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晓了。”卫氏厉声打断她的话,“来京前我已托人打听了,一月前竟出了那等子事,你说她一个姑娘家的日后如何在众人面前抬得起头,她及笄几月了都未有人上门提亲,不都因介意此事吗?”
“如今我家齐喻要来求娶,你这个做娘的哪有还不乐意的,你瞧瞧除了我们家还有谁愿意娶的。”卫氏轻咳了一声,自知话说得有些重了,怕恼了聂氏终是得不偿失,继而讨笑道:
聂氏这般心气好的人都有了些不耐的神色,“我说了,此事不急,待我与老爷商讨一番再问问阿蘅心意。”
卫夫人见自己废了那么多口舌,聂氏还未听进一二,声调不由拔高,“问问阿蘅心意?什么心意?对献王殿下的心意?”
“我这人心直口快的,你莫要在意,我知晓阮蘅是个好孩子,自是相信她的,我们家齐喻亦是,他待阮蘅比自己亲妹妹还亲呢,怎会让她受委屈,月秋,你瞧我说的可是?”
廊中说话的正是遣散了一干婢子小厮的聂氏与卫夫人。
“月秋,趁着孩子们都不在,我也就明说了,今日我来府上,为的便是齐喻与阮蘅之事,齐喻这孩子你也是看着长大,他什么心性你也知晓,大可放心。”
“再则,老爷仕途蒸蒸日上,日后哪里只会是个七品官,况且齐喻也是个争气的,到时让他也上个国子监,定是能考个前三甲,待他做了京官,阮蘅只需在家享福便是了。”
聂氏接道:“我说了,此事我做不得数,需得瞧瞧阿蘅是如何想的。”
“实不相瞒,还在容城时我与老爷商讨过,若是让阿蘅嫁过来,确是委屈了她,毕竟她是府里的嫡女,你定也舍不得将她嫁去容城那地方吃苦头。”
“可如今不一般了啊,我家老爷升了官,一家人又都来了京城,两家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阮蘅嫁过来有什么不可放心的,平日里走动不难,你我都是做母亲的,我自然明白,哪个母亲想让自己女儿远嫁。”
便是这时,身后回廊中似传出谈话声,李焕不想探听人家中事,可待听到“阮蘅”二字时,他便不自主侧了侧耳。
“哎,我说月秋,这都是父母定夺之事,你问孩子做什么,她这般年岁懂得什么叫过日子?喜欢这儿喜欢那儿的,不过都是一时兴起,待日后成了婚便知道,夫君才是自己休戚与共之人。”
“这聂夫人也是个好脾气的,那家夫人这般不知羞耻咄咄逼人,她倒是还能忍着脾气不将人丢出去。”
李焕说着,下意识就去瞧一眼李玠。可李玠依旧缄默不言,仿若方才无事发生。
聂氏抿着唇,“今日我有些乏了,改日再与卫夫人商讨此事。”
见她连嫂嫂都不愿意喊了,卫氏便知聂氏心中有气,她便也不强求,到时适得其反,怕是什么好也讨不着,“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府了。”
聂氏召了婢子来,“来人,送卫夫人出府,再派人去与阿蘅说一声,玩腻了,便早些回府,让马车先送齐喻思羽回永和街。”
厅中二人听得分外明了。
直至那婢子将人送出去,卫氏都未曾察觉厅中坐着两个人,还无意听了密事。
李焕这一旁观者都听得忿忿不平,“这是哪家的夫人?说话竟这般有意思,说阮姑娘与皇叔你门不当户不对,那与她家的就门当户对了?我可是头一回听一品太傅与个七品小京官门当户对的。分明是自己想高攀,却冠冕堂皇说姑娘家的没人要,她好意接纳。”
李焕便也不再多话,只在心中默默揣测,于皇叔来说,究竟何事才能让他心起波澜。
……
也是巧了,今日赶上的这场戏是汾河湾,阮蘅神色恍然,想起戏中薛仁贵出征,留柳英环一人在寒窑苦等,终是恶病缠身,未等到那人便病死了。
她心思飘荡,总不时想起李玠来。
不知何时,几人已走到五芳斋外。
“阮姑娘来了。”掌柜的老远便瞧见了阮蘅,招呼着她,“今日再给你包些茯苓糕?”
聂齐喻等了一场戏,终是等到可与阮蘅说上话的时机,他上前婉拒,“不了,她从不吃茯苓糕,来些枣泥糕吧。”
正当众人以为阮蘅会默许,却听她道:“替我包一份茯苓糕吧。”
聂齐喻犹如脸上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阮蘅,你如今……怎么喜爱吃茯苓糕了?”
阮蘅没接话,满脑子都是前世她从五芳斋买了糕送至李玠面前的模样。
她一回回送,他一回回丢……
聂齐喻看着她出神,满是失落。
“二姑娘二姑娘。”从身后匆匆跑来府里一小厮,喘着粗气,“小的可算是找着姑娘了。”
“何事?”
“卫夫人已离府了,夫人说了,待玩尽兴了,让小的赶马车来将表少爷与表小姐送回去。”
聂齐喻不想急着回去,“不碍事,我与思羽自己回去就是,我先送妹妹们回府。”如今能多一刻陪在阮蘅身旁也是好的。
“表少爷,这多有不便,府里来了贵客,献王殿下与九殿下正在府里呢。”
阮蘅猛地一抬头,“你说谁?”
小厮也是个心里门清的人,笑道:“是献王殿下,今日殿下来寻老爷商议要事。”
阮蘅一惊,也顾不得其余人了,“如今可还在府中?”
