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玠将她一扯,面向着他,阴郁而意味不明的眸色霎那间撞进阮蘅心口,她咯噔一下,忘了呼吸。
这是怎么了?方才人还好好的。
阮蘅下意识就要挣扎, 手中的枣泥糕落在了地上她也不暇顾及。
停下时,她便被禁锢在巷子的尽头,狭窄阴暗,街外的喧嚣都被隔绝开来, 她渐渐放弃挣扎,因为她嗅到了熟悉的气息,杜康,只有李玠会有。
“先放我下来……”阮蘅环顾四周这才惊觉自己的处境。
阮蘅一心扑在手中的糕点上, 自然并未察觉身旁所经之人见到她时都不由驻望, 即便走远了, 也还是恋恋不舍地再瞧上一眼。
董怀的身影便是此时入了阮蘅的眼, 他步履匆忙, 行至街上不由左顾右盼, 难掩焦灼, 似是在寻什么人。
阮蘅正要望他那去, 却突然一只大手扣上她的腰肢,随之一紧,将她往一旁带。
她还来不及惊呼就被人拖走了。
阮蘅踮着脚向着董怀招手,“董怀!”
阮蘅的声响不低,不远处的董怀听到了这声招唤,目光便向着阮蘅所在之处而来。
方才那商贩说手艺是从京城传来的, 她倒是觉得那人并未扯谎, 的确是有京城的味道,令她有些贪恋。
这一幕来得过快, 别说阮蘅还未反应过来,就连一旁的路人也只能依稀瞧见一道黑影闪过,更别说董怀只听见了她的声响却再也寻不见她的人了。
“叫我一声阿玠。”想起方才那一幕,阮蘅的娇俏让他发颤,他并未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面前之人再唤他一声。
他那究竟是他不切实际的臆想,还是他触不可及的真实。
她坐在巷子深处一口废弃的酒缸之上,若不是李玠扶着她,摇摇欲坠的她或许就会一头栽在地上或是摔进缸中,这缸大得装下三个她也是绰绰有余,她半坐在缸沿上不敢乱动。
而此刻,坐在缸上的她勉强与李玠平视,她根本躲避不开。
李玠只是凝望着她,并未开口,他身子微动,正当阮蘅以为他要将自己放下之时,李玠将搂在她腰肢的手毫无征兆地抽回。
怀里的人颤颤巍巍,“殿……殿下,可否将民女放下去……”
阮蘅试图自己跳下去,可她双脚着实离地太远了,而这酒缸并未靠墙,她连一个撑力之处都寻不着,酒缸也一些年头了,又生怕它一个不稳,碎了。
李玠望着她的眼眸愈发深邃。
可这话在阮蘅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阮蘅一惊,满眼错愕,若非方才她一直跟李玠待在一处,她当真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
他发什么疯,为何突然要让她唤他“阿玠”?
阮蘅自然不肯叫,李玠也极有耐心,一直等着她,二人便一直这么僵持着。
“宁菀,宁菀!”巷子外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是董怀!他找过来了。
阮蘅正要回应,瞥见李玠毫不掩饰的阴冷,她歇了心思,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有……有人找过来了。”
能不能将她放下来。
李玠只是往连头也未回,只低低闷了一声,“嗯。”不再有他。
阮蘅见李玠做此回应,不免有些急,“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我该回去了!”
平白无故将她带到这来,却又什么也不说,这男人究竟想做什么!
