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氏掠过异色, “你要去哪儿?”
阮蘅并未有隐瞒, “谢家。”她扫过一脸沉郁的阮远征, “我总该去谢家问问的, 不是吗?”
“你别跟着我了,我出去走走。”
前厅坐着阮家众人,见到阮蘅时, 聂氏急切站起身来,就要来拉她, “阿蘅。”
“阿蘅, 别去了。”聂氏拦着她, “别出府。”
他没有来。
阮蘅低垂下眉眼, 苦涩地一笑。
“姑娘, 谢大公子定是有苦衷。”银春瞧的分明,自家姑娘失了神, 似有什么渐渐逝去。
“我知晓……”阮蘅说着就往海棠苑外走去。
银春犹豫了许久才踏入海棠苑, “姑娘……”她不敢去瞧阮蘅的神色,她怕瞧见她眼底的失望。
“他不会来了吧。”阮蘅不在意地笑了笑,“我都知晓的……”
阮蘅眼中的光愈渐黯淡, 余晖打在海棠苑,将她的轮廓镀上柔和金光,生生将她隔绝一般,徒留孤寂与悲悯。
“姑娘。”
“瞧,这不是阮家那位吗?”
“什么阮家那位,人可不是阮家的亲生女儿,也不知是哪家的破落户,白白捡了这便宜,在阮家享尽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去,让她去!”事情都已说开,阮远征便没了往日的虚情假意, “既然要去那便去,让你死了心也是好的。”
阮蘅心里毫无波澜,“那真就多谢太傅大人了。”
“你——”
聂氏再也说不出话来,确是如此,若她不说出实情,便不会多生事端,可若是再来一回,她亦会做此抉择,她不会让阮蘅嫁入太子府,那才是真的害了她。
街巷已下市,不少商贩收着摊正欲离去,转眼瞥见阮蘅时,几人挤眉弄眼,低声议论起来。
阮蘅一顿,继而往前走去,即便她有意忽略,可讽刺声毅然灌耳。
“这若是离了阮家,这可怎么活下去?”
“太傅大人说了,这孩子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即便世人知晓不是亲生子,他也不会丢弃不管。”
“哎哟,太傅大人可真是好人,将人养得这般大了,还宠得没话说。”
“可不是嘛,可你瞧瞧,如今她在阮家愈发没了规矩,听说她那大哥因她受了重伤,她那庶妹被许给了朱家。”
“啧,真瞧不出来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阮蘅听得发笑,原来世人眼中的她竟是如此,她只是淡淡瞥了那说话的二人一眼,便径直离去,如今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瞧什么嘛,哪句话说错了。”平日里因她阮家嫡女的身份,众人只得高捧她,如今她什么也不是,自然什么话都不顾忌起来。
“都不是阮家嫡女了,还在此摆什么谱呢,谢家都不要她了,还以为自己是谁。”
“你说什么?谢家不要她了?”
“没听人说吗?谢家一日都未上门提亲,定是知晓她身份,不要她了,也是,谢家那身份,京城什么贵女娶不到,何至于娶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阮家对她再好,那也不是亲生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阮蘅不再停留,匆匆离去,将所有声音阻隔在后。
道路旁挂起街灯,远处黑云压来,衬得烛火愈发明亮。
似乎要下雨了……
阮蘅没有折回的打算,一步步往谢家而去。谢家的小厮见着阮蘅,吓得赶忙上前相迎,“阮二姑娘,可是来寻谢三姑娘的?”
阮蘅望着谢府大门,只低低回应道:“不寻谢三,我来寻谢大公子。”
小厮面色一变,支吾着,“阮二姑娘,这怕是有些不妥,不是……是我家公子不在府中。”
话中有多少真多少假,阮蘅一眼便知,“那我便在此等着,等他回来。”
小厮这一听,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懊恼自己方才拿谢元睿出府做了借口。
天际被撕裂,光亮乍进,随着一道闷雷,又沉寂下去,街道众人纷纷加紧步子往回赶,只阮蘅立在原地不动。
小厮无奈叹了声气,这都要落雨了,他哪里还能让阮蘅等候在此,匆匆折回府中。
暖风席卷着尘沙而来,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在响起又一道惊雷时,阮蘅终是看见了那道温润和煦的身影。
阮蘅勾了个勾唇,“谢大哥。”
谢元睿未迈过谢府的门槛,与她相隔着一道门便站定,“你怎么来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恨不得戳出洞来。
阮蘅嫌少打扮,可她今日上了妆容,每一笔将她勾勒得愈发娇艳,那双明眸散落满天的星辰。
她发间只有一只玉芙蓉,那是他赠与她的及笄礼,他从未见她戴过,这是第一回。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口抽丝剥茧般散去,他想伸手紧握,可却是徒劳。
阮蘅笑了笑,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话,“谢大哥说过今日要来阮家提亲的,我一直等着,不见谢大哥来,便来谢府寻你,可是谢大哥将此事给忘了?”
