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卉,你不要这样,朕…….”。皇帝正耐心的想要劝慰一下眼前羞涩的少女,却忽然灵敏的捕捉到了一阵幽幽的声音。那声音似笛音又有些不像,但在这寂静的山谷里,依然能穿透夜色与重重浓雾的笼罩,回荡在四周的草木之中。
皇帝因而神色肃然了起来,他走近仙卉身边,对其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状。仙卉亦随着他的神色而认真聆听了一下,继而讶然道:“皇上,莫非附近有人?”
“嗯,应该是朕身边的隐卫。你站在朕身边,不要乱走,朕试着看看能不能回应一下。”
说完,南宫弦歌便随手摘下了旁边一颗树上的两片叶子,将叶子在嘴边轻轻合拢之后,旋即,一阵悠扬的乐声,就此传递了出来。
仙卉有些惊怔的看着他,她素来不曾想到,原来终日坐在那金案之后的九五之尊,手中拥有绝对生杀予夺大权的天子,竟然有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本事。
这一日以来,自离开了金碧辉煌的皇宫,离开他终日伏案的紫宸大殿,她亲眼看见他做了多少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
他引弓射箭,堪称百步穿杨。他救她于危难之间,却又在随后将她遣回,自己只身远去。他看着她巧笑嫣然,亦会随之缓和了那肃然的脸色。
他不再只会居高临下的审视她,而是在她没有任何预料的情况下,让人给她准备了精致华丽的骑装。那柄小小的紫金弯弓,她握上手,便知道绝非等闲工匠随意之作。
她不知道,为何他会在不知不觉间对自己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她迷茫,也惶然,有过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惊喜,也有一种本能的不安。
但是,在她生死一线的时候,守护在她身边的,却仍是那个平日不苟言笑,甚至待人严苛的冷漠帝王。
南宫弦歌------她以手指轻轻抚摸过刚才被他亲吻过的唇瓣,在心中反复呢喃道:“我该如何面对你?为什么,重生这一世,原本惨淡的人生之中会忽然就有了你的加入?”
她心中茫然不安,却也有种说不清的淡淡欢喜。不敢再去想刚才那羞涩的一幕,只得垂下眸来,细心聆听着他吹出的乐声。
而就在南宫弦歌的乐声停歇之后不久,远处便有一阵与之相和的乐声破空传来。南宫弦歌面上一松,回头对她说道:“没错,的确是朕身边的隐卫搜救到这边来了。仙卉,我们脱围了。”
仙卉抬头看他一眼,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来,鼻中嗯了一声,接着却没有下文。正在局促不安中,却猛然被他再次握住了手,南宫弦歌不由分说的将她搂进自己怀里,深情的说道:“仙卉,看着朕。”
她摇摇头,嘴里模糊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下巴很快就被他抬起来,她被迫迎向那灼热的双眸,他的气息离她如此之近,顷刻间便唤起刚才那些缠绵的记忆。她立即脸红耳赤起来,想要挣脱,却似浑身无力一般的,只能软软的说道:“皇上,不要这样,我……我好怕…….”。
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是自责还是觉得羞耻,总之,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她的泪水便怵然滚落了下来。
而南宫弦歌见其落泪,当即就愣住了。他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不要怕,朕是天子,朕既然向你承诺说喜欢你,就会一生一世此志不渝。等回去之后,朕就…….”。
“皇上!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与莫名的情绪,她忽然失控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对他摇头道:“皇上若还记得自己是天子,那就应该明白,我绝不可能成为你的后妃。您应该做您的英明圣君,而我,只想过自己的平静生活。”
“我们,绝没有以后,我,更要不起您的承诺。”
南宫弦歌听着这样决绝的话,眼眸中闪过一种黯然的伤色。他有些惶惑的看着她,最后问道:“你是不想成为朕的嫔妃,还是觉得……”。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声凌空响起的话语给打断了。荆棘鸟也是听得十分入神之际,才见半空之中忽然落下两个黑色的人影。他们不待落地,便说道:“皇上!奴才等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
南宫弦歌被生生的打断了满腔未完的情话,然转身之后,见到这两个熟悉的隐卫,他亦很快就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肃然挥手道:“起来了,事出有因,朕也不想追究什么。只是羽林卫为何迟迟未到,还有,太子和其余几位王爷呢?”
