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暗暗心惊,她怎会不知,那铺子的地契是她从聂氏那儿偷出来的,只想着卖了铺子给阮松筹备剩余的七百两。
本想着就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又在城西的永元巷子,应当不会有人发觉,可谁知偏偏让谢家那位撞见了。
阮远征哪有心思想着铺子之事,敷衍道:“铺子都是你母亲的嫁妆,我怎知发生何事?如今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铺子的事。”
意料之中,阮蘅本就不是来问阮远征的,她故作不解,问向方姨娘,“姨娘可知是怎么回事?”
如今别无他法,只能咬死不认,阮蘅还能耐她如何。
阮远征说的不假, 老夫人确是在偏厅等着,只是一脸阴沉, 哪里有一个时辰前的慈眉善目。
厅中气氛阴沉,就连阮远征亦是板着一张脸。
阮松只觉得自己完了, 可心中还是有所希冀, 希望父亲能高看他一眼,他不住地辩驳,“父亲,孩儿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孩儿对天发誓,对此事毫不知情。”
阮远征自然是气的, 气空欢喜了一场,本以为阮家终是能光耀门楣,却不想这还未几日,门楣就倒了,这叫他如何在同僚面前抬起头来。
本是喜事, 谁知竟会出此变故,今日来了那么多人, 谁知到时事情会被传到什么地步,他们阮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阮远征指着阮松愤然道:“好端端的怎就换了卷子, 你自己写的什么能不知吗?我问你,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叔父。”
阮蘅早已想到阮松会咬死不认,便在一旁开口道:“方才谢三来与我说,她来府途中见着永元巷子的丝绸铺子,说是换了掌柜,绸缎的样式也陈旧了不少,她以为是母亲将铺子卖了,所以来问问我,我也纳闷,母亲根本就没管过这些琐碎事儿,怎可能会把铺子卖了,我便想着如今大家都在,就来问问父亲。”
饶是阮远征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他眯了眯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妾身——”
“是吗?可那时谢三瞧见了,方姨娘身边的刘七可正在铺子中张罗。”阮蘅故作无意,“说是那铺子急着卖,卖了七百两。”
“方姨娘这么缺银两吗?那铺子好歹可以卖一千五百两呢,七百两岂不可惜,姨娘若是缺银两,何不与父亲说,父亲疼爱姨娘,七百两怎可能不舍得?”
话竟是让阮蘅说死了,方姨娘就连想瞒着七百两之事都已无济于事,心中恨得不行,缺只得端着假笑,“哪里,谢三姑娘定是弄错了,那是夫人的铺子,妾身哪里敢沾染,许是那日让刘七去取些新样式让谢三姑娘撞见了。”
心中大骇,可方姨娘生怕表露丝毫,叫人起疑,只故作不解,“二姑娘这是何意,我不是很明白。”
阮蘅抖了抖手中的地契,“姨娘应当也是知晓的,我这人贪财的很,这些地契什么的自是不会放在屋子里,可又怕贼人惦记,便在屋子里放了张假的。”
方姨娘面色已经变了,阮蘅仍旧淡然道:“可怪事就来了,方才祖母要瞧我地契之时,我发觉那张假的不见了,再听得谢三一言,并觉得此事怪异,姨娘当真没见过?”
方姨娘还未说什么,便见一小厮匆忙而来,“老爷,外头来了个人,叫俞四钱的,说是来寻夫人的。”
阮远征眯了眯眼,看向聂氏,聂氏神色淡淡,并未起什么波澜,“妾身不认得那人。”
阮远征压着一口气,“请进来。”
“是。”
一粗布麻衣的男子战战兢兢走了进来,一见到阮远征还未等他说什么,便跪了下来,“太傅大人可要还小的一个公道。”
“何事,仔细说来?”阮远征隐隐察觉此事不简单。
俞四钱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地契,“前些日子,小的从阮家手中盘下了一个铺子,可谁知铺子地契竟然是假的。”
此话一出,倒让方才阮蘅的话真了起来。
阮远征沉着声,“是谁要卖你铺子?”
“是阮家的夫人,那时夫人正要出手手中的一间铺子,小的想着这铺子可是折了一半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就赶忙与人借了些银两将铺子盘了下来,可谁知,今日一瞧,这地契竟然是假的。”
那人说着竟哭了起来,“阮家家大业大,小的自然比不上,可这七百两可是小的全部积蓄,如今铺子没了,银两也没了,孩子都吃不上饭了,叫我们一家老小如何过活,如今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这儿讨一个说法。”
“阮家的夫人?”阮蘅将聂氏扶了过来,站定于那男子跟前,“你瞧瞧,可是我母亲将铺子卖给你的?”
