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不好。”她微微蹙眉,“听起来很是低俗的,不雅。”
南宫沣忍住心中暗笑,其实只是自己随口说了一个名字而已,这小妮子,倒是品位很高。
“说得是。”他点头提议道,“那么,你来起个新名吧?”
子静手抚着娇嫩的花瓣,略一沉吟,凝眸道:“就叫紫陌花好吗?”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南宫沣蹲下身来,此刻,他挨着子静非常的近,几乎可以清晰的闻到少女身上那致命的诱惑馨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地,垂落于丛丛花瓣之中,迤逦摆动时,发尾已经染上星星点点的花粉。
侧面看去,子静正专注于欣赏花儿,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颤着,扑下一片明暗不定的阴影,那片阴影随着眼睛的视线不断微微移动着。白皙如玉的脸上,有绯色的红晕,很自然的点缀于面颊上,再往下,便是小巧的蔷薇色樱唇。
南宫沣暗暗咽下了一口干涩的吐沫,他压制住心中的其他想法,在一旁轻轻的拥住她,娓娓道出,“这花出自庐山古刹,好不容易才移植到京城,原来就是为了得你的这个命名。”----有一句,他压下了,没有说出来。
朕也是费了心思寻了出来,命人好生照顾着,才有今日的花海盛放之境。
情深至此,但他自己却不知如何去表白。
他要小心翼翼的克服住自己心中的占有欲,在子静的面前,不敢流露出让她心生戒备的轻浮之意。就如这一刻,轻轻的拥了,却不敢靠近的吻下。
那心房,却在不停的颤抖着,这一刻,只要怀中的少女开口,不论是什么,想必自己都要立马去为她取来。
这一刻,明明那么真实,却又虚幻到不似在人间一般。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温柔的对子静说道:“喜欢的话,朕叫人移了出来到你殿前种着,可好?”
子静点头欣喜,片刻复又摇头:“不,这花,好容易在这里成活了,何必再要她们承受一次移植的苦?就养在这里,以后,子静可以经常来这里看花,还有跳舞。”
子静缓缓抬头,用温柔的语气说道:“陛下,子静曾经在这里,有一个夜晚,遇见了天籁之音,那夜,我还在这里跳了一曲呢……”。说罢起身,走出两步,找到那早已凋零的阁楼桃花树下,她轻盈的转了个身,莲花白的裙裾随即飞旋开来。
“那一夜,子静还在这里沐浴了一场桃花雨……那漫天的花屑,沾着露水和着清香……”。毕竟是少女心性,她说着便轻轻举步拂开了云袖,那柔美的身姿,重现了当晚的月下境况。
“子静……”。南宫沣远远看着她,很辛苦的,才隐忍住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来。
那一夜,其实,真正难忘的,是朕。无数个醒转的黑夜,对月遥望时,你的身影,如同明月一般皎洁而美丽,子静……如何,如何才能让你完全属于朕?
西苑的红罗亭,南宫沣相对而坐。
这是个精致的亭子:饰以红罗,压以玳瑁。亭内,置一榻一台,仅供二人起坐。台上,放着形如荷叶的白玉盘,盛着各色名香,散发出阵阵馥郁的香气。
宫人奉上两杯香茗,子静微笑着接过,对南宫沣说道:“明天玉梅便可以回来了,子静很高兴。谢谢你,陛下。”
南宫沣望着她的眸子,忽然有些吃味起来。不知为何,他就是看见她对别人好,对每一个人都好,唯独是对自己,总是那样淡淡的游离于掌心与千里之外。
这样的感觉,让一向喜欢掌控他人的天子非常的不习惯,亦非常的难受。
“子静,你似乎对每一个人都好,朕呢?朕在你的心里,算什么?”无人的四下,他终究还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旋即,又感到深深的懊悔。
但是,眼看着原来那个稚气的少女一天天长大,她似乎一天比一天更美丽。过去,她是轻盈的飞鸟,奔放的溪流,欢快的清风;如今,她更像是恬淡的云彩,澄静的湖水,醉人的暖风。
如今日,她一身素净,却异样的绝色倾城。正当风华绝代的年华,那张不需脂粉描绘便已艳如春花的脸上,迎着丽阳,似是踌躇满志。
垂下眼帘,对面的少女手捧着茶杯,低低道:“陛下,您在子静的心中便有如苍穹一般的宏伟,您为我做的一切,子静都铭感于心。”
看她轻颦浅笑,南宫沣忽然觉出自己的小气来。现在,她的一言一笑,往往能影响到天子。
于是,吃味的心渐渐释去。且听子静倚在亭边的朱色栏杆上,远眺过去,远处有舞姬伶人娇声唱道: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珊枕腻,锦衾寒,夜来更漏残。”
一遍又一遍,反复游转着,直将人的心软成一滩****。
有片刻的时间,南宫沣在凝神的眼中,暗自猜测道:此情需问天,子静,你的心中,究竟又有着几分属于朕的位置呢?
