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蘅浑浑噩噩回了海棠苑,便将那七十八株海棠尽数栽进了自己院子里,她一刻未停,连晚膳也未来得及吃,忙碌直至月明星稀。
银春见自家姑娘一言不发,亦不敢多嘴,心知应当是白日里与献王发生了什么。
可第二日清晨却见昨夜的海棠一株株被连根拔起丢在一旁,枝叶已枯了半数,花亦凋零,只剩下十之一二零星立着,吓得银春魂都没了一半。
姑娘平日里最珍视这些花了,昨夜又费劲心力,不知是哪个混子将花毁了,姑娘瞧见了定是要闹了。
她赶忙趁着阮蘅还未醒将花又栽了回去,却不料身后响起一道声来,“你在做什么?”
“姑娘。”银春一惊,赶忙将花藏在身后,“不……不是奴婢……”
阮蘅淡淡失笑,“慌什么,都是我拔的。”
“啊?”银春不解,“姑娘为何,不是昨夜才栽下吗?”
阮蘅望着枯败的海棠,心头发涩,“死了,都没活过昨夜。”
“怎……怎会啊。”自家姑娘最擅种海棠了,从未有过死了成片的。
见阮蘅神伤,银春宽慰道:“姑娘不必伤感,这花谢花败是常事,死了这些不打紧,不是还有活的吗?到时再与谢三姑娘说说,向谢三姑娘再讨要一些来,如何?”
“不必了。”阮蘅将枯枝丢进土中,“这是真正的西府海棠,该养在西府,在京城活不久,别糟蹋它了。”
银春不再多问,可她总觉得自家姑娘话里有话,“姑娘近日变了许多。”
阮蘅失笑,“哪儿变了?”
“姑娘分明还是原来那个随心自在的二姑娘,有时却又多愁善感起来。”而后一句话银春不敢说,尤其是遇到献王殿下之事。
阮蘅一笑置之,回了院子重新躺下。忧愁来也快去也快,再醒来时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阮蘅。
直至五月初九这日,阮远征一下朝便将府里的人都召来了厅中。
大房二房三房皆落了座,难得一回府里人这般齐全坐在一处,见着阮远征信步而来,起身行礼。
“老爷。”
“父亲。”
“可都来齐了?”阮远征扫了眼,“今日让你们来,说的便是监考一事,明日后日便是松儿与岑儿监考,你们几个小泼皮哪儿也不许去。”
阮远征凝视阮蘅,“尤其是你,若是让我瞧见你还在府外疯,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莫要拉着谢家那位寻借口,谢家大公子也一道监考,谢三姑娘可没工夫陪着你野。”
阮蘅应了应声,“我知晓了。”
“明日起,你们姐妹几人便轮着替阮松与阮岑送膳去,吃穿用度皆不可有闪失,墨砚也都再备上两份送去。”
“阿爹,就让我与阮宜去吧。”阮盈觑了眼站在聂氏身后的阮蘅,“舅舅明日入京,二姐姐应当抽不开身来,总不好什么事都让姐姐操劳,我也不小了,总得替姐姐分担些。”
阮蘅可不觉着阮盈会有这般好心,“多谢三妹妹好意,明日是大哥与阿岑监考,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舅舅那儿我会去说的,不差这一时,他亦能理解的。”
“姐姐说得也是,改日见舅舅与表哥也不迟。”阮盈有意着重了“表哥”二字,“不过妹妹觉得,上回阿姐为了见献王殿下,匆匆将表哥表姐抛下,实为不妥,是该登门致歉……”
阮蘅眉心一拧,阮盈偏偏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提起此事。
果不其然,阮远征将茶盏往案上一扣,厉声,“什么!你见过献王殿下,何时?”
阮蘅咬了咬牙,“就是殿下来寻父亲那日,我在府外遇见了。”
“只是遇见了?”阮远征显然不信,“还要扯谎,你妹妹都说了,你是特意去见他的,与他说了什么,先前与你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我只是……只是那日做得过分了些,便想着当面致歉。”
“我早已向献王殿下赔罪,事已月余,人家或许早已忘了,你偏偏要跑去,生怕他不忆起,又生怕没人瞧见吗?到时候旁人怎么想,我阮家的女儿整日缠着人献王殿下?”阮远征越说越气,又猛然想起什么来,他决然道:“明日你就不必去了,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祈福就是。”
阮蘅并未争辩,“我知晓了。”
“都散了,阮蘅你留下。”阮远征不耐地摆了摆手,众人这才各回各院。
前院只留得阮蘅与阮远征二人,阮远征见她低眉垂眼,不似往日那般娇纵,想来他的话,方才她也听进去了不少,语气不免和缓下来,“父亲不会害你,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
阮蘅只觉得前路艰难,李玠疏离她,父亲也不许她接近他,她不由得钦佩起前世的自己来,自己究竟是有多喜欢他,而愿意排除万难走到他身旁。
想必是要让阮蘅死了心,阮远征语重心长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让献王自西临回京?”
