二公子”,恍如隔世的错觉。
回来了,回到一切都未发生的开端。
五年前的侯府,巍巍如山峦挺拔,强劲肃穆。没被叛党围剿,没被烈火焚烧,安静而又恢弘地伫立在这儿。
阿满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日子青松堂发生的事。
院里养的碧眼白猫丢了,红樱和绿桃拌了嘴,隔天又从池子里捞出猫的尸体,嘴里还叼着吃剩的鱼骨头。绿桃挖了个坑,在海棠树下葬了白猫。
说到这儿,阿满指着那棵海棠道:“从前死的那只也埋在海棠树下,俩猫葬在一块儿了,都是贪嘴惹的祸啊....”
“阿满,”裴淮定住脚步,眼前是净房,“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我要沐浴。”他顺手扯了氅衣,紧接着慢慢剥开领口的扣子,沿着积雪的青石板路走到廊下高阶。
“好来,那我让人先去烧水。”阿满腿脚伶俐,躬身就往小厨房跑。
裴淮道“不必。”
净房门从内合上,阿满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处:这么冷的天,凉水沐浴,身子受得了吗?
净房内未燃炭火,吸进肺里的空气沁着森寒。
裴淮踏进浴桶,缓缓将身子沉了下去。
闭上眼,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死前场景。
深秋时节,尚未褪去战火气息的京城笼在肃杀之中。
乱石林立的荒院,枯草肆虐,而他正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混着血水的头发黏成结块,浑身上下衣衫破烂成绺,皮肤上遍布鞭痕,刀痕。
门外传来叛军的嬉笑声,裴淮抠着地砖,充血的眼皮几乎把整个眼球遮住,他摸索着想要爬起来,碎骨撑不住,脑袋才离地就摔了下去。
“呸,还真能活!”腥臭味搀着令人作呕的秽气扑鼻而来,进门的官兵嫌恶的扇了扇鼻子,二话不说一脚踹向裴淮的腿骨。
“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个什么劲儿!”另外那个官兵松了松腰带,呲牙冲旁边人挤眼:“老子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在侯府公子身上撒尿。”
腐肉,刀伤,日夜被作践羞辱,三个月里,裴淮无数次想到死,想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这无休止的痛苦,还活着做什么,一副残躯,卑贱而又可怜。
可他不甘心,哪怕被折磨陈这副鬼样,他也拼命挣扎着醒来。
有太多事没弄明白。
晋王叛乱,拥护太子一党的官员悉数遭到屠戮,淮南侯府首当其冲。
然将他困在荒院,没日没夜凌/辱折磨绝不会是晋王的作风。
还会有谁?
如此深仇大恨,深恶痛绝,如此非人的手段,裴淮根本想不出究竟会是谁,憎恨自己到此等地步。
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甘心赴死吗?
他不甘心!
肩膀下很快汇积了一滩黄水,泛着腥臊味溜进崩裂的地砖。
裴淮的手指抠进泥里,抠的血肉模糊,身子一动,那两个官兵从墙根的刑/具中各抽出两柄钝刀,从裴淮的腿骨到脚踝,密密匝匝乱砍一通,碎骨扎的皮肉翻烂,这一刻,裴淮的忍耐到达了临界点。
他累了,撑不下去了。
不断压迫进入喉咙鼻孔的水,让裴淮几近窒息。
哗啦一阵水声,他从水底站起,肺腑如同被人用刀子割过,疼的如此真实。
他抓起架子上的衣裳,披在肩膀,推开楹窗,漫天飞雪滚进领口袖孔。
原来,你也回来了。
.....
京城变动那夜,父亲将裴淮和大哥送上船去,转头以一人之力抗衡源源不断的追兵,水流湍急,船很快与江岸隔开距离。
重重雾障下,他看见父亲被乱剑砍死,母亲悲痛欲绝,拔剑自刎。
生死关头,他却为了个女人跳进江里,发了疯地游回去,摸黑杀回侯府,妄想救她出去。
他自以为的情深,换来的不是报答,不是感激,而是她伙同她兄长,特意为裴淮设下的天罗地网。
直到那一刻,裴淮才如梦初醒,原来从进侯府开始,宋家就编了一张网子,一张为了向晋王投诚的充满虚假欺骗的网子。
朔风吹鼓着衣裳,衬出精瘦颀长的身形。
裴淮的眼底浓黑如墨,没人知道,在他看见宋月宁的第一眼,是怎样的克制,才没有一把掐死她。
......