再回神时,却见子静掩面而笑:“陛下,这歌姬唱的很好么?子静去招了她来,教陛下听个够!”
南宫沣不自然的笑了笑,垂下眼睛掩饰自己的走神:“不是,朕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公事,子静,出来久了,朕送你回去吧!”
“好!子静正好要回去练舞,陛下,下月是您的生辰寿诞,子静精心准备了一支舞曲,希望您喜欢。”子静走下塌来,略带几分顽皮的冲南宫沣笑着。
轻轻捏住子静绵软的手掌,南宫沣不禁微笑道:“不知道子静为朕准备了什么舞曲?那日可是群臣百官齐聚,朕也好久不曾这样欢宴过了。”
子静只是低头做神秘状的微笑,并不回言。末几,才轻轻说了一句:“陛下,子静衷心乞求神佛,愿您千秋永盛,愿周国天下四海安泰,永享太平。。”说罢,她轻轻挣脱了南宫沣温柔扣着的掌心,撩起裙裾跑了出去。
“陛下,子静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暮色中,只见那轻盈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花影阑珊处。走上青白色的宫道,夏花的芳香如撩人心怀的触手,轻轻拨弄起天子心头的那一丝柔情。
子静,你快乐吗?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无拘无束而自在的话,朕愿意放手让你去……
只要,只要能每天这样静静的看着你,便已足够。
立在暮色中的南宫沣,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永远做到这样无私,这般超脱世俗与贪欲的人性。其实,这时的平和与幸福只是因为他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有哪一天真的失去子静。
湘云殿中,幽香盈室。袅袅清烟中,按照贵妃仪制陈设了二十余种香鼎,它们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折腰狮子,三云凤,太古荣华鼎……
子静正坐在殿前的朱色檐下,借着月光的清辉提笔谱曲,一面冥思,时而顿首,又再三思量……那纤细的眉间轻轻颦起,又不时骤然舒展开来,这般情形,叫静默侍立的兰慕心在旁边看了也不禁莞尔。
“贵妃主,喝点茶吧,给您沏了您喜欢的金萱菊花……”。趁着子静歇息的片刻,兰慕心赶紧奉上细瓷玉杯。
“徐姐姐,都跟你说过了,以后无人时不用叫我贵妃,陛下不是允了,以后我在宫中可以不拘泥于礼法吗?”子静接过茶水,浅浅喝了一口,只觉满口生香。
兰慕心心中一阵叹息,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提醒,只得顺着她的话轻轻一笑:“外面月光正好,您既然吩咐院中不点灯火,便是为了这一地清辉。既然如此,我陪您出去走一走可好?”