那男子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瞧了又瞧,眼中满是疑惑,“我……我没见过这位夫人,这位是?”
“你口中的阮家夫人啊。”
男子一惊,一时缓不过神来,“小的……见的不是这位夫人啊。”
厅中有些人心里门儿清,想着先前阮蘅询问方姨娘,便已知道发生了何事,纷纷向着方姨娘看去。
方姨娘见状,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众人身后,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俞四钱目光顺着众人而来,再定眼时惊呼出声,“夫人,你可是要是给小的一个说法,小的可是见着你是阮家的夫人才跟你买的铺子。”
这身夫人如今在正室聂氏与老夫人面前简直想一个笑话,方姨娘也有些急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何时见过你了,又何时卖过你铺子?”
俞四钱有些急了,“夫人怎能说话不算话,当初可是夫人身边的小厮刘七来说价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阮远征已被气得面色全无,可家丑不可外扬,他只得先打发了俞四钱离去,“阿蘅,你将铺子的地契给他,值多少银两爹补给你。”
俞四钱听了直磕头,“多谢太傅大人,多谢太傅大人。”
阮蘅示意了身后的银春一眼,银春会意,将人送了出去,如今哪里还有人将心思摆在俞四钱身上,随了他去。
银春将其引至小门,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塞进他手里,“今日辛苦了,这是我家姑娘赏你的。”
俞四钱颤颤巍巍接过,“多谢,多谢银春姑娘。”
“今日之事——”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娘放心,小的一句也不会说出去的。”
“嗯,我家二姑娘说了,你一人担着家中四五人的口粮实属不易,让你去铺子里寻个差事,每月给你二两银子,你看如何?”
俞四钱感激涕零,差些就要跪下来了,“多谢二姑娘,多谢二姑娘。”
“好了,早些回去吧。”
“多谢,多谢。”
厅中噤若寒蝉。
“跪下!”
方姨娘楚楚可怜,“老爷。”
阮远征本就有气,更何况如今老夫人就在身旁,他更不可从轻发落。先前在老夫人那得了斥责与低看便是要在今日寻回来的。
“跪下,我问你,你将铺子卖了做什么!那七百两呢!又去了何处,没什么本事,净在这儿丢人现眼,人家都找上门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不知吗?如今院外还有多少世家显贵,你是非要丢了阮家的脸才甘心吗?”
方姨娘抹着泪,“老爷,妾身也是无奈,还请老爷宽恕。”
阮蘅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如今算是知晓了,父亲为何能一次次被方姨娘蒙蔽了双眼,这女人往地上一跪,泪眼婆娑,身姿柔弱,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住。
“爹。”阮松见状赶忙在一旁跪下,“爹莫气,姨娘都是为了我,姨娘见我考上三甲,便想着替我筹些银两去宴请同窗,日后入仕也不必太过艰难。”
原本没什么,可如今阮远征一听“入仕”二字,无不觉得讽刺,“什么宴要七百两,你当我是谁,随随便便就想糊弄吗?”
方姨娘跪着挪至阮远征身旁,“老爷,您莫要责怪松儿,都是妾身不好,都是妾身的错,您要罚就罚妾身。”
“闭嘴!”一直未言的老夫人开了口,一声径直将方姨娘呵住,“主家在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不过是个姨娘,竟然还有胆子在外宣称阮家夫人,你不要脸,我们阮家还丢不起这个人!”
阮远征赶忙扶着老夫人,“母亲莫要生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走开,用不着你假好心!”老夫人一点儿也没给阮远征面子,“都是你教出来的!一个两个的,没个样子,我虽然老了,但是人不傻,今日可当真是巧了,前头监考刚出了事儿,弄错了人,你这儿偏偏又缺了七百两银子,我问你,七百两可够买你一个三甲了?”
阮松一惊,赶忙在老夫人面前跪下,“祖母,您误会了,我哪儿敢买三甲之位,放在宋考学都说了,许是国子监弄错了。”
阮蘅冷眼旁观,不发一言,却不曾想身旁一人走上前亦在阮松身旁跪下,“祖母,父亲,你们定是弄错了,大哥不会这么做的。”
“起来。”阮蘅一口气没顺上来,三两步上前将阮岑拽起,“这和你什么干系,你给我站起来。”
阮岑撇开阮蘅的手,“父亲,你们定是弄错了,大哥不是这样的人,祖母,待查清楚再责罚也不迟。”
阮蘅心肺都气得生疼,这是她亲弟弟?莫不是派来克她的吧。
阮蘅说起话也不顾及,“阮岑,不需要你好心,起开!此事与你无关!”