月宁陷进梦里,像是溺死的人,胡乱拍打着想要跃出水面,可总有一只手从背后拖着她,把她拖向更深的水底。
“是来看我死没死么?”粗粝的声音如破烂风箱,裴淮抬起浸着血水的睫毛,幽冷诡异的眸子如深渊鬼魅,“眼下我连条狗都不如,你哭哭戚戚,又想骗我什么。”
她跪伏在裴淮脚边,豆大的泪珠掉在他脸上。
“我没骗过你。”
裴淮笑,扯着神经的疼痛从头蔓延到脚底,蜷缩的指骨白森森的露出皮肤,他一下一下擦去嘴角的泪,仿佛要连皮都擦掉。
“是吗?”
“裴淮,我是真的没有骗你....”月宁攥住裴淮的手,唇贴着手背哭道,“我也喜欢你....”
“所以嫁给我大哥?”裴淮咳嗽起来,咳得喘不动气,他像是在笑,又像在哭,“宋月宁,你跟你兄长究竟是什么恶心人的关系,是不是早就睡了,是不是...”
“乱/伦!”
“我没有,没有!”
月宁惊慌地辩驳,干草堆忽然被柴火点燃,瞬间呈熊熊之势,逶逶迤迤缠裹着廊柱冲向木质的房顶,噼啪声中,蔓延开的火苗吞噬了一切能够燃烧的物件,浓浓黑烟呛入肺腑。
裴淮要跟她同归于尽!
他赤红的眼睛充满鄙薄厌恶。
“下辈子,我会在看见你的第一眼...”
“就杀了你!”
横梁咣当砸下,击中裴淮的肩膀,他猛一用力,把月宁推出门去。
“裴淮!”
月宁倏地醒来,颈间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她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黑漆漆的半空。
闻见那声尖叫,裴淮移眸看去。
半遮半掩的帘帐内,白净如雪的手臂挑开一角,脑袋微抬,乌发斜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
月宁吓得打了个哆嗦。
“裴...二公子,你怎么会在我房中?”
裴淮倚着门框,眉眼清冷的睨着她,不发一语。
月宁拢起衣领,想下床又觉出自己衣衫不整,遂往衾被中缩了缩身子,不知所措地看着黑影里的人。
瘦削挺拔,带着矜贵的疏离感。
许久,裴淮从暗处走出,慢慢逼近床头。
庞大的身影压了下来,一手攥住月宁的下颌,一手挑开她的衾被。
跌进枕间的一瞬,裴淮拂开她紧扣的中衣,顺势滑了进去。
“二公子,”月宁皮肤绷紧,握住他向内延伸的手掌,裴淮垂眸,黑亮的瞳孔映出此刻月宁惊惧的神情。
“求你,别.....”
小腰纤细柔软,握在掌中犹如凝脂白玉。
话没说完,裴淮俯下身,埋头沉进她颈窝间。
少女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
裴淮捏着她的耳垂,将那莹白染上嫣粉,抬首,咬了上去。
月宁闷哼出声,羞得两靥通红,她伸手去推,反被裴淮一把攥住压在头顶。
沉重的呼吸声喷在脸上,月宁急哭出声。
裴淮低头瞧她。
五年前的月宁,青涩生动,鹅蛋脸上嵌着盈盈杏眼,要命的勾人。
她浑身僵硬,精致的眉眼间尽是哀求与惶恐。
裴淮勾了勾唇,在月宁尚未反应过来何意之时,兀的落下。
月宁猛然睁大眼睛,双手死死攥住床褥。
像被人生生撕成两半。
她无法呼吸,疼的直掉眼泪。
“裴....”
来不及说话,裴淮异常残忍的终止了她开口的气力。
无数次把她送到浪尖,又陡然摔下。
像是无声的宣泄,不搀任何怜悯与喜欢。
记不清多久,裴淮起身离开。
月宁躺在床上,双腿僵麻。
凌乱不堪的衣裳被扯得稀碎,泪痕糊了满脸,她张着嘴,不断吸气呼气,像是案板上被人切开的鱼,需要依靠呼吸来确定自己仍然活着。
裴淮慢条斯理系好扣子,斜睨着床上星星点点的血痕,冷笑着背过身去。
“我同母亲要你,她不肯。”
月宁怔住。
裴淮抬步走到床前,目光从上到下扫了遍。
“明儿再去要你,决计就赏给我了。”
月宁颤抖着扯过被衾,想要遮住身子,却发现手抖的根本握不住被角,她红着眼眶,咬唇问他:“为什么?”
裴淮立时嗤笑起来。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要个通房,暖床的玩意儿。”
门咔哒一下合上,冷风夹着雪片直往屋里窜。
月宁的泪悬在眼尾,长睫一眨,啪嗒掉在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