湘云殿正殿的台阶,白玉为质,青玉为饰,长长的十八级阶面,高而陡。两人相携走出来,迎面吹来了盛夏七月的风,暖暖的,隐隐夹着花香虫鸣。
兰慕心看着月色皎洁,不禁一声轻叹,而后轻轻吟了一阕:
“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
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金窗力困起还慵。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
微微仰面侧看,其实兰慕心也是如月一般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这样的女子,教子静觉得非常亲近,那仿佛,就是自己从小失散的姐姐一般。
子静安静的听着,而后侧过脸,倚在她身边问道:“兰姐姐,你能告诉我,你与陛下,是不是曾经……?”
年轻的少女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只得点到即止。
兰慕心淡淡一笑:而后回道:“子静你真是冰雪聪明。昔年我曾经因为得罪了太皇太后,所以被发落进了慎刑司,后来是陛下下旨,我才走出了那个地方。”这一句,便已说明一切,原来,那一声臣妾,原本就不是无端的……
她继续仰头望月,半响继续诵道:“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
子静安静的站着,见兰慕心欲言又止,仿佛真有无尽心事一般,却并不追问。她知道,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回忆,如自己和曹丛烨哥哥那般,那是无法与第三个人去分享的私密……
“子静,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羡慕你。你能想象吗?甚至有些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借着你的躯壳,走近陛下的身边……”。
子静抬起眼睛,握住她的手:“既然你喜欢陛下,那么,为何会做了女官而不是嫔妃呢?”
兰慕心低头,似乎在遥想往事,半响,才回应着子静的问题:“都过去了,其实陛下救我,也许并非出于男女之情。他只是觉得我可怜,或者说,他还愿意重用我在宫中做女官吧!可笑当年的我,其实只是自己太过高估了自己。在你没有出现之前,我甚至以为,陛下是不懂爱的人。现在,明白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并不值得他这般去珍视……”。
子静静静的看着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以她少女的心境,如何也不能理解这样的事情。
“好了,不说了。现在再提当年的事情,真是徒劳无益了。其实陛下亦算待我不薄,这些恩情,我是不会忘记的。现在,陛下的眼里心里,只怕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可以走得进去。有一句话,我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换了严肃的神色,兰慕心的声调变得突然紧张起来。方才随意摘下的一支白玉兰,在手中紧紧捏住。那花枝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四下听来有沥沥之声可闻。
子静有些不解,但还是温顺的点头:“徐姐姐,你问吧!子静如实回答你便是。”
兰慕心腾出空着的左手自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少顷摊开在了子静的眼前。月光下,温润的光泽,淡淡映入子静的眼中。
那是曹丛烨送给自己的那块葫芦形羊脂玉佩。
子静伸手往前一探,便在兰慕心的手中取了过来。“兰姐姐,你……”。她有些愠怒,又不知如何说好。
“这是我今早在整理床褥换上冰玉凉席时在你枕下摸出来的,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这是我不对。”
兰慕心的脸色不卑不亢,显见已经预想到了子静的不悦。
子静接过玉佩,突然扭头便走,不想再多说什么。
“贵妃主,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如果我猜想的不错的话,你……你应该是喜欢他的,是吗?”
兰慕心紧紧追了上来,月光下她的脸色蒙上一层银辉。子静回首看去,那白玉兰在她手中已经迅速枯萎到荼蘼之色,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抗拒。
“兰姐姐,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往事,子静能理解你,为何你不能理解子静?”
“不,贵妃主,我其实只是想提醒你,不管陛下如何宠溺你,你,终究走不出这个宫廷。今日是,以后,亦是。”
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子静突然恼怒的说道:“不!不会是这样!陛下曾经应允过,如果我要走,他不会拦着……”。那些承诺,天子曾亲口对她说过。
兰慕心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淡而激烈起来,她凝视着子静,片刻后才轻轻笑道:“会吗?陛下,也是一个男子,他这般待你,便是希望你能钟情于他。如果,如果教他知道,你终有一天会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离开他。你以为,他真的会甘心放手?你可知道,昔日的元后,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与陛下争执之后小产,并且母子双亡的?你要做第二个元后吗?”
她顿住了,狠狠地将手中的花枝掷在地上,哀声说:“贵妃主,我想提醒你的是,进了皇宫,我们便没有过去,只有以后了!”
