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俯身摇了摇昏倒在地“护卫”,对方毫无反应。
少年抬头一脸无助地看着十方,问道:“兄长……你要干什么?”
十方这突然下药行为太奇怪了,显然完全出乎了三皇子意料。少年面对地上那昏迷不醒人,一时之间全没了主意,只觉得茫然又着急。
“我……我不是故意。”十方忙朝三皇子解释。
但他这话说出口,却又觉得似乎并不贴切,因为他明明是故意。
“这……二……”三皇子一张小脸急得通红,回头看了看,似乎想开口叫人却又拿不定主意。
他们进庄子时候带了护卫,但护卫都被安排在了外院,进来只有他们二人。
因为褚云枫这庄子里原本就有帝后安排护卫,再加上此前李熠也让霍言声安排了暗卫,可以说是非常安全了。但三皇子万万没想到,十方竟然会毫无预兆突然给他“护卫”下药。
“你别急,这毒并不致命。”十方忙朝三皇子道。
“毒?”三皇子惊讶道:“你给二……给他下了毒?”
十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又怕这人在外头昏着再中了暑气,忙将人拉起来背在背上进了屋。褚云枫和时九一直都在旁边看热闹呢,见十方下毒一事“首/战/告捷”都觉得十分欣慰。
“快救他,褚先生!”三皇子是这些人里最着急一个。
只因他并不知道那药用处,再加上朝那“护卫”下毒人是十方,这就更让他不知所措了。
褚云枫安慰了三皇子几句,上前翻开那护卫眼皮看了一眼,而后他目光不经意落在那护卫额角,看到了那处稍稍露出易容痕迹,不由挑了挑眉。
此人易容做得很逼真,寻常人很难看出来。
不过褚云枫家里有人深谙易容之道,还经常易了容去捉弄人,日子久了褚云枫识别易容功夫便越来越好,哪怕是顶好易容手段,几乎也很难逃过他眼睛。
他联想了一下三皇子这焦急模样,当即猜出了此人真实身份。褚云枫抬眼看向十方,轻咳了一声掩饰住了自己异样,并未打算说出自己发现小秘密。
“好不容易下毒成功了,十方你过来试试给他解毒吧。”褚云枫开口道。
十方闻言一怔,忙道:“可是你还没有教我怎么解毒啊。”
“我这就教你,你现学现用,难得有人让你练练手。”褚云枫道。
三皇子一听着急不已,忙道:“褚先生,使不得啊,兄长怎么会解毒?”
“三殿下倒是对这个护卫挺关心啊。”褚云枫开口道。
“他是二哥……二哥给我新招护卫,我很喜欢他,自然担心。”三皇子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十方,好在十方这会儿比他还紧张,并未留意到他异样。
褚云枫看向三皇子,朝他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你们小秘密我早就看穿了。
三皇子一怔,心虚地闭上了嘴,便闻褚云枫道:“放心吧,有我在你还怕他出事不成?”
三皇子闻言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后退了几步守在旁边不再做声,只一脸紧张地盯着十方。
十方本不想尝试,生怕耽误了此人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架不住褚云枫一顿忽悠,最后只能赶鸭子上架。褚云枫递了银针给他,朝他详细说了下针方法和角度,然后便守在一旁看着他下针。
“当真不会扎坏了人吧?”十方问道。
“坏了我再治便是。”褚云枫道。
三皇子闻言一急,刚想开口,被褚云枫一个眼神制止了。
十方深吸了口气,一咬牙,在那护卫手腕上某处穴道刺了一针。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
褚云枫看了一眼,开口道:“略偏了,再来一针。”
三皇子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十方别无选择,将银针取出来换了个方向又扎了下去。
“嘶……”那人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骤然醒了过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脑袋昏不昏?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十方一脸紧张地开口问道。
十方如与那人离得极近,一张俊美脸上满是担心和紧张。
那护卫怔怔看着十方,面上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复杂情绪,而后他快速环顾了四周,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仍旧扎着银针。
“咱们庄子里规矩你应该知道吧?十方第一次用毒,能拿你试毒那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福气,你可得好好珍惜。”褚云枫开口朝那护卫意味深长地道。
对方闻言略一沉吟,当即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向十方,目光虽竭力掩饰,但还是带着几分灼热。
“怎么一直不说话?脖子还有些红……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十方端详了那护卫几眼,有些紧张地朝褚云枫问道。
褚云枫轻咳了一声,走向那护卫开口问道:“还认识人吗?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那人回过神来,收回了一直盯着十方目光,哑声道:“叫……叫……小船。”
“哈哈……”褚云枫忍不住笑出了声,开口道:“这名字取得可真够敷衍。”
那人闻言瞥了褚云枫一眼,但顾忌着十方在场,那目光便十分收敛。
“小船不就是舟吗?”一旁看热闹时九忍不住开口道:“十方师父做大殿下时名字好像就叫李舟吧?这位护卫兄弟与你倒是有缘。”
那个叫小船护卫闻言看了一眼时九,目光带着几分戒备和敌意。
十方听时九提起往事,失神了片刻,而后朝那护卫道:“这位小兄弟,今日是我唐突了,害你受了苦。我看你脖子有些发红,大概是有些染了暑气,我去给你弄点解暑汤药,算是给你赔个不是。”
十方说罢起身出了房门,那个叫小船护卫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但瞥了一眼褚云枫却又忍住了。倒是时九很是尽职尽责,十方离开她便不近不远地跟在了后头。
“这位小船兄弟你在此好好歇歇,褚某先带着三殿下去治病了。”褚云枫拉着三皇子一边朝外走一边问道:“对了,三殿下这次来庄子里,得是什么病?”