李玠鼻尖皆是阮蘅的气息,因混杂着药香,原本的暖香已被盖下,只是若有若无,陌生却又熟悉得让人不肯舍下。
他倾吐的气息撒在阮蘅颈间,钻进她身子的每一个角落,二人的姿势尤为暧昧缠绵,阮蘅有些受不住,试图松开他。
却不想耳边李玠的清隽之声传来,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
“我前几日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做了献王妃。”
只是试探,可李玠能很轻易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即便在极力克制,可他依旧能抓住她镇定下掩藏的仓惶。
李玠并未揭穿他,只继而道:“梦里的你拉着我的衣袖,轻声唤我阿玠,我原本并未将其当一回事,可回过味来一想,在京城时你也总是跟在我身后这么唤我。”
“你与梦里……如出一辙。”
阮蘅咬着牙,拼命压下心头的攒动,她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声色发颤出卖了自己。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此事?难道他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涌出,就被阮蘅压下了,不可能,若是李玠有前世的记忆,他不会来问她,亦不会是这番神情,他在试探她,他只是对她有所怀疑。
或许真的只是梦罢了。
“嗯?不解释一下吗?”李玠尾音上挑,带着揶揄与压迫。
阮蘅措手不及,“殿……殿下都说了,那是梦了,自然……自然当不得真。”
李玠只是轻笑一声,攥着她的手让她从她脖子上离开,“我说了,你唤一声阿玠我来听听,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
阮蘅垂着眸,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向他,将唇抿得更紧,别说唤他一声阿玠,她一个字都不想说。
可这在李玠眼中无异于欲盖弥彰,她越说怕什么,就越想藏什么,而她藏的,就是她最怕被他知晓的秘密。
李玠将她头抬起,强迫她看着他,他眼中掠过的阴霾让阮蘅回想起那晚他掐着她脖子时的疯狂,她有些后怕。
“还记得在巫山脚下的那日吗?你问我信不信佛?”
阮蘅死死抓着缸沿不敢动弹,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的手心通红,泛着湿润。
“那时我告诉你,我从不信佛。可今日我信了。”李玠望着她,“因为佛曰,因果……有轮回,阮蘅,你呢?信轮回吗?”
像是面具被人撕裂开来,阮蘅就这般赤生生被理解卸下了所有伪装。
她就知道这男人不能接近,太过聪明,她根本无力阻拦。
可这种事光怪陆离之事不论谁说出来都只会觉得匪夷所思,只要她死咬着不认,李玠根本无法证明什么。
阮蘅轻笑一声,“献王殿下怕是被梦魇缠身说胡话了,这世上哪有神鬼之说,殿下竟也信这些。”
她推了推李玠,“天色不早,民女要回去了,师傅还等着。”
李玠哪里会让身,只是一手抓着她的手臂让她攀附不了他,亦下不去。
“是急着见你师傅,还是那个姓董的?”方才他都瞧见了,阮蘅见到董怀时的欣喜,与他不同,她见他时总是淡淡一副神色,难得的笑意也只是恭敬后想摆脱他。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只是邻右罢了,平日里总来帮衬我师傅,你别多想。”
李玠脸上神色根本瞧不出来,只说了一句跟董怀还无关干系的话,“谢元睿在你离京三日后便只身前往会监厅。”
李玠一直盯着她,阮蘅在这句话时,眼中只闪过一抹诧异,而后波澜不惊。
“不难过吗?”
阮蘅拧了拧眉,似有不解,“难过什么?谢大哥仕途顺利,我自然是替他欣喜的。”
李玠却是笑了,笑得极浅,若非是阮蘅对他极其熟悉,根本瞧不出他的变化。
阮蘅趁此道:“放我下来,我真要回去了。”
董怀原本已远去的呼唤又愈渐离近,似是已走进这条巷子。
李玠不紧不慢道:“我来了蓉城,太子与皇上的人必定会跟来,若是多见你几回,他们必定起疑,你住在清河镇安危难料,我让青云将你接来别院住,放在我眼皮子底下,他们不会将你如何。”
阮蘅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李玠?
她不禁失笑,“殿下说这话有意思极了,若真想让太子和皇上不发觉我的存在,您就不该见我,这一个月来我自己在清河镇什么事儿都没有。先前在巫山脚下时我也说过,我与殿下就此别过,不该再有牵扯。”
李玠面色冷了下去,听到她最后一句不该有牵扯时,他松开了手,阮蘅失了撑持,险些往后栽去,赶忙抓紧缸沿不敢再动。
心中早已将李玠骂了百八十回。
“阮蘅,你知晓那么多事,难道还会不知?平日里的那个我不过都是假象罢了,那晚掐着你脖子要至你于死地,与那晚拿刀狠狠捅向李旭的我才是真的我。”
阮蘅阵阵发凉,李玠说的不假,那才是他,十几年来能从皇帝与太子手下活下的人怎可能不沾染杀戮,怎可能干净得那般云淡风轻,“李玠,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发什么疯!”