这句话,重重地撞在了子静的心上。她的过去,永嘉乡下的无忧岁月,溪边的偶然邂逅,那些辗转难眠的春雨之夜……曹丛烨的身影,交叠着闪现,有冷淡的矜持,也有深情而含蓄的关爱……
蓦然抬头时他,却已远远的散去。白衣胜雪的俊秀身姿,化作了夏夜里拂面而过的一缕清风。
此时,兰慕心已经泪流满面了。她苍白的脸庞,染上了娇艳的红晕,那是因为回忆么?
子静带着怜惜地看着她,也在心中子静的怜悯自己,而舌尖生涩的,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终于,她失声痛哭了。子静愕然的看着她,最后还是招手,命宫人扶着她回卧室休息。
但她自己却没有醉,望着兰慕心的身影掠进大殿的一侧,她喃喃自语:“没有过去,只有以后去……”
陛下,你告诉子静,真的是这样吗?
泪水溢满双眼,子静才惊觉出自己难以言喻的心痛和哀伤。来不及理清思路,她飞身奔出了前殿的花丛。
一路踏着星月的朦胧,子静碧色的纱裙在暖风中随风飘逸的舞动。咬着牙,任凭泪水沾湿了面容,手中紧紧地捏住那枚玉佩,长长的宫道,此刻,怎会如此的长,为何,总是看不到尽头在哪一处?
难道,难道自己此生真的无从选择,不能回头了?
为何,陛下,您给了我希望,却又再一次让我失望?
含元殿外,徐致正在轻声吩咐几个值夜的小太监,远远见得子静的身影奔来,不禁失色道:“贵妃娘娘,您怎会来了?”
子静停住脚步,用衣袖擦拭了一把面上的泪水。静下心来,才放缓了心情对徐致说道:“徐公公,我要求见陛下!”
此时天色已暗,皇帝也差不多该要歇息了,徐致正要婉拒,不想殿中却有天子的声音传来:“子静吗?进来吧,朕还没睡。”
来不及多想,子静便快步走了进来,一抬头,便见南宫沣一身寝衣,斜披了一件蓝色的锦袍,缓缓走出寝殿来。
子静走的很急,以至于猛然停下禁不住有些气喘。月色下,南宫沣看见这少女的脸上微微沁着汗珠,脸颊两边的淡淡绒毛已经褪去,显露出真正的雪花般细腻光洁。
而微微的绯红,那些许的喘息声,更是带来一种令人心醉的美妙遐想。
南宫沣原本一脸温柔的脸突然黯淡,他以目示意宫人退下。大殿的朱色大门在身后沉重关上时,子静蓦然回头,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喉咙口。
她强自镇定着,款款施礼,然后说:“陛下恕罪,子静一时失仪……”
南宫沣却募得笑出声,那声音,极轻,也极低,只是,听在子静的耳中却无限的放大:“放与不放,都是朕的意思!”
子静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一双手已经被皇帝紧紧地捉住了。
她不由地惊叫了起来,用力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南宫沣却走上前,搂住了她的纤腰,紧紧勒在手里,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放开!”她涨红了脸,怒斥道。一时之间,她忘了自己是他名分上的嫔妃,也忘记了他天子无上的尊严与骄傲。带着不能言语的纠结,她颤声道:“陛下你曾对子静说过的誓言,难道这么快就要背弃埋没了吗?”
南宫沣脸色晦暗不明,因为他已经被她想要离去的念头弄得心中方寸大乱,也许是越在乎的东西越容易失去,他想起了很多,尤其是邢素兰死时的场面在他眼前无限的放大,因此最后轻轻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她气急的模样,笑着反问:“难道朕还不够优待你吗?朕要让你就范,只需一道侍寝的圣旨,难道不是随手可得一样容易?”说着,他步步逼近。
子静这才觉出自己的十分害怕,怯怯地看着他冷峻而孤傲的脸慢慢靠近,她只能一点点往后退。退到门边时,她不禁怔了一下。此时此地,已来不及作过多的考虑了。
她立刻抢到门边,正欲抬脚往外跑时,却听见南宫沣厉声喝道:
“曹子静,如果你今晚胆敢在朕面前拂袖而去,朕不需走出一步,便可让你回来此处!”
