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筒子楼。
宋家已经被赶出了酒厂职工小区,现在住罐头厂的工人宿舍。
相比起村里自建的小洋房,以及酒厂分配的200平米大宅,筒子楼的情况可就差了许多。
两室一厅加厨房,总共只有60多平米,厕所需要跟几户邻居共用。
上辈子,由于罐头厂发不出工资,宋维扬住在这儿被各种嫌弃,简直如同逃难一般选了个外地大学。
这种情况,宋维扬绝对不允许再发生,他非常讨厌这里,掺杂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
接下来半个月,一切计划都稳中有序的进行着,郑学红在当地领导的陪同下,接连参观考察了容平市的多家企业。
及至宋维扬高三开学,郑学红终于表示满意,说要回港城调资金过来。
“老弟,我们是来道别的。”郑学红笑呵呵走进客厅。
客厅里陈设简陋,只有一张饭桌和钢丝床。那钢丝床是宋维扬睡的,衣柜都没有,衣服只能装箱子里放在床下。
宋维扬端起暖水瓶说:“随便坐,我就不招呼了。”
郑学红和陈桃都只能坐床沿上,地方窄得挪不开脚,二人捧着刚倒的开水都没说话。
“老郑留个电话给我,等接到我电话,你们才回来。”宋维扬嘱咐道。
郑学红问:“回来之后怎么说?政府那边不好糊弄啊,他们这几天催得很紧,恨不得我一口气投资好几家企业。”
“这个你不用担心,”宋维扬笑道,“我小舅已经动身去特区了,很快就能拿到港城公司的执照。”
宋述民以前玩骚操作的时候,曾在港城认识几个朋友,关系不深,但帮忙注册皮包公司还是可以的。小舅这人虽然贪玩,关键时候却不会掉链子,让他到特区给港城打电话,汇钱过去拿了公司执照就回来,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到时候,就以港城皮包公司的名义,对罐头厂进行投资控股。有了合资性质,地方领导必然一路绿灯,税收减免且不说,到银行贷款也能轻轻松松。
“那我就放心了,”郑学红叼着烟说,“老弟,你们那位黄市长很有意思啊。”
宋维扬问:“他又怎么了?”
陈桃帮忙回答道:“那位黄市长,昨天晚上亲自来宾馆拜访,希望我们可以投资酒厂。”
“不用管他!”宋维扬气得发笑。
放着市里多家亏损国企不管,反而给盈利丰厚的酒厂拉投资,能做出这种举动的人,不是傻,就是坏!
黄市长当然不傻,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其他企业都是范正阳的嫡系,只有酒厂大权才掌握在他手里,两人的博弈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郑学红贼笑道:“我觉得吧,可以继续跟他接触。《三国演义》我读得很熟,里面有一招叫‘蒋干盗书’。”
宋维扬吐槽道:“你这什么破比喻?牛头不对马嘴。”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你懂的。”郑学红搜肠刮肚也不知该怎么阐述。
宋维扬说:“就算蒋干盗书,我也不是周瑜,范书记才是,你可以随时跟范书记联系。”
“那行,我就先走了。”郑学红起身道。
“再见,宋……小弟!”陈桃眨眼笑道。
二人坐着公爵离开,先要去陈桃的老家拿钱,再一起回郑学红的老家,毕竟让一姑娘独自带太多钱很危险。
昨晚刚下了一场暴雨,县道极其难走,大水坑一个接一个。
郑学红心疼车子,开得慢如龟爬,足足半个钟头才到离市区最近的镇子。适逢赶集,镇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公爵轿车只能在人群当中艰难移动。
突然,他们听到路边的叫卖声:“快来看啊,摸奖销售!摸一瓶中几瓶,包你一年都吃不完!快来看啊,摸奖销售……”
这个卖罐头的,是罐头厂普通工人。
宋其志不仅联系了经销商,还发动工人处理库存。每卖出一瓶罐头,可提成2毛钱,缺钱花的工人纷纷借三轮车,把罐头运到村镇集市上售卖。
可惜人们对此并不热心,吼了好半天都没人光顾。
一个背着竹筐的老农民,突然朝摊位走去。他的连襟下个月六十大寿,打算买瓶罐头送礼,正好赶集就遇上了。
80年代的时候,农民送礼很简单,扯一块布,或者送一条毛巾即可,罐头和麦乳精已经算非常高档的礼品。但进入90年代,毛巾和布已经拿不出手,送罐头也显得小气,大家都开始随礼金了。
“你这罐头怎么卖?”老农问道。
卖罐头的工人见来了顾客,连忙说:“黄桃罐头3块钱一瓶,甜橘罐头只要2块5毛。”
老农连连摇头:“太贵,别人家的黄桃罐头才卖2块5。”
工人掂着瓶黄桃罐头说:“老叔,你这就不懂了。看到没有,正宗的喜丰牌罐头,名牌,能是外面那些野牌子能比的?而且啊,你买罐头还能抽奖,只要运气好,花一瓶罐头的钱,能买好几瓶回去。”
老农还是嫌太贵,转身欲走。
突然有个小孩经过摊位,看到罐头两眼发光,拖着母亲的袖子说:“妈,我要吃罐头!”