“回皇上,奴才等探听到,皇上坠下悬崖之后,羽林卫大军就被太子接管了。他们兵分五路,一直在这山中搜寻着皇上的下落。但是,其中却有一些蹊跷之处,奴才等不敢妄言,只请皇上圣断。”
仙卉站在皇帝身后几步之外,听着皇帝与那两名黑衣人的对话,而随后又有五六个黑衣人纷纷下来。他们二话不说的就拔出腰间长剑,开始斩杀那些毒蛇。因为腥臭味实在太浓,仙卉不得不避到一旁掩鼻不去看那血腥的场面。
而待走出皇帝的身后几步之后,她在自己这个角度看去,更觉得此时的南宫弦歌,浑然又回到了那个记忆里挥斥方遵,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仪。
她心中似惆怅若失一般的不知所以,只觉得两人之间先前发生的那些亲密无间的举止,便如一场春梦一般,过后了无痕迹。
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又做回了自己帝王的本色。而她,不过是怀着一腔无人可述的心愿,辗转在这红尘之中,圆一场前世未了的梦罢了。
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正好南宫弦歌此时已经结束了与隐卫的对话,他仿佛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便立即朝她走过来,双手扶住她单薄的肩背,柔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但营帐暂时不回,你放心这些人都是朕的心腹,天亮之后,朕就带你回去。”
仙卉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上。他的左手有包扎的衣带缠绕,想来是伤的不轻。但她此时并不知情道,那伤口其实是为自己割肉而导致的。于是便有些不安的微微退后了几步,道:“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
南宫弦歌本来在听闻太子联通吴王和其余一些武将在自己出事之后,隐约有谋逆之心的时候,心中已然禁不住动气。
于是在跟隐卫详细问明情况之后,很快就定下了自己的计策。他要等待太子等人自投罗网,所以故意延迟了回去的时间。
但当听到仙卉的叹息声之后,他才猛然发觉,原来她已悄然离开自己有些距离。
几乎是不容思考的,他迅速来到了她的身边,那样急切的神色,便是看在周围隐卫的眼底,也觉得有些骇然的诧异。
隐卫自然已经知道,皇帝是为何会坠下悬崖的。但当亲眼看见皇帝对这女子极尽温柔小意的时候,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讶然。
不知道在悬崖之下的桃花潭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隐卫们一直追随皇帝左右,自然对其性情十分的清楚。但见皇帝对仙卉那种格外不同的温柔呵护,再联想到两人的身份和关系,众人都是很识趣的保持了目不斜视的恭敬。
“皇上,这群毒蛇是有人故意驱使它们来到此处的。奴才以血做过实验,发现它们是受过训练的蛇群,之所以会独单单来到此处,只怕,目的就在于有人要借助它们来行刺您。”
南宫弦歌正欲耐心的哄一下不知为何面色惆怅的仙卉,闻听此言,又不禁微微动怒。他转身,对隐卫道:“既是有人存心驱使,那你们先捉几条活的带回去。到时候,待朕找到那主使之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仙卉闻听此言,又是一阵黯然。她便是站在旁边只听了个大概,也能明白过来,这驱使毒蛇前来谋害他们的,必然就是太子无疑了。最起码,也跟太子脱不了干系。至于之前那些在山上露面的刺客,她倒有些拿捏不准。
并非她觉得太子是什么好人,也不是怀疑他没有这样的野心,但是,南宫凌渊能有这样惊人的势力,这还是令她多少有些不敢相信的。
而南宫弦歌在说完这话之后,便对她特地降低了几个音阶,柔声道:“好了,咱们走吧。朕抱着你去到营地,然后你好好休息一下…….”。
仙卉一听到他说到抱字,便心间一阵剧烈的颤抖。她立即摇头,道:“不,不用,我能自己走。”
说完,也不管南宫弦歌怎么反应,倒是真的自己拔腿就往前走了去。