子静如遭雷劈,悚然停步,噙泪回望着于他。此时,她心中千回百转,所想到的,却都是曹丛烨。如果是他,他必然不会如此待我。
但,子静实在很难去对比,如果是曹丛烨,又是否能让自己无憾的圆满快乐?
南宫沣冷笑一声,瞥了子静一眼,返身走往内室。
“你……”子静指向他,心中的委屈和悲愤,却难以出口。
默立良久,她忽然扬起脸来,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痕,随皇帝的身影走了进去。
一步一步,她的身子微微颤栗着,明知道眼前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却仍然要走过去。天子的性情反复,这一刻乌云密布,也许下一刻就雨过天青了。
想到母亲,想到自己此时的境地,别无选择,子静不敢再硬顶着向他质问。
一步一步,她缓缓向前走去。此时,她看不见皇帝心痛的眼神,看不见他烦躁的阴郁,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眼前只是一片迷蒙的水汽。
南宫沣带着她穿过了寝殿的后门,月光下,他急快的脚步终于慢慢放缓。宫灯摇曳的长长白玉小道,殿后原来是一个精巧的小花园,这里,子静也从未来过。
花园里正是夏花灿烂时,芬芳正浓。脚下踏过的花径,已是落英缤纷了。两人在楼台上坐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花落的声音,轻轻的,本来柔美如诗,此时却也使他们各自心惊。偶尔,有清脆的鸟鸣蝉声,听在耳里,却是觉得有些无奈的焦躁。
子静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坐下来,隔着皇帝数步远,她垂头子静不语。南宫沣走近一步,借着月色细细地看她:她原本就有倾国倾城的容颜。此刻,精巧的五官,因为香汗的濡湿,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但是,那美丽的眼角却带着未干的泪痕。不知为何,点点泪光竟然让他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于是,他冲口说出:“为何你要出宫?”
子静吃了一惊,看着他,暗暗握紧手中的玉佩,却不出声。
“如果你想要快乐的生活,朕一样可以给与你。子静,只要你肯,朕便是给你皇后的名分又何妨?”南宫沣字字清晰地说。
子静一怔,浅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如水。她避开他的目光,问:“陛下是想重复宫中的这些悲剧,让我成为第二个元后吗?”
南宫沣厉声止住她,不假思索地喝问:“你怎可如此说?朕说过,朕爱元后,但昔年之错朕不会再犯。朕会好好待你,定不相负!”
“陛下这是要强求我一定也要爱您?”子静不再柔弱,咄咄逼人地问,“陛下可有想过,情爱从来都不是可以勉强的?从前您因为深爱元皇后,所以对她不择手段,您可有想过,正是因为您竭力想要得到她的爱,所以才令到她最终只想要逃开?”
