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私!走私!】
【双刀的暴君在海上竖起灯塔,于至暗之地,为北美带来自由的曙光!】
这是蹩脚诗人汉密尔顿在1780年圣诞节的走私轮次送给洛林的圣诞礼物,用一绢精美的东方丝绸作载体,以令人赏心悦目的漂亮花体和汉密尔顿只予密友的私人印章共合成诗文。
诗的标题叫做《呈给爱德华.肯维的友谊,在风速之湾思考自由与奉献之得》,典型属于标题比正文长的粪作系列。
然而这个紫眼珠的年轻人是美利坚近年来最闪耀的政治新星,不仅是约翰.亚当斯所看重的政治盟友,还在兼顾华盛顿侍从武官身份的同时担任了大陆军驻巴尔的摩的采买总负责人。
1780年度,由他采买的物资占据了大陆军当年军火装配总额的72%,军服配发的37%,药品储配的19%,牲畜及粮食储备的7%,几乎以一己之力对等了费城的大陆军总后勤处,功绩之丰让整个美利坚叹为观止。
他是注定会平步青云的。
仅从政治投资的角度考虑,虽说诗文本身的质量让人嫌弃,但洛林还是把它裱了起来,挂在了道标号船长室醒目的位置。
然而……现在洛林又觉得自己似乎挂得太醒目了一些,毕竟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嘛,又不是乔治.华盛顿或者约翰.史密斯,至少在1781年,他的签章远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今天是结算日,在新奥尔良肯维商团的水仓里,加尔维斯伯爵不请自来地登上道标号,在洛林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造访了他的船长室。
汉密尔顿的诗第一时间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带着欣赏看,揣摩着感情读,越读越读得磕磕巴巴,越读越读得断断续续。
直到读完第三遍,他大概确信自己没有错漏什么诗里的深意,这才尴尬地转过脑袋。
“肯维,这个……是诗吧?”
“是平安符,一个美洲巫师手抄的咒语,有消灾除难的神奇作用,自从挂上了它,道标号连续八个月没有开过一炮,是我有生仅见的强大魔法物品。”
“噢,原来是咒语……”
加尔维斯识相地把坏气氛的打油诗抛到脑后,自顾自走到洛林的酒柜挑出玛歌城堡:“完美的玛歌庄园,带有成熟黑加仑子,辛辣的香草味和紫罗兰香气,肯维,你已经成功拥有了对酒的品味。”
“只是贵罢了。”洛林站在农民的角度发表着谬论,“相比于用葡萄酿酒,我还是认为玉米酿造的威士忌口感更好,尤其肯塔基酒,在我心目中是唯一超过路易斯安那家乡酒的好酒。”
加尔维斯听得哭笑不得:“然而你的酒柜里只有一瓶产自苏格兰的威士忌,你口中的家乡酒和肯塔基,我一瓶也看不到。”
“它们在厨房,真正的酒不是用来陈列的,是装在橡木桶里随时饮用的。”
这样的对话在两人中间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洛林扮演的爱德华.肯维狡诈而果断,有农民特别的敏锐,缺乏修养的同时又精擅于扮演。
加尔维斯时常分辨不出那个是真正的肯维,风度翩翩还是勇猛粗俗,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假如肯维出身再高贵些,他一定可以一个让人景仰的合格绅士,因为只凭借精湛的演技,他几乎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肯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和你单独见面么?”
“大概是因为生意。”洛林站起身,从加尔维斯手上接过玛歌庄园,打开,为自己和他各斟了一杯,“我们的王后终于愿意扩大大陆军的军购份额了么?我想睿智如她应该已经看出来了,现在是走私最后的黄金期,再过几个月,美国人或许就不再需要法兰西的查尔维尔了。”
“很可惜,你猜错了。”
加尔维斯抿了口酒,品味着充斥味蕾的绵软酒香,一层一层地剥开玛歌庄园特有的多层芬芳。
“正如你所说,我们的盟友已经开始了全面反攻。”
“1月,霍雷肖.盖茨把英国人引到了南卡罗莱纳的考彭斯,用一个巨大的口袋把自己的猎物吃了个干干净净。3月,又是伟大的盖茨,在北卡罗莱纳的吉尔福德把英国人打得狼奔兔脱。可怜的康沃利斯只能向北逃窜至弗吉尼亚,把克林顿这两年打下的胜势丢得干干净净。”
“我们的情报官说克林顿气得摔了杯子,他强迫康沃利斯在弗吉尼亚攻击尚在整编中的大陆军拉法叶部,但拉法叶从我们手上得到情报的时间却比康沃利斯从传令兵手上得到命令的时间更早,轻而易举就摆脱了英国人的追赶。”
“另一方面,华盛顿用更擅长攻坚的纳撒尼尔.格林取代了盖茨,南方大陆军高歌猛进,只用了三个多月就夺回了除萨凡纳和吉尔斯顿以外的全部南方领土。”
加尔维斯笑眯眯地看着洛林:“肯维,华盛顿的那位侍从武官虽然没有写诗的天分,但他的话却很真诚。从1779年7月到现在,24个月的时间,你的神奇表现几乎用一己之力武装了整个大陆军。”
“美国人今非昔比了,肯维。华盛顿麾下现在有格林部、盖茨部、拉法叶部和本部,总计超过20个精锐掷弹兵团和至少40个线列兵团。哪怕失去我们的支援,他们也不会再像开战之初那样,在英国人面前全无反抗能力。”
“你是个英雄,美国人的英雄。”
加尔维斯的发言结束了,洛林听完了他的长篇大论,皱着眉头问:“伯爵,我似乎没有从您的口中听到任何赞赏的意味。”
加尔维斯耸了耸肩:“我知道,正是你的神奇表现让我赚得盆满钵满,我是拥有百万产业与百万现金的顶级富豪,哪怕加尔维斯家族不像国内那些老牌贵族一样底蕴深厚,但富有却让我成为了第一议会新的明星,谁也不能轻视我的意见。”
“然而也是因为你赚钱的效率,我厌恶你让美国强大的速度。战争就要结束了,肯维,你让我从哪里再去赚取如此丰厚的利润?”