而南宫弦歌被晾在后面,心里也很是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自己又是说错了什么,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从前他从未用心猜度过身边嫔妃的想法,但此时却不得不认真思索了起来。他只觉得自从这些隐卫出现之后,两人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气氛就被破坏了,可是,作为一个英明的帝王,他也不能对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加以怪罪,于是,便只有跟在仙卉的身后,皱着眉头想着方才自己所说过的所有话语了。
而最后,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行走的时候,仙卉还是跟不上这些健步如飞的男子。她起初还强忍着,只是跟在后面努力的从那些长满荆棘和杂草的山上走过去。但后来,走到不到一半的时候,还是被皇帝凌空打横抱了起来。
“都说了,不准在朕面前逞强。你哪里走过这样的路,一会要是把脚扭到了,看朕不让你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南宫弦歌的语气霸道而亲热,带着一种只有两人之间才能明了的暧昧与悱恻。仙卉依偎在他的怀里,不禁面红耳赤。她不敢再说话,也不想再跟他分辨什么。当行至一处极为陡峭的山崖处的时候,前面的隐卫们都走下来,对皇帝说道:“陛下,还是奴才背着纳兰小姐上去吧!”
没想到,这原本是极为恭敬和忠心的一句话,却换来皇帝的陡然变色。只听南宫弦歌有些冷然的说道:“不必了。”
众人见状不敢再说话,仙卉却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不敢面对,唯有在他怀里蜷缩的更紧。
好在众人都脚力了得,从桃花潭来到那半山之上的营地,也不过是用了两盏茶的功夫。但仙卉却感觉到,皇帝其实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他将其送入一处整理好的帐篷之后,便坐下来休息。
此地看来是隐卫们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分别有两个不大的帐篷,里面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他们来到的时候,外面便有两人迎上来,朝南宫弦歌行礼之后,便立即去烧水煮食。
待仙卉接过那盆温热的清水略微清洗了一下手脸之后,又喝了一盏白水下去,不多时,便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送了进来。
以勺子搅和之下一看,里面还有一些鲜香的肉块,看起来目测应该是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但此时她全然没有胃口,只看了看,便放下碗,而后怔怔的看着帐篷缝隙外的清冷月色。
“怎么了?为什么不吃一点东西?是太累了所以没有胃口吗?”
皇帝的话语,让在场还没有来得及退出去的几个隐卫完全不能适应。他们惊愕的互相面面相觑,只以为自己定然是听错了。
但南宫弦歌旋即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就按照朕方才说的去办。记住了,那替身要做的逼真一些。还有,太后和齐王那边,要尽快递上朕的书信。”
“是,皇上!”
几名隐卫不敢耽搁,亦不敢再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震撼的事情,只急急的转身走了出来。待走出帐篷十几步之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皇帝的这一改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震惊太不可思议了。
而帐篷之中,南宫弦歌则是端起放在一只矮几上的小碗,对着仙卉极其温柔的说道:“朕喂你,来,张嘴…….”。
仙卉眼睁睁的看着南宫弦歌十分自然的在自己面前做出这样亲昵的姿态,她最终忍无可忍,豁然起身道:“皇上,求您不要这样!我已经跟您说了,我们之间是绝没有可能的!”
南宫弦歌沉下了脸,他盯着她的双眸,反问道:“什么叫做绝没有可能?仙卉,你到底想说什么?”