南宫沣怔住了,无言以对。这一刻,他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她看到的这一切,又如何去将自己对她的感情与对元后邢素兰的分辨开来?半晌,才说:“子静,朕不知道该如何去跟你解释,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明白,朕对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人生有许多事情是在变化的,朕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冲动鲁莽的朕,你相信朕,朕会给你幸福的。”
子静突然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南宫沣,她缓缓摇头,字字清晰的说道:“陛下,您能理解子静吗?我,原本就是那个只想要平凡生活的平凡女子,我配不上您如此的深情。您知道吗?前一段时间,在湘云殿中卧病的夜晚,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听见这深宫中无数红颜凄楚的哭泣。那无边无际的幽怨与伤心,那是平凡的子静无法承受的。”
她的话,使南宫沣惊怔住,半响,才迟疑着上前跨出了一步。伸出手,将一脸绝望的子静拢入自己的怀里,子静呆呆的,既不防抗,也不迎合。她犹如一具木偶一般,任由他取下自己身上的蓝色锦袍披在自己身上,任由那清淡却奢华到极致无处不在的龙麝之香兜头向自己扑来。
夜风渐重,花影在风中舞动着,缭乱了帝王垂于肩上的长发,细密的发丝吹拂到子静的额前。南宫沣就那样立着,子静的身高正好立在他的下巴处。
少女光洁的额前抵在天子生出浅短胡须的下巴上,少顷,南宫沣伸手将那些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他缓缓低下头来,垂下眼帘,双手捧住子静的脸颊,在她的额前深深的吻了下来。
“子静,朕也许现在无法和你解释清楚你所看到的一切。抑或者,这便是上天对朕曾经所做错的事情的惩罚。但是,现在,朕毫不掩饰自己对你的喜爱,那种感情,真的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
长长的一吻,不加丝毫的亵渎与猥亵,那样的珍重,带有小心翼翼的期待----子静终于在他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他腾出右手,慢慢的摩挲到了子静垂于裙裾边的小手,温柔的握住,而后缓缓的将那只柔夷往上带。最后,停驻在自己的胸口处。
那里,有一颗正在急剧跳动的心,第一次,生平第一次,他如此的希望将自己的心声完全袒露在一个女孩面前。
子静,你能听到吗?你能听懂吗?
“子静,朕爱你。你不知道,朕等了有多久。朕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这种感情,也让朕曾经深深的痛苦过,迷茫过。朕曾想要把你当作其他嫔妃一样,只要逢场作戏的欢爱不愿付出真情。因此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害你,但最终,还不是伤害了自己。
因为朕是天子,真情离自己总是那么的遥远,这么多年了,朕也曾经经历过你这样的豆蔻年华,一路走来,朕,真的很寂寞。”
紧紧的拥住,将子静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任凭思绪纷飞游走,任那些记忆如洪水一般涌将而来。
有温热的水滴打湿了子静额前的留海,她轻轻抬头,却看见一向刚毅的天子双眼迷离潮湿,那些温热的水珠……“陛下……”。子静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凝重而困难,是什么绊住了自己的心跳?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但思绪之后,她还是伸出手来,细细的为他擦拭了眼角。
“子静……”南宫沣避开少女的手指,侧头在她耳畔低低的呼唤了一句。他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如此脆弱的样子,即便是自己有多么的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但,这么脆弱,这样的自己,他不想袒露在她面前。
“陛下,也许子静无法理解您所说的区别,不过,在我看来,这个后宫中这么多的美人,她们,难道都不值得您付出真心相待?”
到底,子静的心还是有疑虑,因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没有的。
美艳成熟的潘淑妃,每每看见皇帝,眼神中总有一阵不自觉的脉脉情愫相许,那眼神,子静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不知读过多少回。她曾叹息于母亲的痴情,可现在才发觉,世间但凡女子,大抵都是逃不脱痴情二字。
再有善良而美丽的兰慕心,忆起自己曾经对皇帝的那种痴情念想,她还不是不能自己的放声大哭?
更遑论乐昌的生母,那个温柔姝丽的女子,虽然她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动机并不单纯,可她不也是身不由己吗?子静相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其实她也是充满了对皇帝的爱恋和不舍的,可是,她最终却只能满怀心伤的拉着子静的手,静静的离开了人世。
“陛下,这个天下间,有如云的美人等您去垂幸,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喜欢子静?”