洛林眯起眼睛:“但美国已经强大了,哪怕现在替换掉我这个代理人,让那些蠢货去沙克.德雷克的圆形防御中送死,美国人也不会把到手的枪炮交还到法兰西手里。”
“谁知道呢?上个月王后在枫丹白露接见了我,告诉我,细水要长流。”
“所以您听取了王后睿智的建议,打算正式终止我们之间的合作?”
“别把话说得好像过河拆桥,那并不能让我有负罪感。”加尔维斯玩弄着他的酒杯,“就像是王后说的,生意的基点应该立于双方的需求,而不是纯粹的友谊或是别的什么美好的东西。”
“你看,我们有24个月的良好合作,这期间你的利润一点都不比我少,然而肯维商团还是肯维商团。没有注册,没有身份,你甚至没有添置更多的船,当然,像道标号这样完美的船确实可遇不可求。”
“你在波士顿买了一间造船厂,据我们所知,那间船厂最大的业务伙伴是大陆议会,原本已经接近倒闭,但因为你的注资,一年时间,它又为美国人添置了四艘五级的新船。”
“还有那些让人不得不在意的三十二磅炮。你通过我先后购买了六十四门三十二磅,你说那些炮是防身自用,但有人告诉我,道标号上没有三十二磅。我不由想它们究竟去哪儿了?如果它们最终出现在美国人的船上,我不会意外,但却会觉得很难堪。”
加尔维斯叹了口气:“总而言之,肯维,你和美国人,尤其是美**方的关系实在太好了,好得远远超出了法兰西所能接受的程度,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一个自由斗士。这才是今天谈话的主要原因,我们需要重新评估双方的关系。”
“怎么评估?”
加尔维斯从怀里抽出一卷羊皮纸,珍之又重地递到洛林手里。
“这是一份征召令。因为大陆军的成长,法兰西认为独立战争已经拥有了决胜的条件。罗尚博伯爵建议华盛顿先生在弗吉尼亚发动广泛而持久的攻势,依托业已稳定的南方,启动北方决战。”
“海上也会有所策应。德格拉斯伯爵从本土带来了强大的增援舰队,十日前已经抵达马提尼克。他们不日就会从法兰西堡出发,强行切入切萨皮克湾口,用一场海上决战彻底打破英国人对美国的长期封锁。”
“这将是最关键的一场战役。胜了,美国盟友将在伟**兰西的帮助下真正获得独立,英国人将永远地离开富饶的十三州,这会让我们的陛下欣喜。而如果败了,华盛顿先生大概会下台,美国人这两年积攒的家业会消耗殆尽,走私又能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这又会让我们的王后欣喜。”
“你要做的就是参加这场战争,加入德格拉斯伯爵的舰队,从战场证明自己对法兰西的忠诚,争取未来更巨大的……”
“应该不会有未来了吧。”洛林笑着打断了加尔维斯的话,“道标号如此特别,连标准的侧舷炮击都做不好。在这样一场海战中她能干什么?用自己娇弱的身躯为德格拉斯伯爵遮挡炮火么?”
加尔维斯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下意识避开视线,自以为隐秘地回避与洛林的直视。
“肯维,德格拉斯伯爵是一位优秀的海军军官,他会找到道标号的独特用法。身为一个法兰西开拓民,你不应该把自己的祖国想得如此卑劣。”
“祖国……并不卑劣。”洛林沉默了片刻,双手把征召令重新递回到加尔维斯手里,“您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大陆军的强大中有太多法兰西的影子,造成了法兰西在外交上的被动。这段关系需要被抹掉,这是对所有人都负责人的作法。”
“我拒绝征召。”洛林明目张胆地瘪了瘪嘴,“但是祖国嘛,身为爱国商人,我怎么能让我的祖国进退两难?”
“一个月内我会卖掉肯维商团的全部产业,包括道标号,新奥尔良的水仓、陆仓、泊位、别墅,我位于路易斯安那的庄园和种植园,还有波士顿的海特船厂。”
“决战开始之前,爱德华.肯维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我们之间所有的合同则会出现在您的书桌上,就像我在即将到来的海战中被击沉了一样。”
加尔维斯怔怔看着洛林:“你……你是认真的?”
“相识三年,我骗过您么?”
“区区一个月时间你上哪儿去找资金如此丰厚的接盘商人?”
“行商在外总会有朋友嘛,我大概会把产业拆成几份出手,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卖的越杂,以后追究起来才越不容易见到端倪。”
“那你去哪儿?”
“我么?”洛林装模做样地想了一会儿,“东海岸是片美丽的地方,更何况还有壮阔的太平洋连接着神秘的东方。我想我会去那儿,带着我的钱财和回忆,再也不回来了……您不助我一路顺风么?”
“祝……祝你……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