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住心里的那些杂乱的念头,她对他十分坚定的说道:“难道您真能不在意世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吗?首先您是我的舅舅,其次,我还是您早已定下名分的儿媳,是未来的太子妃…….”。
也许是因为情急所致,南宫弦歌当下便脱口道:“不,朕不是你的舅舅,你的母亲,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她的母妃是在怀着她之后,才嫁给先帝为妃的。所以,从血缘上来说,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仙卉睁大双眼,真不敢相信,这样惊悚的事实,这被皇帝千方百计掩盖的事实,就这样轻易的被他自己说了出来。而之前,就算自己早已知道真相,但也远远没有料到,原本以为心胸城府深沉如海的皇帝,也会有这般直率而冲动的时刻。
就连南宫弦歌自己,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也是微微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冲动,竟然将这一事实就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但是,在听到仙卉拒绝自己的亲近,并以世俗的礼法来作为理由的时候,他无法克制住心里的话语,就算将这种本不应该公开的皇家隐秘说出来,对他来说,也是在所不惜的了。
接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是一片不知所以的沉默。南宫弦歌见仙卉面露诧异之色,便放下手里的碗,轻轻的扣上她的双肩,对仙卉说道:“仙卉,朕发誓,朕是真的 很喜欢你。你不必在乎什么世人的眼光,若你担心名分上的障碍,朕回去之后便将当年的事实公之于众。朕手里有先帝在位时的全部谍册记载,这些东西可以清楚的告诉世人,你母亲并不是…….”。
“不!我不要,你不准伤害我母亲的名誉,她已经去世了,我求你不要再让世人去非议她的生前事。”
南宫弦歌见她这么说,便又想了想,道:“那朕给你另外安排一个身份,只是这样一来,可能要委屈你以后不能公然跟家人见面了。或者,朕让你父亲以另外一个姑娘代替你嫁给太子,然后再收你做养女……..”。
“不!我不要!我不要!”
“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是因为不肯屈就做朕的嫔妃吗?朕可以在此告诉你,朕能为你废了皇后,朕会以中宫之礼,堂堂正正的从朝天门将你迎入宫中,你就是朕唯一的皇后!”
铮铮誓言情深似海,不管听在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耳中,都有着那样难以言喻的诱惑与吸引力。
毕竟,帝王的独宠,中宫皇后的赫赫权势与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有那世间最为繁华的江山如画,更遑论随之而来的,还有那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繁华如梦…….若仙卉还是一个女子,若她还没有羽化成仙,想来,都是无法拒绝的。
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有以一种悲凉的心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南宫弦歌。
若说全然没有心动,那必然是不实之言。可是,就算明知自己已然心动,她依然能够清晰的预测到,她与他之间,那种注定只能擦肩而过的宿命结局。
仙卉甚至开始庆幸,好在自己前世的时候,不曾尝过情爱的滋味,否则,若要这样的心痛再来一次,便是再世为人,她亦会本能的想要逃避这一刻的痛楚。
看着眼前英伟而成熟的男子,她的泪水不知不觉间悄然盈满了眼眶。盈盈泪光之中,她看见他眼眸深处漆黑中所倒影出来的自己,她那般楚楚的看着他,目光流转过那因为受伤与失血而略显苍白却依然不乏阳刚之气的脸庞,他的下巴处生出了一丛丛短而黑粗的胡须,看起来便有些沧桑的憔悴。但她最为引为注目的,却依然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
她知道,这样的眼眸不会伪装。在他的眼眸里,她看见了他内心的温柔与深情。
闭上眼,她觉察到那滚烫的两行泪珠从自己的脸颊上迅速划过,而后,滴落在他的胸前。
“皇上,我不想做您的皇后,更不想因为之前在悬崖下发生的事情,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若您还能尊重我的心意,那么,就请您放手吧!”
南宫弦歌似不敢相信,他沉默了半响,只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变粗,而后,他才以自己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十分逼人的反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你居然这样来回报朕对你的一片真心?”
仙卉勉力睁开眼,含着笑,却是坚定而冷漠的回道:“您是皇上,请问您有几颗心可以分给您那么多的嫔妃?您刚才说要迎娶我做您唯一的皇后,那么曹皇后呢?她不是您的结发夫妻吗?她还为您生了太子和长公主,她…….”。
“你住口!朕不准你拿自己跟她比,朕对她,从来没有过对你这样十分之一的感情,更何况,朕还年轻,你也还小,咱们以后还能生很多的孩子,朕会…….”。
一提到孩子,仙卉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苦笑着摇头,道:“皇上的确正当壮年,所以,在我之后,您还能喜欢上第二个,第三个我这样的女子,是不是?”
