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所有的事她都明白了,一切在初醒之时就已有了端倪,李玠那句话又回荡在她耳边:
我只是想再给你买一次糕。
阮蘅一个不稳,栽在了地上,她缓缓抬眼,面前的人她从未见过,可她又觉得熟悉极了,他的眉眼与青云极像,不必多猜,阮蘅也知他是谁的人。
“还请姑娘跟随谢公子一道,属下已派人在十里长亭接应,会将姑娘平安送至泸州。”
什么买糕,他分明早已想好将她送走了。
“阿蘅, 对不住,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谢元睿下了马车,伸手就要来拉她,“方才你也听见了,蓉城天花肆虐,得尽快离城。”
阮蘅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手,她眼中满是失望, “我为何要走, 这是我的家, 你让我去哪儿?”
“阮蘅!”
谢元睿厉声嘶喊,可是阮蘅只当做没听见,奋力往回跑去,蓉城分明就在眼前,可她觉得这一路尤为遥远。
谢元睿靠近她, 温声细语安抚着她, “去哪儿都可以, 若你不愿意回京,我就带你去别处。”
“谢大哥, 昨日我就与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会跟着你走的,我师父还在城中, 我要回去寻他。”阮蘅话音未落,便往回跑去。
一路上城中已有异样,每回将要察觉之际谢元睿都拦住了她,还以得了风寒做了借口,不让她掀开帷裳,而她还真的信了他的话。
“阮姑娘!”突然,一道身影拦住了阮蘅的去路。
阮蘅狠狠瞪着他,“昨日不让我走的是你,今日定要我离开蓉城的也是你!李玠,你当真是随心所欲,你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已安排人在十里长亭接应,想去泸州还是西临,都随你,他们都会送你去,谢元睿马车有你的衣物还有盘缠,足以应付一路,到了那儿什么都有,你无需顾虑。”
好,真是好的很啊!
阮蘅一把推开青禾,继而往蓉城跑去,青禾自然要来拦她,可又怕出手会伤到她,只得跟在她身旁,“姑娘,王爷一番苦心,还请姑娘——”
“走开!”阮蘅厉声,“我今日非要回去,他又能奈我如何!”
李玠不恼,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声色一如春风和煦,“方才你落下了,路途遥远,会饿,带着吃。”
这糕见着刺眼,阮蘅一把将纸包打落,恨声,“李玠,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事情都瞒着我!”
李玠只望向阮蘅身后的谢元睿,“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将她带走。”
阮蘅心中苦笑,他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可就是从未想过将她留下。
“若我说我不走呢?”阮蘅凝视着他,眼中满是决绝。
李玠揉了揉她面庞,以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为残忍的话,“我既有法子送你出城,自然不会让你再回去。”
“我不走,师傅还在城中。”阮蘅一提到余鸿才,便察觉到李玠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她一把攥住李玠,浑身发颤,“我师傅呢?”
“我亦会将他安然送出蓉城,不必担心,你先走就是。”
不过都是李玠的说辞,阮蘅从他的话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我师傅他……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我说了,你不必担心。”
事到如今,阮蘅哪里还会信他的话,她苦涩一笑,“献王殿下,你不是让我走吗?好啊,只要你让我与师傅一同离开,我可以答应你。”
她敢这般肆无忌惮与他谈条件,便是因为知晓他根本应不下,果不其然,只见李玠脸色冷了下来,“阮蘅,本王有万千种法子送你离开。”
“呵。”阮蘅冷笑,“殿下是我的谁?又以何身份干涉我行事,你凭什么?”
阮蘅绕过他,径直往蓉城而去,今日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走的。
“凭什么?”身后传来李玠的清冷之声,一字一句落在她耳中,震得她发蒙。
“就凭我不想让你再死一回,够不够!”
此声一落,便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身侧廖无旁人。
阮蘅脚下犹有千斤,一步也挪不开,好半晌她缓缓转过身去,满是不可置信,“你方才……说什么?”
脑中似有什么炸裂开来,有她不愿再揭开的秘密又浮现而出。
李玠只是立在原地,双眸赤红,满是无尽的决绝,说出那番话似是用尽了他的气力,他捂着腹间的伤喘着气。
阮蘅冲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衣襟,“你说清楚,什么叫不想让我再死一回,什么叫‘再’!李玠,你给我说清楚!”