“自是兄弟恭亲,不日便是先皇祭日,先皇驾崩时便是让他们兄弟和睦,献王许久未回京了,自然是要来见上一面的。”
阮远征有些诧异阮蘅竟也知晓这些事,但他终是摇了摇头,压低声道:“献王大了,皇上怕有一日压制不住他,养在外头不知其险,只得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阮远征走至阮蘅身旁,唏嘘长叹,“此事阿爹也只与你说了,阿爹心里门儿清,你瞧着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肆无忌惮的,实则心思细腻,亦是最深的,你从小到大都是费尽心思要得到自己想要之物的人,可阿爹要与你说,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你再如何夺,那依旧不属于你,到时惹得自己遍体鳞伤,得不偿失,阿爹说的这些你应当明白是什么意思。”
阮蘅怎能不明白,阿爹说李玠就是根刺,不是她的不说,还扎手,皇上忌惮他,自然不可能让他好过,她上赶着去,怕是要受牵连。
见阮蘅沉思,阮远征心中宽慰不少,“京城中大好男儿多的是,可你偏要挑个心思最深的,到时阿爹替你寻个如意郎君,保管比他好。”
来来回回这般,阮远征也不傻,自家姑娘定是瞧见过献王了,亦是被他一时迷了眼,这才动了姑娘家的心思,也不怪阮蘅,初始见到献王之时,他亦讶然,献王出尘之姿是叫人感叹,姑娘家的喜欢,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一时惊艳也就罢了,可不能一辈子沦陷进去啊。
阮远征揉了揉她脑袋,“阿蘅,你要知晓,男人长得太过好看的不好,这长得好看城府还深的更需避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阮蘅不敢苟同,“阿爹,他人不坏。”
阮远征一噎,“你又未与他相处过,怎就知道他为人如何了?莫要一张面孔就让你失了智。”
阮蘅低着头不语,她与李玠在一个屋檐下三月有余,虽相谈甚少,可他从未亏待过她,亦不会打骂她。
“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阮远征亦有些倦了,“回去吧。”
正以为阮蘅走了,却听她又唤了声,“阿爹。”
“还有何事?”
阮蘅含笑而望,“若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娶阿娘吗?”
不知阮蘅怎就说起此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
阮蘅继而又问道:“阿爹愿意吗?”
见阮蘅不问出什么来不会善罢甘休,阮远征撇过头去,轻咳了一声,“下辈子若是还能遇见你阿娘……我自是会娶的。”
阮蘅笑了笑,“阿爹,那我亦是。”
还未明白阮蘅这话是何意,阮远征便见阮蘅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阮蘅刚出前厅,便见阮盈在回廊等着她,知晓她应当并未听到他们的谈话,便也不在意,只从她身旁绕过。
阮盈跟了上来,“阿姐可是要多谢我,明日你可不必受累去国子监了呢。”
阮蘅冷笑,“那还真是多谢你,替我省了这一趟,我也乐得自在,否则这第三回去看大哥监考也是无趣地很。”
“你——”阮盈没想到阮蘅竟敢提及此事,虽说监考不易,可说出去已考了两回也是件极丢人的事儿,“阿姐这话说的,看来胸有成竹,阿岑是定能考上前三甲了?”
听她提起阮岑,阮蘅正色而威,“那也不劳你费心,阮盈,我警告你,你与二姨娘还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阮岑是我亲弟弟,你们若敢动他一下,我便还十分,你大可试试。”
阮盈被阮蘅的眼神震慑,没由来地一阵心慌,而后大着胆子反唇相讥,“阮蘅,分明就是你母亲与你没本事,可别赖我们,阿岑喜爱什么,想做什么,你们从来不知也不管,我姨娘与大哥才是真心待他之人,阿岑与我们亲近自然是有理的。”
“真心待他?”阮蘅嗤之以鼻,附在阮盈耳畔,“你敢对天发誓说是真心?”
呵,让阮岑荒怠学业,成日跟着那些个狐朋狗友吃肉喝酒,牌九不离手也是为了他好?
阮盈不敢瞧阮蘅眼睛,堪堪避开。
“阮盈,我不蠢,有时不说只是不想母亲与父亲难做,可你也别败坏了我们最后一丝姐妹情分。”
话落,阮蘅飒然离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阮盈,只叫阮盈恨得咬牙。
银春见阮蘅回院子后若无其事,不免有些急切,“姑娘,明日去不成国子监,怎么办?”
“不去便不去了,反正那小子也考不上。”阮蘅这话说的不假,阮岑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前世前三甲本就没阮岑,如今她都已知晓了,便也不愿讨个没趣。
那小子不仅不将监考当回事,当初竟还诓骗她与父亲,说是吃坏了东西身子不适,这才没考好的。
小小年纪,与二房走得近了,胡话张嘴就来,当真以为她会信了他的鬼话。
阮蘅正往屋子里走,忽而步子一顿,脊背发凉。
不对啊,怎就会这般赶巧,往日好好的,偏偏就是监考那日腹痛?他与大哥的膳食一致,单单就他出了事?
阮蘅越想越古怪。
一直以来她都认定是阮岑在扯谎,可若是阮岑说的都是实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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