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雅温柔的按压下,洛林感觉进入了一片平静的港湾。
半梦半醒间,他猛然间听到舱门被人砸响。
咚咚咚咚!
诺雅像受惊的白耳朵一样噌一声蹿得老远,洛林乍然失去依托,挥舞着手狼狈地砸在厚重的织花地毯,虽然不疼,也吓得不轻。
他呲牙咧嘴爬起来,冲了诺雅歉意一笑,拉开舱门,看见了皮尔斯。
“怎么了?”
“哥,十点钟方向大片雾区,距离大概十五公里,我们可能会从侧面穿过。”
“雾区?”
一个很奇怪的词,洛林不由皱住眉看起天色。
天色很好,海上的大浪是信风引起的,与暴雨雷鸣皆无关系,这种状况怎么可能遇到雾区……
“让海娜绕过去,这个时候……”
“船长!”
洛林的命令还没有说完,克伦面色急惶地跑过来,脑袋上还趴着不依不饶的白耳朵,拽都拽不掉。
“船长,底舱开始漏水了!我们注水的时间太长,封板的胶开始脱落,基本没有挽救的可能!”
“底舱漏水?”洛林面色大变,“一个,还是……”
“三个!”
蝴蝶花号的水密舱每舷六个,再加上船艏、船艉,一共十四个。
先前有四个注水,已经把船的吃水压到了极限,如果再有三个……不!是四个!
船肯定会沉没!
洛林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放空的脑子再一次飞速转动。
沉船是最坏的可能,但舱体本身没有损伤,船上又有足够的水手排水,直接沉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三个舱室开始注水,肯定会进一步拖慢蝴蝶花号的航速,要不了多久驯鹿号就会追上来,在茫茫的大海上,他们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唯一的生路……
洛林咬了咬牙:“我去掌舵,克伦操帆,皮尔斯和诺雅指挥水手排水,让海娜立刻上瞭望台……还有亚查林,把他叫起来!”
“船长,你是要……”
“我们……进雾区!”
进雾区!
相距十五公里,以蝴蝶花号现在的速度只需要一个小时,即便算上切风和漏水造成的航速损耗,整个过程也不会超过一个半小时。
洛林在众人拥簇下登上舵位,从海娜手里接过手轮。
两人四目相对,皆抿着嘴,郑重地互一点头。
“左满舵,横帆半,切风!”洛林向着甲板上的水手们高声喊,“蝴蝶花号,目标,雾区!”
……
一追,一逃,蝴蝶花号的速度在逐渐下降,驯鹿号从背后绕到侧面,正在洛林的右后方急追猛赶。
这是瞭望台上的海娜通报的消息。
从驯鹿号的应对来看,维仑显然也发现了雾区的存在,而且还看穿了洛林的企图。
幸运,亦或不幸……
雾区并不是在十二点钟,而是在十点钟。
有了近30度的切角,全装横帆的驯鹿号不能像蝴蝶花号那样灵巧地切风直进。失去了艉部巨大的纵帆之后,她能做的唯有不断折线,以这种方式来保持追击的速度。
这无疑大幅增加了驯鹿号行进的距离,在敌快我慢的状况下,勉强维持住了双方速度上的均势。
蝴蝶花号的甲板上一团麻乱。
风高,浪急,又处在不稳定的切风环境,水手们排成长排站在甲板上,每个人都在腰上系了固定身体的缆绳。
他们把一桶桶水从底舱送上来,泼进海里,又把桶传回去,周而复始,始作圆周。
抢时间,抢速度,抢载重,还有抢风!
什么都需要用自己的双手来抢,每一点细小的优势,都用来抵消己方越来越分明的劣势!
看见雾区了!
在看见雾区的同时,甲板上乍起一声惊呼:“驱逐舰!”
驯鹿号硕大的身躯猛然跃出海平线,轰隆一声砸碎海浪,从两公里外向着蝴蝶花号的侧舷直冲过来!
“亚查林!轰她的帆!”
洛林一声大吼,猛然满舵,亚查林获得了仰角,蓄势已久的六磅炮与驯鹿号的艏炮在同一时间激发!
轰轰轰轰!
硕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在双方舰船的两侧一朵朵盛开,咸腥的海水劈头盖脸浇在洛林脸上,洛林抹了一把脸,又把船艏反向拉回航线。
“距离雾区1.7,距离驯鹿1.3,洛林,她会截住我们!”海娜在瞭望台上高喊。
“她截不住!”洛林满脸狰狞,“满帆,折向!亚查林,去艉炮!”
克伦亲自跑去升帆,亚查林连滚带爬钻进艉舱。横帆再一次升了起来,洛林切着风把舰艏从新拉回到风向,整艘船猛地一窜,重新与驯鹿成了前后。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公里,在辽阔的海面,这种距离几乎与追尾无异!
驯鹿的船艏炮又一次发出轰鸣,有一枚擦中船壳,犁出漫天的碎屑。
蝴蝶花号压上浪,船艏高昂,然后,坠落!
“亚查林!”
“苏菲.拉布雷德,保佑我!”
轰!
高高翘起来的船艉仅有一声炮响,亚查林射出链弹,便弃了火炮趴到舷窗眼巴巴瞧。
滚圆的铁弹划出高高的弧线,在空中打开,一道铁链,两个半球,像抻直的哑铃飞到驯鹿号的头顶,挂在了舰艏密集的支帆索上。
它打着转在帆索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烧得通红的铁链仅旦夕间便烧断了两条缆绳。
崩!崩!
亚查林知道这是自己的幻听,可他就是听到了这样的弹唱。
驯鹿号的艏斜帆砸了下来,巨大的上端横帆瞬间卸力,松垮垮坠成半帆。
“Vivela!”
在亚查林的欢呼中,驯鹿号像踩了刹车似猛地减速,还不待调整好舰身,残破的蝴蝶花号就重回到切风线,打着晃,一头扎进怪兽似盘踞在海上的浓雾,转眼便失去了踪影。
维仑呆呆看着消失的船影。
“我……失败了?”
领航员在他身边惊惶地提醒:“提督,这个位置和爱尔兰岛、冰岛正好处在等边三角形的三个支点,按照古老的领航员传说……”
“我听过那个传说。”维仑冷冷打断领航员的话,“子爵把《水手的镜像》当做礼物送给商会的每一个提督,虽说是没什么价值的古老海图,但我也有幸拜读过。”
“既然您知道……”
“你怕了?”维仑盯着领航员,眼神里满是凶煞,“一片奇特的雾区和暗礁地罢了,野蛮的英格兰海盗敢进去,我们……光荣的法兰西绅士却要被古人的恐惧攫住笼头?”
领航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提督但凡有令……”
“归航吧。”
“诶?”
“下令,归航。”维仑掸了掸自己沾满血迹的风衣前襟,“光我所知,近百年有不下五个冒险家试图探索赫巴西雾岛,然而小艇进不去,大船出不来。愚蠢的英格兰海盗这一次驾着布里根廷冲进雾区,与死无异。”
他冷笑了一声:“我们的时间尊荣而宝贵,坎塔布连的猎物,远比这群死人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