寝殿中一时寂静无声,南宫沣滑入了对昔日往事的追忆当中,子静被他抱着,放在宽大的龙床上之后,卷着锦被昏昏沉睡了过去。
那枚葫芦形的玉佩被她轻轻掖在衣袖中。这样贴身带着,她的心才感觉安定一点。
而大殿中,南宫沣见曹子静睡下之后,却似乎一直在忙着,初更时分,子静在时浓时淡的睡意中,看见他撩开了杏黄色的轻纱帐子,慢慢的凑近了自己。
“陛下,你喝酒了?“他的身上,呼吸唇齿间,有一种淡淡的酒香。
“一点点,无妨。子静不喜欢闻见酒味么?朕,这便去洗漱上床。”南宫沣答的有些淡然,男子气息的侵入,令子静心头一阵无措的紧张。她清醒过来,一双玉手捏住了薄薄的香云纱锦被在胸前,半个身子已经坐了起来。
不多时尚寝又亲自带了人进来服侍天子净面漱口,隔着一层轻纱帐,子静忽然无端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莫名的心动。
那颗心,原本已经有些朦胧的睡意,此刻却又在胸腔内骤然大跳了起来,愈来愈快。
便是不需明说,她也知道,皇帝留下自己,意味着什么。母亲临走前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叮嘱自己:“凡是不要太过任性,你终究是他名义上的嫔妃,这一点,只怕是没有人能够去改变的。”
子静缓缓的环顾了一下这间豪华的寝殿,那天花吊顶,高而深远,金色龙团云纹,倚在床头看去,真有几分苍穹的意味。
他从来便是这般睥睨天下的么?那么,像自己这般的女子,哪里还会有半分稀罕可言?
这样静下心来,她倒不再惊惧什么了。也许,一直以来,便是自己的抗拒才激起了他的占有欲吧!如果是那样,奉献出贞操,是不是就可以让他因此而厌倦?
不待她继续思想下去,南宫沣已经掀开了帐子站在了床边。子静倚在床头,有些淡淡的惊讶,又似乎突然安于命运一般,便这般静静的凝视着他。
凑上前,却发现,原来她的眼神竟然是空洞的。那目光远远飘去,其实早已穿透了他的身体,神思游离去了另外一个所在。
南宫沣有些无奈的笑出声来,伸手在她右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继而笑道:“怎么?朕的爱妃,原来你还喜欢梦游啊?”
子静回过神来,忽然道:“陛下,您方才喝的什么酒?”
这下换到皇帝惊讶了:“怎么?子静,你也会喝酒?”
子静摇摇头,又忽然点点头,一时间,竟然自己也不能明了。最后,只得轻轻说了一句:“从前在嘉兴的时候,乡间总要酿桃花酒,那酒很香很清甜.......陛下能赏我一杯酒吗?就您方才喝的那种。”
章节目录898.番外:同寝1
依稀记得,那酒有一种浓郁的青梅果香。
南宫沣按下心头的惊疑,片刻后应道:“既然如此,朕便去取来。”
待他回来时,身后便跟着躬身而进的徐致,他将手中的银盘放下,恭顺道:“奴才告退!”
临出去时,却在子静的身上瞟了好几眼。那眼睛里,满满都是恭敬与无比的谦卑。
南宫沣伸手拨弄了一下床头那支高高擎着的红烛,只见火苗在他的指尖燃烧的旺盛起来。一时殿中光影明丽,层层帘幕在相互辉映中勾出一种异样的缱绻迷离。
银盘置于床前的紫檀小几上,两只玉杯,一壶清酒。南宫沣自己取过玉杯先喝了一口,继而才斟满了另外一杯,缓缓向子静递过来。
按下心中狂跳不已的种种心思,子静突然间大胆起来。斜倚于床头,薄而贴身的寝衣将她微微凸起的胸前完好的展现出来,交错握于胸前兀自颤抖不止的双手,腾了一只出来,轻轻接住那只递来的玉杯。
南宫沣却忽然缩回了手,眼中浮现出种种疑惑:“子静,你怎么了?”在他看来,以往的子静,并不是这样的。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子静却不说什么,她将身子靠向前,锦被掀开到腰间,斜睨着天子,目光上扬,那清澈的目光中渐渐有了一种动人心魄的妖冶。
“陛下,子静只是突然想尝一下何为玉露琼浆。怎么?您不愿意?”
“原来如此。”南宫沣笑着将杯子凑到她的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