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荏并未意识到许多,见元楚久无回应,便下意识轻唤出声:“楚公子?”
元楚不再瞧她,只是眉心微微一动。
她绕开花鸟屏风,走到了雕纹纸窗边,而后伸手推了推窗,那窗却纹丝不动。她定睛细瞧,却见木窗已然锁好,那支撑纱纸的细木条格上隐隐可见尘灰。她不言语,将视线落在了木窗竖锁上,锁扣上了漆,深红的,因着纱纸后的光线显得略略发亮——却是从屋内落了锁。
元楚这番举动亦落在了望荏眼中,她原本拢着的手不免紧了一紧,虽不知元楚何意,但仍开口续道:“这窗子是前些日子才锁上的。老爷说,这院子不吉祥,因而吩咐我们关严实了这里厢房的门窗。”
她话音落下,方意识到——元楚只怕在斟酌她于窗外见到夫人的话语。
她顿了顿,没再出声,因着方才这番解释已然足够,她若再多言,只怕眼前之人亦多心。
然而元楚并未询问她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她方于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自你碰见夫人后,此处不当再有人涉足才是。”元楚提出锁闩,伸手轻轻推开窗子,外面的暖光便顺其自然地,洒在了元楚身上,“那几日前井中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听闻此言,望荏忽然抽噎出声,元楚并未回头正眼瞧她,但想来,她当是眸中流下了不少泪滴。
“那尸体着实可怕。”身后的望荏缓缓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像是受尽了惊吓,仍在后怕一般,“也不知泡了多久,我们皆认不出那是何人,只知道他穿着府里小厮的衣裳。我亦不知他是缘何靠近折叶院的。”
元楚闻声,徐徐转过身子,见面前之人已是梨花带雨,终究是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素帕,向她递了过去。
望荏微微一愣,接过帕子,颇感激地看了元楚一眼,而后拭去面上泪水。
“既是穿了小厮的衣裳,可曾对过名册?”元楚见她将帕子攥在手里,也无心再要回来,接着开口问道。
望荏抬眸望向她,而后又是垂眸,便多出了一分柔弱无依之感,她道来:“楚公子有所不知,夫人离去后,府里的人就换了一波,离府的多是从前跟着夫人的,陆陆续续新进府的人又多,本就难以一下子认齐全。再者,名册也是查了的,可奇就奇在这里,府内小厮都好好的,着实不知井中之人是谁。”
她所言颇诡异,元楚亦蹙了蹙黛眉。
一者,故去的城主夫人既待望荏很好,那么她现下是缘何留于此处?
二者,城主夫人亡故后,府中下人便经了一轮洗换,而也正是在这换人途中,便闹出了人命。
“你原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么?我以为夫人故去,你当是回你原来的主家的。”元楚看着望荏,她的脸颊白里透红,因刚落了泪,现下更是水眸汪汪。
望荏摇摇头,轻轻抿了抿唇,而后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是夫人进府之后,从人牙子那里将我买来的,夫人亡故后我亦无处可去。况且……夫人生时极念着老爷,我既没有去处,不如留在这里服侍老爷的起居。”
她的言辞颇慷慨,大有忠仆情深的意思。
“你倒是思虑周全。”元楚简简开口,似是夸赞,只是那墨瞳中到底含了一丝深意。
望荏面上浮上一抹红霞,她默默将素帕收起,元楚并未在意她的举动,接着发问:“那府中小厮的名册现在何处?”
“向来是管事收着的。”她答。
元楚想起了那瘦皮猴般模样的青衣管事。
她的手轻轻搁于黄花梨镜台上,视线亦落在了自己指尖之上,周遭宁静,她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彼时查阅名册的,亦是那位管事了?”
望荏点点头,片刻后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摇了摇头:“是如今的管事。从前的管事自夫人离去后,不过月余,亦还乡去了。而后现下的这位管事才来接上诸多事务。”
原来如此。
元楚抬头,若望荏此刻细瞧,便可见她微微弯起的眼眉,略带嘲讽。
“既是如今的管事收着,我也不好随意疑心他。”元楚柔声道,眸中已不见方才的嘲讽之意,取而代之的,是愉悦的浅浅莞尔。
望荏不言语,只觉得现下的元楚颇为好性子,待人亦是客气有余,遂放松了神情。
窗外的光流进屋内,温和的风拂过镂空的雕花镜台,将台面上微尘亦撩走了些许。
窗前台侧的“少年郎”,衣袂顺着风轻轻动着,而她沐着光的容颜,如羊脂美玉般贵气。
“你虽不是夫人的陪嫁,但想来也跟了夫人许久,你可知夫人与城主是如何结识的?”元楚朱唇微动,神色愈发柔和。
望荏眨眨眼,面上绽出了姣若春花般的笑容,而尚湿润的睫毛,此刻亦弯出了精巧的弧度:“夫人本就是岭关城的人,老爷一年前上任后,在花灯节上对夫人一见钟情了,托夫人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舅老爷搭线,将夫人明媒正娶地接了回来。”
岭关人、花灯节、舅老爷……
那仗势欺人、不可一世的,红肿着脸、捂着口鼻的男子身影,忽然浮现在元楚眼前。
“也算是佳话。”元楚轻轻垂眸,羽睫落下,遮蔽住了瞳孔内的微光,“不知这位夫人,本家何姓?”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心间隐隐作痛,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而未待她思虑明白,面前嫣然的望荏已开了口:“是岭关的大户人家呢,夫人是朱氏嫡女。”
元楚的心猛然一抽,她却不明了是因何。
“那么,你口中的舅老爷……可是名为朱世春?”元楚压下心上那异样的感觉,对着望荏姣好的笑容,徐徐开口。
望荏眉眼微动,似是有些讶异:“楚公子已听说过舅老爷了么?正是呢。”
身后的风好像渐渐急了,擦过脸颊有些冰凉。
“当啷、当啷……”
那不远处,悠悠飘来的铜铃声响,于潇潇冷风中显得格外凄清。
石板道上的枯黄落叶又随风旋起,“沙沙”声跃进了绣绿铜铃之中。
真是……像极了寂冷深院里,倚窗掩面的女子,压抑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