谢元睿眼眶染着醺红,静默片刻,他才艰难开口,“阿蘅,对不起,我食言了。”
阮蘅笑意渐褪,“谢大哥日后也不会来了,是吗?”
明知答案是何,可她还是不死心地开口。
谢元睿低着头,生怕自己克制不住冲动想要拉着她逃离一切。
他想过带她走,带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不必再受世人的揣测与目光。
可他不能够,他是谢家的嫡子,身负着整个谢家,这一枷锁夺了他最后的期盼。
阮蘅站在他跟前许久,他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淡淡一笑,笑得有些释然,“我不怨你。”
她摒弃了一切,试图往他所在之处迈一步,她想重新活一回,却不想前面躺着一条不可跨越的横沟,她只得将脚收回,当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不知为何,她似乎也不觉得心痛,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阮蘅走上前,取下了头上的玉海棠,拉过谢元睿的手,放进他手心,“这些年多谢你,既然有缘无分,东西便还给你吧。不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不会说什么,你也是为了谢家,我明白的。”
“阿蘅——”压抑的情绪一点点翻涌上来,将谢元睿的理智愈渐剥夺,“是我不够好。”不足以去对抗一切。
阮蘅失笑,“不,是你太好了,我终究还是配不上你,日后你亦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
谢元睿紧紧攥着玉簪,簪尖刺入掌心他也毫不在意,只求那些许疼痛压制他的心头。
阮蘅往谢府内望了眼,“谢三并未来呢,那就劳烦谢大哥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永远将她当做好姐妹,让她别忘了我。”
阮蘅回望了一眼阴沉的天际,“谢元睿,我该走了。”
谢元睿……
谢元睿低着头苦涩一笑,他等着她这一声也不知等了多久。
这是她第一次未将他当做大哥,可也是最后一回了。
她的一声“走了”中含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不像是回府,似是要逃离这一切,可他如今没有任何身份与立场来问她一声“阿蘅,你要去哪儿”。
谢元睿只是微微颔首,“好,我送你回府,就要落雨了。”
阮蘅往后退了几步,婉言相拒,“不必了,离阮府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话音刚落,阮蘅便只身冲进了夜色之中,带着决然与苍凉,那抹月白愈行愈远,直至再也望不见。
谢元睿站了许久,舍不得移开目光,直至小厮出来寻他,一声惊呼将他拉回。
“公子,血,你手上都是血!”
谢元睿低眸看着,那支玉芙蓉的簪尖刺进手心,血染红了芙蓉的花面,妖艳决烈。
“公子,小的替你擦擦。”小厮说着就上前去取他手中的簪子,孰料,谢元睿一把推开他,“滚,给我滚!谁准你碰了!”
小厮愣在原地,被谢元睿眼中的阴鸷吓得说不出话来,谢元睿自始至终皆是温文尔雅,何时透露过如此神情。
谢元睿满眼腥红,抓着小厮衣领嘶吼,“满意了,你们都满意了,是不是!”
“公子……”
谢元睿缓缓松开他,低低笑了一声,满是苦涩与绝望。
“你们不会知道……我丢的是我的命。”
从清晨虫鸣鸟啭直至落日余晖, 阮蘅坐在海棠苑中,四周沉寂,就连一丝脚步声都未来打搅。
阮蘅径直往外去,聂氏根本拦不住她,“老爷,为何要让她去,如今外头不知有多少人借此说事,这让她如何受得住。”
“你既然捅破了这窗户纸,就得想到这一日!”
“嗯……我出府一趟。”阿娘两个字无论如何她再也叫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