“阿姐,你为何不能看到大哥的好,却总是事事针对他,我在国子监见过大哥读书,大哥勤奋刻苦,那三甲也是他应得的。”
阮蘅庆幸手边没有刀,否则她就要不顾血脉亲情了,这二房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
老夫人装作没瞧见没听到,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往方姨娘身旁砸去,“胆子倒是大了,竟然连正房的地契都敢偷,这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呢,若是我不在,怕是整个阮府都已被你挥霍一空,想必我不在时,手脚怕也是不干净的。”
阮远征赶忙安抚,“母亲息怒,孩儿定是要好好教训一番的。”
“呵,怎么教训?”老夫人冷嗤了一声,“口中责罚几句,跪几日祠堂又或是禁足几日?随之又是该做什么是什么?”
“那母亲的意思是?”
“阮松与阮盈也不小了,不必跟在他们姨娘身边,将她送去佛堂静静心吧。”
方姨娘一惊,“老夫人,不要啊,不要将妾身送去佛堂。”
送去佛堂说的好听是静心,可谁不明白,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阮松面色一白,捂着腹部,突然瘫倒在地。
方姨娘一惊,“松儿,你这是怎么了!松儿,你莫要吓姨娘。”
老夫人只是觑了一眼,“不必在我面前演,我不吃这套。”
可阮松面容死灰,却不像是有假,他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阮远征亦是一怔,有些焦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才可有吃什么?快,快去请大夫。”
“主宴还未开,大哥哪里来得及吃东西,定是方才开宴时阮蘅端来的糕点有问题!”阮盈本就因姨娘与自家大哥失了势,更是恨上了阮蘅,便想要借此夺回一局,恨不得将阮蘅往死里踩,“阮蘅,你究竟往糕里放了什么?”
“没放什么啊。”阮蘅看着捂着腹强忍不适的阮松,不急不缓道:“大哥或许是知晓的,就是与大哥于监考那日吃的无异。”
身侧人还未反应过来阮蘅是何意,却见阮松已推开方姨娘身子,在一旁干呕起来,那面色比方才还惨白三分,他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阮蘅丝毫不见得怕的,“就是大哥方才听的那般,对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落什么沙,啧,我倒是有些忘了。”
阮松恨得咬牙,阮蘅那模样哪里是不记得了,分明就是小人得志之象。
阮盈哪里知道什么落雁沙的,一听是监考那日,便知阮蘅在糕点中掺了毒,顾不得其他,赶忙拉着阮松,支使着身旁的婢子,“来人,快,快去请许大夫。”
阮盈急得额间冒出细密薄汗,“不行,不行,快半个时辰了,大哥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就没事了!”
阮蘅在一旁发笑,“三妹妹好生厉害啊,比大夫本事还足,这还不知吃的是什么呢?就知道不过半个时辰,将东西吐出来就是了。”
阮远征沉着脸没说话,今日一事接着一事,若说没有阮蘅的推波助澜他自是不信的,显然此事也有猫腻。
阮蘅并不是做事没分寸的人,“中毒”一事应当不会这么简单。
阮盈声嘶力竭,“阮蘅,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害我大哥还没害够吗?”
阮蘅偏了偏头,“你如今在这朝着我喊也没有什么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毒也已经深入肺腑,吐不出来了,只得有解药才成。”
“那你还不将解药拿出来!”
阮蘅啧了一声,“你有见过下毒的人还带解药吗?我可没有解药。”
阮盈气得破了声,“阮蘅!”
“快,快去我屋里。”方姨娘攥着阮盈的手,浑身发颤,“我妆匣底下有解药,快去拿来。”
可这话一出,厅中寂静一片。
阮远征凝视她,一字一句道:“你怎会有解药!”
方姨娘愣在原地,血色全无。
而阮远征来时, 正巧听到了几人最后那番话,一口气差些没上来,怕人瞧出端倪, 只得装作晚了不少工夫来此, 唤了阮蘅几人,“你们兄妹几人与我来,祖母有事,阿庚与阿蓁留在此处接待诸位,不可怠慢了。”
“是吗?”阮蘅不急不缓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捏着一角至于方姨娘面前,“姨娘瞧着可觉得眼熟?”
方姨娘大惊,这不是那铺子的房契吗?怎么会在阮蘅手中!她分明已经把铺子卖了的。
方姨娘躲闪者阮蘅的目光,沉了沉声,故作镇定,“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