小厮摇摇头,“我也不知,小的来时还在的。”
阮蘅一把攥过掌柜手中的茯苓糕,对聂齐喻歉疚一笑,“表哥表姐,我还有事,失陪了。”话音刚落,她就提起步子往阮府跑。
银春来不及跟上她,“姑娘姑娘,马车。”
“留给表哥吧,你替我将人送回去!”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阮蘅便已隐入人群中瞧不见踪迹了。
聂齐喻望着阮蘅的背影,自顾失神。
阮盈见此时机,心中一悦,上前扯了扯聂齐喻的衣袖,软弱娇俏,“表哥,阿姐定是回府有要事,阿盈带你们再转转吧。”
“方才我都听见了,献王来府里了,她这般着急,可是去见他?”聂齐喻从未见过阮蘅这般心切至极的模样。
“阿盈也不知。”阮盈咬着下唇,有些支吾道:“一月前阿姐还去献王府寻过献王殿下呢,想来两人应当是相识的,或许只是好友,表哥万万不要多想。”
银春见阮盈这般胡言乱语,气道:“三姑娘可莫要乱说话,我家姑娘根本就不认得献王殿下。”
阮盈眼眶一红,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可是说错话了?银春姐姐,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二姐姐了,二姐姐匆忙回去,定不是寻献王殿下的。”
阮盈这话替阮蘅开脱,却真真坐实了几人的猜测。她趁人不备,狠狠剜了银春一眼,银春心有怨言,却不敢与其争辩。
……
阮蘅从街巷中抄着近道,远远便见府外停着一辆马车,帷裳正巧落下,她赶上前去,“献王殿下!”
李焕认出来人是谁,探了半身,“阮姑娘,好巧。”
“不巧,我是特意回来的。”
李焕一噎,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白,他清嗓道:“原来你不在府中。”
“我与……姐妹们去听戏了。”不知为何,在李玠面前阮蘅不敢提及聂齐喻也在。
李焕见她面染红晕,额间挂着薄汗,便知她是跑着来的,“急着来是做什么?”
李焕这么问倒叫她一怔,是啊,她回来做什么?方才听得李玠在自家府中,她便急匆匆跑回来了,她根本不知自己回来做什么亦或是想与他说什么,许是只想见上他一面。
阮蘅垂眸不语,府前一时沉寂,只听得马不耐地踏着前蹄,闷闷地嘶鸣两声。
正当阮蘅以为李玠会略过她离去时,却是听见马车中传来一道声,“阮姑娘。”
阮蘅心咯噔一下,李玠终于开口唤她了,单单一个“阮”字就叫她心头微漾。
“阿……”阮蘅鬼使神差险些唤了他阿玠,她回了回神,喘上一口气来,“献王殿下,我——”
“那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你无需介怀,日后也不必寻我。”话音刚落,李玠便吩咐马车前行。
阮蘅愣在原地未动,李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他分明就是不想与她沾染上一点关系。
阮蘅想着前世之事,愈发不甘,向着驶离的马车厉声道:“李玠!”
这一声吓得马车内的李焕也是猛然一震,他下意识去瞧李玠的脸色。
还好,还好,神色如常,他当真怕这阮姑娘不知死活将李玠急惹恼了。
阮蘅提着步子跑了过来,一把就要去拉马车缰绳,车夫哪里见过这架势,怕伤着了姑娘,情急之下只得将马停了下来,“阮姑娘……”
“这是怎么了。”李焕掀开帷裳探出半身来,“你怎就如此莽撞,若是被马伤着了怎么办。”
这可是阮太傅的掌上明珠,饶是他也不敢让阮蘅磕着碰着了。
李焕正要再斥责几句,瞥见阮蘅泛红的眼眶,生生咽下,“你……”
阮蘅不敢眨眼,生怕泪落下,如今她心心念念之人分明就坐在马车里,无人知晓她有多想告诉他,她会是她日后的妻子,可李玠是什么脾性,越是这般他越是疏离。
些许事情似乎都与前世不一样了,她生怕她行差踏错生生又成了另一个结局,若是再来一回,她还想站在他身旁。
他从不愿与人深交,更不会出府与人走动,去献王府寻他,他根本不会见,今日若是错过了便不知何时再见了。
“可还有事?”李玠瞥了她一眼,尽是疏离淡漠。
这些神色阮蘅早已瞧惯了,心也麻木了不少。
“没……没什么事。”阮蘅趁着李玠未留心,将怀中的纸包从车轩塞入他怀中。
见李玠神色一变,似要将东西丢出去,阮蘅赶忙道:“这是我在五芳斋给你买的茯苓糕,路上会饿,你趁热吃……”
生怕瞧见李玠当着她的面将茯苓糕丢了,阮蘅转身便跑回了府。
李焕头一回见着此番情形,亦有些不知所措,“皇叔……”
李玠收回目光,吩咐了马车前行。
他将还温热的茯苓糕放在一旁,阖目而憩,指尖轻扣着窗扉,无人瞧见,他指尖微微发颤。
只他自己知晓,在方才听得阮蘅一声“李玠”之时,他心中恍然一颤,他似乎很是熟悉这道声音,这阵没来由的悸动令他有些不适。
李焕想起阮蘅不免有些心疼,“见皇叔愿意与阮姑娘说话,侄儿还以为阮姑娘于皇叔来说是不一般的。”
李玠决然,“不会。”
李焕失落地看了眼丢在一旁的纸包,叹了口气,当真是白白糟蹋了好物,“皇叔,那这茯苓糕——”
“丢了。”李玠顿了顿,“出了街口再丢。”
阮远征怕是真被事务缠住了身,两人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也不见他来。
卫氏心知这话是聂氏有意说给她听的,不是逐客令还能是什么,她气得翻了翻眼,转身就走,行至前厅处时还又嘀咕了一句。
“哼,真以为自己女儿是个紧俏货。”
聂氏一惊,“胡说八道些什么!阿蘅何时对……对献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