李玠依旧不语,那双眼眸深邃不见底,他看着她,可看得似乎又不是眼前的她。
记忆勾起,她所有的酸楚、不公与委屈一并而来,溢满胸膛。
阮蘅红了眼,眼中蕴着湿润,“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李玠指腹缓缓抚过她眼角,接住了她正落下的那滴泪,烫得他心口发颤,“阿蘅,是我对不住你。”
像是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倾泻之处,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所以你才费尽心思要让我走是不是?”
“阿蘅,我原本从不信命,可因你,我信了。”他将她搂在怀中,缓缓收紧,贪婪地留恋这片刻的宁静,“我很怕,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怕了,我怕厄运将至,我怕重蹈覆辙,上一世我未好好护你,这一世我不想再错了。”
“阿蘅,我求你了,好好活着,好不好?”附在她后背的双手隐隐发颤,“你恨我怨我,我都认了,我只求你活着。”
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傲清冷的献王,何尝有人能从他口中听闻一个“求”字,而又如此卑微。
“不会的,你分明知道的,这一世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或许一切都会有变数。”阮蘅抬眼看向他,满眼希冀,“你历过此劫,知晓如何治瘟疫的,不是吗?这一世会不一样的。”
李玠苦涩一笑,“阿蘅,天花……无药可医。”
阮蘅心头发涩,一把推开他,“你胡说!”怎可能无药可医!
李玠猜出她心中所想,并未欺瞒她,“所有的药草只可延缓天花蔓延,无法治愈,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蓉城会成为第二个邺城。”
十五年前的邺城是什么下场阮蘅明白,皇帝下令封城,任由天花蔓延,邺城自生自灭,即便天花消散,皇帝依旧下令屠杀存活者,李玠说蓉城是第二个邺城,何意不言而喻。
“所以你乖乖听话跟着谢元睿离开,我让青禾守在你身旁,他功夫不比青云差,能护好你。”李玠轻言哄着她,“不过一盏茶后皇帝的人就会下令封城,到时你想走就真的走不了了。你师傅会没事的,我保证,会将他安然无恙送至你身边,好不好。”
阮蘅强忍着不哭出声,“那你呢?”
李玠轻笑,“你可还记得上一世仲秋之时你许的愿?你许我长命,活至耄耋之年,那愿极为灵验,所以我不会死在这儿的。”
阮蘅抹着泪,“你当真想让我离开?”
李玠颔首。
阮蘅凄笑,“若我走后,就寻一良人嫁了,替他生儿育女,与他过一辈子,你今日也想让我走?”
李玠一怔,眼底的光渐渐被撕裂,他沉思不过须臾,毅然决然,“若你能活着,我便也认了。”
青禾见二人僵持着,不由出声提醒,“王爷,皇上的人马应当已过十里长亭了。”
李玠眼中的急切难掩,可他只是凝视着她,等她开口。
阮蘅败下阵来,“好,你既然想让我走,那我便走。”
李玠染上笑意,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别在她发间,揉了揉她发红的眼眶,“好了,走吧。”
阮蘅别过脸,“殿下也走吧,殿下回城了,我就离开。”
李玠只低低一声,“好。”
阮蘅背过身去,缓缓走到马车上,谢元睿扶着她,与李玠对视了一眼,眼神是何意也只他们自己知晓了。
李玠颔首,没有再说什么,那道娇小的身影入马车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他,他苦涩一笑,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
如此一来,她便能活着了吧。
什么十里长亭, 什么谢渥丹,不过都是假的,若谢渥丹真的来了, 以她的性子哪里甘于在十里长亭等着, 她早就马不停蹄入城来寻她了。
青禾往前侧一瞥,惊诧,“王爷。”
阮蘅一愣,随着青禾目光望去,只见榕树之下立着一道清隽之姿,双目对视,他眼中只剩柔和,可阮蘅却是恨得咬牙,“献王殿下还真是一如既往会算计人。”
阮蘅满手泥泞,她随意抹了抹,“是他派你来的吧。”她回头又看了谢元睿一眼,凄凄一笑,“原来是你与他一同来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