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儿走在紫禁城复杂的宫墙狭路中,却多少有些漫无目的。
飞檐上的雨滴,滴答在青石板上,渗进了石板下的泥土里,雨后泥土的点点腥气飘进姜雪儿的鼻息,她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
本来呢,作为奉圣夫人客氏的贴身宫女,在宫里的地位不算低,她平日里出行也是有几个小姐妹簇拥的,可今日却独自郁闷出行,自是有一番原因的。
姜雪儿郁闷的原因就在于,给客氏梳头时夫人无意间的几句话。
“雪儿,你伺候我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十三岁入宫到夫人身边,已经三年零五个月了。”
“到了及笄了,多好的年纪啊,哎,过几年总得给你寻个好归处,可不能让你以后像那些浣衣局的老宫女一样。”
“雪儿才不嫁人呢,雪儿愿意侍奉夫人一辈子。”
客氏一笑而过,话虽如此,此前未敢深思的婚姻大事却成了姜雪儿心头的刺。
寻常百姓家,像她这个年纪早都结婚生子了,客氏今年已经三十有六,芳华不在,仗着天启帝的特殊的宠幸,又能在宫里维持这般地位多少年呢,若是客氏失了势,她又该如何?
这些问题仔细想来,不由得让姜雪儿心头一寒。
客氏是蛇蝎美人不假,为人狠毒残忍也不假,但坏人也不是每天十二时辰就想着害人的,恰恰相反,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客氏都在享受着奢华的生活,只有对于威胁到她地位的人,才会施以毒手。
而对于姜雪儿、李进贵这些身边的宫女太监,客氏反而经常笼络给予恩惠,以保证身边人的忠心。
再想到可恶的李进贵...姜雪儿也是一时气结,这小人为了争宠,时不时地就对客氏说些关于姜雪儿的坏话,这些坏话,甚至有些明面上听起来是夸奖,唯有细品才能咀嚼出其中端倪。
“天~下~太~平~”
远处的提铃声传来,姜雪儿稍好一点的心情马上又败坏了下去。
所谓“提铃”,就是受罚宫女每夜自傍晚时分,从乾清宫门到日精门、月华门,然后回到乾清宫前,徐行正步,风雨不阻,高唱天下太平,声援而长,与铃声相应。
宫闱规矩森严,宫女从十几岁入宫开始,受罚是常态,这一声声“天下太平”不由得让姜雪儿回忆起了她以前受罚时的悲惨遭遇。
作为一个成长于深宫,尤其是在客氏这种坏到流水的坏女人身边长大的宫女,姜雪儿要说是个纯真善良的傻白甜,那是不可能的,可事一关己,便真没了平日里的机巧心思。
难道让我出了宫指给京城普通人家的老实人吗?可宫里过得是什么日子,百姓又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姜雪儿怎么会甘心。
至于让整日沉溺于木匠活的皇帝看上,先不说难度,即便成功了,恐怕第一个要干掉自己的人,就是客氏。
就在她沉思未来出路之际,不知不觉走到了勖勤宫外不远处的一处小小湖泊旁。
“小心!”
“哎呀~”
她似是迎面撞上了从拐角里走出来的少年,还好那少年拉住了她,否则恐怕会直接坠到湖里。
“快松开我的手,你是哪个宫的小公公,怎地这般不小心?”
可话说完了,从湖边稳住身形的姜雪儿却见那少年没撒开手,顿时便有些恼了。
哪个宦官敢这么占她便宜,不把此人打的皮开肉绽都不算完。
“可是姐姐迎面撞上来的哦,怎说我不小心。”
少年将姜雪儿拉稳,温声说道。
咦...不像是宦官的声音啊,没那股尖厉,姜雪儿转过身来,才发现眼前的少年正是皇宫里唯二的两个男人之一。
“原是检哥儿,检哥儿松手吧。”
“实在抱歉,姐姐的手这般软,摸着跟玉似的,便恍了神。”
姜雪儿看着眼前少年薄薄的唇里,说出这番听起来很流氓,但一脸正经地表情又不似浪荡作态的话,不由得让她怀疑,信王爷是不是真的是在单纯的夸她。
女人总是爱听好听的恭维话的,更何况如今的朱由检身上带着一股奇异的亲和力,只是稍一接触,姜雪儿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相信了他。
“检哥儿年纪小,却是这般油嘴滑舌。”
姜雪儿两颊浅浅的梨涡,在晚霞的霞光中荡漾开来。
眼前巧笑倩兮的美人身着茜红色齐胸软罗绡纱宫装,外披一件织金牡丹比甲,可偏偏那挽起来的惊鹄髻上却似是少了点什么。
“姐姐,你的簪子是不是掉了?”
姜雪儿闻言,慌忙摸了摸发丝,确实不见了簪子。
她在附近的草地上找了找,却一无所获,眼看天色黑了便要回去,不由得有些焦急。
“姐姐莫慌,或许是落到了池水里,明日这时你再来,我把簪子寻了还你。”
“那好吧。”姜雪儿点了点头,补充道:“谢谢检哥儿~”
朱由检摆了摆手,笑着道:“无妨,对了,姐姐是哪个宫的?”
姜雪儿犹豫了几息,道:“咸安宫。”
却觑见信王爷面色不变,姜雪儿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两人道别以后,姜雪儿心想李进贵可把庄妃和信王爷得罪狠了,信王爷别对她也有些成见。
咦...我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信王爷的看法...等等...
忽然,就像是划破黑夜的一道闪电,一个想法在姜雪儿的脑海里窜了出来。
信王爷封了王,却还住在宫里,便是府邸没有准备好,半是天启帝心疼弟弟不想让弟弟去外地就藩,而是留在京城。半是魏忠贤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或者说不想让朱由检远离他的视线。
可这王府终有一日是要修好的,信王爷也总有一日要搬出皇宫,到了那时候,便要开府建牙册立王妃了。
姜雪儿的心怦怦直跳,若是能抓住信王爷的心,即便是不如当年万贵妃故事,不也远比嫁给破落勋贵做妾室,或者给京城百姓当老婆好得多吗?
可她不知道,湖畔望着她背影远去的腹黑小王爷,手里正握着一根从袖中滑落的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