“涛涛乖,罐头太贵,妈给你买番茄。”母亲哄道。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罐头,我就要吃。”小孩儿不肯走了。
母亲生气道:“再闹我打你!”
“哇,呜呜呜……我要吃罐头,我要吃罐头……”小孩一屁股坐地上,抱着母亲的腿嚎啕大哭。
哭声越来越厉害,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纷纷劝道:“小孩子想吃,你就给他买吧。”
母亲态度坚决道:“不行,不能惯坏了!”
“我要吃,我就要吃!哇哇哇……”小孩儿还在哭,人越多,哭得越起劲。
卖罐头的工人灵机一动,笑道:“大姐,小孩子嘴馋很正常,这瓶甜橘罐头我送你,不要钱。”
“真不要钱?”母亲迟疑道。
“不要钱,这么多人我还能骗你?”工人笑道。
母亲接过罐头,连连致谢:“那谢谢你啊,小兄弟你人真好。”
工人提醒道:“罐头盖有刮奖区,刮开看有没有中奖。”
小屁孩儿瞬间破涕为笑,站起来说:“我来刮!”
老农站着没走,凑过去看小孩子刮奖。
小孩飞快把涂层刮开,念道:“再来一……妈妈,这个字读什么?”
母亲不识字,脸红道:“你问叔叔。”
工人非常夸张的叫起来:“哎呀,小朋友运气真好!是再来一瓶,快拿去。”
母亲反而不好意思了:“那啥……这瓶是你送我的,再给一瓶就太过意不去了。”
“没事,拿去吧。”工人又递过去一瓶。
小孩子兴致勃勃的刮奖,可惜没再中。
老农却心动了,从裤腰带里翻出皱巴巴的三块钱:“同志,我买一瓶黄桃的。”
“老叔拿好。”工人动作麻利,眉开眼笑。
老农刮开奖,递给工人说:“同志,你帮我看看。”
工人再次夸张道:“中了,再来一瓶,老叔运气好!”
老农又刮,递给工人,工人喊道:“又中了!”
再刮,还中,一口气中了六瓶。
围观者都看呆了,就没见过这么容易中奖的,连忙也掏钱去试运气。
“哈哈,我中了,再来一瓶!”
“我也中了!”
“唉,什么手气啊,连买三瓶都不中。”
“你出门没洗手吧。”
“老子就不信邪了,再给我一瓶!”
“……”
场面瞬间变得疯狂起来,这已经不是买罐头,而是买彩票。
只十多分钟时间,工人用三轮车运来的罐头就销售一空,而他在村镇集市上卖罐头的方式,迅速得到推广。
都不用经销商帮忙,工人们为了拿提成,主动帮忙到处卖。本市的四区两县都不够划分地盘,工人们甚至把罐头运到隔壁市——所到之处,当地罐头市场迅速沦陷,同行只能眼睁睁看着,除非他们也像这样赔本赚吆喝。
当库存去到一半的时候,宋其志迅速调整,把中奖率从三分之二降低到二分之一,相当于半价销售,却比直接降价更受欢迎。
仅仅十多天时间,罐头厂就回笼了100多万资金。
这不仅是增加现金流那么简单,更提升了广大果农对罐头厂的信心。
容平市的黄桃历史悠久,明代还做过贡品。80年代由政府牵头,又嫁接培育了新品种,若宣传推广得法,把黄桃卖去外地就能增加不少收入。
可惜,容平市的黄桃至今也没走太远,只在邻近市县有些小名气,大部分都直接批发给罐头厂做原料。
随着罐头厂停产,果农们愁得不可开交。
因为八月、九月正是黄桃收获的季节,成熟的黄桃只能保鲜十几天,卖不掉的全得烂在树上。
听说有港商投资罐头厂,又见罐头厂最近销量喜人,果农们自发把黄桃运到工厂门口——赊账?可以,打个白条就行。
就这样,宋维扬没有花一分钱,新品罐头的果材便自动进了仓库,罐头厂的机器开始加班加点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