似乎只有将她气恼了,她才会直呼其名,他不恼,反倒是满足。
“那你告诉我,我当初为何要娶你?”
阮蘅气急,“你为何娶我怎么知晓,你不该问问自己吗?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李玠不怒反笑,“看来不假,你真的嫁给过我。”
阮蘅一愣,脑中一片空白。
完了!
“李玠!你给我下套!”
阮蘅气得作势就要打他,可这势必身子就会前倾,阮蘅控制不住自己,就往下栽去。
李玠顺手将她一捞,让她稳稳落在她怀里,阮蘅拼了命挣扎着,李玠没有再折腾她,将她放了下来。
阮蘅正要趁此离开,却听耳边之人难得的温声细语,“那时……我对你好吗?”
阮蘅心口一滞,攥紧了手,她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李玠问起了这件事,她该如何回答。
她想着,她应当会痛斥他,会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将委屈和痛苦一并告诉他,质问他当时为何不来救她。
可真正在这一刻时她才明白,会恨,那就是还未放下,而她回想起死时的惨状,也能如此刻这般波澜不惊。
她回过身看了李玠一眼,以极淡的语气,“就那样吧……殿下活在杀戮与明争暗斗之中,我又何尝能幸免,跟在殿下身边只有死与心惊胆战地活着,所以请殿下日后不要再来寻我了,我累了,我只是一介草民,哪里配做皇族争斗的筹码。”
“上苍让我再活一回,不是让我来重蹈覆辙的。”
“献王殿下,我别无所求,只想好好活着……”
李玠凝视着她,眼中似要滴出血来,他分明什么也不知,可为何阮蘅的眼神却犹如刀剑凌迟着他。
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一个外人!
阮蘅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李玠从她眼中看不出其他情绪,“那你恨我吗?”
“不恨。”阮蘅摇了摇头,“都放下了。”
董怀的脚步声渐近,阮蘅不想让他发觉李玠在此,只是颔了颔首,“民女告退。”便匆匆往外走去。
阮蘅提着心,可好在李玠没有再拦他,她没走几步便看到了一脸焦急的董怀。
“宁菀,你去哪了,我方才分明听见你声音,可又找不见你。”
阮蘅只是往回望了一眼,“没什么,我走错路了,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
“余神医回来没等见你,怕你出事,就让我出来找找你。”
“我没事,回去吧。”
“好。”董怀接过她的竹篓替她背上,瞥见了竹篓里还放着的纸包,出声询问,“这是什么?”
阮蘅这才想起先前将另一包枣泥糕放进了竹篓,她取了出来,将其给了路旁的乞丐,“没什么,许是谁不小心放进来的,我不爱吃这个,给他们罢。”
董怀没有怀疑,走在阮蘅身旁一同往南而去。
巷子里,李玠将方才那口缸狠狠砸烂,碎裂之声让躲在暗处的青云再也不敢沉默下去,他上前就扯开李玠,“主子,冷静!”
可李玠已红了眼,一把甩开青云,“滚开。”
他脑中反反复复皆为阮蘅的那句话。
不恨,都放下了……
不爱了,才会不恨啊。
怎么可能呢,方才他回想到的那一幕阮蘅分明眼含笑意,满心欢喜都要溢出来了,若是心悦一个人,眼神哪里藏的住。
没有人会知道,在得知在阮蘅身上发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时他并未有太多诧异,可在得知她的另一个人生中有他,她还是自己的正妻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是欣喜的。
可她却说她过得不好,她是因他而死的。
他她究竟经历过什么,让那样一个满眼都是他的人淡然对他说: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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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蘅不是个贪嘴之人, 可时隔一月才尝到心心念念之食,难免会忘乎所以,尝至第三块时, 早已忘了身后还站着个李玠。
“啊——”阮蘅惊吓,一个不稳,就要往后栽去,她下意识就往前扑去,搂住李玠脖子。
李玠没有再抽身,任由她搂着他。
“你……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