“你…….你到底要朕怎么说你才能明白?真是,真是不可理喻!朕说过了,你在朕心里,是没有人可以比拟的,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相信?”
“皇上您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还请您放手!”
见仙卉傲然的摆出了一幅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南宫弦歌那原本骄傲而又自负的帝王之心,终于受伤的做出了本能的自卫。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底的神色既愤怒而又痛苦。他甚至不知道,只不过经历了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她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难道说,她真的不喜欢自己,不愿意做自己的女人吗?
这个认知让南宫弦歌有些难以接受的受伤,他自觉心情絮乱,而支撑了漫长一日的信念在此时终于显出了颓废之态。他不再说话,而是沉默的坐到了一旁的地毡上,仙卉亦不敢看他,只是听得室内良久都无人说话,而待她再看时,只见他已经不知何时趴在一旁的案几上,沉沉的睡 了过去。
应该是太累了吧?她这样一想,到底心中柔软了下去。便走近过去,动作轻柔的将他从案几上扶下来,又找来一件披风,给他盖在身上。
狭小的帐篷内只点着几盏橘皮吉灯,朦胧光线使得铺在地上的地毡影子愈加模糊,象是一团错乱纠缠的棉线,让人理不清头绪。
仙卉此时是毫无睡意,替其披上那件披风之后,便静立于床前,第一次仔细的打量南宫弦歌的睡颜。
眼前因为疲惫至极而昏睡过去的帝王,英挺的眉眼间竟然带着一丝孤独,唯独唇角线条依旧骄傲,始终倔强轻微上扬着,隐着看不透的复杂微笑。
一想到那悬崖下令人脸红心跳的一幕幕情景,她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轻轻的抚摸一下他睡着之后的脸颊。
但明明指尖递到跟前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的时候,心中又是倏然一惊,最后是慢慢的收了回去。
无法形容此刻她心里的诸多感触,然,拒绝他却是她最直接的本能。若自己终将离这片人间远去,那么又何必在此之前还留下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更何况,仙卉不用细想,也知道,若自己真的从了皇帝,那么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局面,将是何等的复杂。
她始终不曾忘记,自己重生这一世,所为的目的是什么。她不过是想要再度得到女儿,除此之外,任何的情感牵绊,对她来说,都是不应有的奢念。
但此中的原因,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对皇帝说明。便是说了,只怕他也不能相信。
这番念头流转过去之后,她便觉得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智又坚定了下来。对啊,自己真的不应该有什么其他念头的,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这一次还要带着牵绊与不甘离开吗?
旋即深吸一口气,再看向那碗并不精致却散发着清香鲜甜气味的粥,想想他方才拿着勺子要喂自己的笨拙模样,料想他必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又是暗暗摇头一笑。
而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南宫弦歌那匆匆以撕裂的衣带包扎好的左手伤口上。想了想,她便悄然走出帐篷,向守在外面的一个隐卫说道:“有金创药和包扎伤口的布吗?皇上受伤了,我给他清理一下。”
“有,请稍等一下。”
到底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便是在这荒郊野外,所带的东西也还都是极好的。仙卉接过那瓶小巧的玉瓶,再取过那干净的纱布和带子,道了一声谢之后,就转身回到了帐篷内。
但是,当她掀开皇帝左手手掌上的那团止血药,看见那整齐而明显是人为的伤口之后,不由整个人都呆住了。
便是她再没有经验,也能看得出来,这样狰狞而整齐的伤口明明就是有意为之。那伤口之深,似乎是挖出了一大团的血肉,才造成的那样惊心动魄的伤疤。此时看去,就连那下面的白骨,也隐隐可见了。
可自己当时跟他一起坠落悬崖的时候,并不曾见到皇帝在搏杀之中受了这样的伤。
况且那时的打斗都是十分凶残的,彼此招式之间,就是抱着要取了对方的性命而来的。
若真叫人近身伤了皇帝,那刺客又岂会在这样的地方做手脚这般麻烦?
再联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口唇之内残留的那种浓浓的腥甜味道,仙卉忽然有些恍然的明白了过来。
难道说,他竟然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割下了自己掌心之肉,作为药来喂自己吃了下去?
难怪,自己明明违背琅决上面的告诫,在紧急关头使用了凤凰火来烧死了那个刺客,但最后醒来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安然无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抖。手里的玉瓶随之跌落在地,滚出了一段距离。
她不敢相信,但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这么一个可能。深吸一口气,她起身走到那玉瓶跌落的地方,将其捡起来,握在手中。
弯腰起身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暖流从她的心底轰然涌上头顶。泪水再度触不及防的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她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后,却在一片昏天黑地当中,抬头迎面看见了正朝自己走来的南宫弦歌。
见她跪坐在地上哭的泪流满面,他心里的那些负气早已瞬间就跑了个烟消云散。南宫弦歌蹲下身,以手替她擦拭去眼角的泪痕,并顺势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柔声道:“为什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其实你心里也有朕,所以才会难过?”
仙卉任由他将自己紧紧的抱住,过了片刻,也似取暖一般,紧紧的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吸着鼻子说道:“你的手…….”。
南宫弦歌这才看向自己已经裸露在外的左手伤口,他不以为意的说道:“朕没事,只是不小心受了一点轻伤罢了,这点伤要是在从前,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你……”。
“不,你撒谎,你那伤口,是不是因为……是不是因为我?”
仙卉说完,禁不住抱住他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她甚至举起自己的小拳,轻轻的锤击着他坚实的胸膛,一面道:“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子,叫我可怎么办…….呜呜呜……..”。
“好了,朕的小丫头,你就别再捶朕的胸口了。你不知道,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朕的心一直到现在都还痛的厉害呢!”
南宫弦歌说着,以那只受伤的左手捉住仙卉的手掌,让她悄然的贴近自己的胸膛。而仙卉,因为害怕触动到他的伤口,所以只得乖乖的听话,任其动作。
将她柔白的小手移至自己的心口之后,南宫弦歌才柔声道:“朕来告诉你,朕为了救你,几次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了,这样的一份情义,朕自问此生从未有过。从今往后,你只能做朕的女人。除此之外,你不能再有任何的念头。朕会宠你,珍爱你,除了你之外,朕绝不会再爱上其他的女子。你必须要好好的陪伴在朕的身边,这样才能回报朕对你的这份心意。否则,你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凉薄自私的坏女人。哼!朕还告诉你,若你敢背叛朕,朕就把你心口上的这块肉也挖出来,让你也尝尝,朕曾经为你付出的千辛万苦。”
仙卉早已埋头在他怀里哭的泪水涟涟,她声音哽咽的说道:“可是我好怕,皇上,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是不是真的能够不顾一切的走到一起…….”。
“不怕,朕说过,万事都有朕在呢!你什么也不用管,朕会是你这一生最坚实的依靠。你要的,就是,好好的让朕爱你…….”。
说着,南宫弦歌又是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她的脸颊。他的唇滚烫而温柔,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滴的吸干。然后,再辗转在那眉梢眼角之上,轻柔的抚触过那细密的睫毛,笔挺修长的鼻尖,最后,落到那最为芳香馥郁的唇瓣之上。
这个吻,几乎夺走了仙卉全部的信念与坚持。她只知道,自己是彻底的沉沦了。
她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阻碍与困难,她放弃了明知注定毫无结果便不想留下遗憾的坚守,这一刻,她只想沉醉在他无边无尽的深情之中。
不管能否天长地久,最少,她亦曾经拥有过吧!
而在这个倾注了全部柔情与爱意的深吻之中,皇帝原本被撩起的欲火,此时再度被点燃。他毕竟是精通此道的老手,当下觉得怀中的人儿开始瘫软的时候,便有些难以自控的情动了。
虽然明知道此地此时,这样的要了她,未免显得有些委屈,可他自信,自己来日定然能以百里红妆,举世瞩目的盛大婚礼来弥补她的这一次,再加上之前她说的那样决绝的话实在是有些吓到了他,于是,在诸多念头的强烈驱使下,他便不顾一切的将她按倒在了地毡上。而那只右手,则灵活的慢慢游离到了她的腰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