“腿疼……不是,是头疼。”三皇子道。
“那打算治多久呢?”褚云枫又问道。
“三五日……这得听二哥……听那个护卫。”三皇子道。
“那就多待几日吧,正好有人替十方试试毒。”褚云枫道。
三皇子:……
护卫:……
这护卫忐忑又焦急地在房中等着,不多时十方便亲自端着一碗解暑汤药进来了。
十方第一次对人使毒,尽管依着庄子里规矩,他并不需要内疚,可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我听你说话嗓子有些沙哑,似乎不大不舒服样子,所以这汤药里给你加了些润喉东西。”十方朝那护卫道:“你这会儿真没那里不舒服吧?”
那护卫怔怔看着十方,也不知是没听清十方话,还是怎么了,半晌都没有动作。
十方见他不接那药,只当他是怕自己再给他下毒,忙解释道:“你放心,这里头绝对没有别东西,我如今也只会用那一种毒,别尚未来得及制出来。”
那护卫闻言总算回过了神,伸手接过十方手里药碗,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
他刚喝完药,便见时九又进来了,不远不近地立在一旁守着。
“她是谁?”那护卫哑声声音朝十方问道。
不等十方回答,时九开口道:“我是十方师父护卫,负责保护他安全。”
十方闻言笑了笑,朝他介绍道:“这位姑娘叫时九,功夫很好,只是她刚受伤不久尚未痊愈,不然你们都是护卫,倒是可以切磋一二。”
“你缺护卫?”那护卫朝十方问道。
十方笑了笑道:“也不是……”
十方如今身份复杂,他也不想朝这刚认识护卫说太多,便只笑了笑没解释。对方见他这神色,却不由拧了拧眉,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脸戒备地瞥了一眼时九。
“我……”那护卫想要起身,但不知是药力没散还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十方忙伸手扶住他,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担心三殿下,想去看他?”
这几日与时九相处,令十方认识到这些做护卫人,都很忠心。
想来此人也是,一会儿见不到三殿下,就开始着急了。
那人闻言不由怔了一下,忙顺着十方话点了点头道:“我想去……看看他。”
“你中了我使毒,大概是没什么力气,我扶着你去吧。”十方说罢将那人扶起来,而后把对方一只胳膊绕过自己后颈架到了肩上,这样一来更方便借力支撑住对方身体。
十方心无杂念,自然不会多想,可那护卫神色却有些不大自在。只因两人这姿势,身体几乎是贴到了一起,十方一手绕过他身后虚扶在他后背,像极了是将他半抱在怀中一般。
“你叫小船?”两人一边朝褚云枫那小院走时候,十方一边开口问道。
“嗯……”他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十方,两人由于离得太近,他这一转头鼻尖险些碰到了十方脸颊。他怔了一下忙收回视线,不自在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是个好名字。”十方开口道:“舟以渡人,船以载客……三殿下名字是个游字,如今你跟在三殿下身边保护他,他便不必再游了,可以让你载着。”
十方说这话纯粹是为了缓解一下尴尬,只因他今日朝人下了毒,心中始终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这人听完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身后时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为什么要使毒?”那护卫突然开口问道。
十方闻言忙道:“防身用,并不是想要害人。”
他误以为这护卫依旧在责怪他贸然拿对方试毒,便又解释道:“今日如此唐突,实在是对不住。我学这使毒法子,是因为……近来可能惹到了一些不大好对付人,想着有一技防身,到时候也好保命。”
那护卫闻言拧了拧眉,开口道:“这药药力太轻了,只怕防不住什么人。”
十方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如今连路都走不动,看起来也不像没事样子。
不过他已经给人下了毒,本就理亏,自然不愿再反驳他,忙道:“后头还会学一种药性更猛一点药,不过能不能学成,倒是不好说。这制毒便总免不了要拿人试毒,终究是有些不大好。”
“我帮你试吧。”那人突然开口道。
“什么?”十方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人脚步一顿,开口道:“你想使什么毒,我都可以帮你试。”
“这……不大好吧?”十方一脸内疚地道:“今日之事已经……”
“就这么说定了,不必再多言。”那人开口道。
十方原本还想推辞,但此人言语间不知为何似乎带着某种莫名威压,令十方下意识便想照着他话做。
不过试药一事在十方看来并不简单,他到底还是有些没忍住,开口问道:“咱们萍水相逢,你为何要帮我试药,就算我用药不是取人性命,但终究是药三分毒……”
那护卫心念急转,想到了褚云枫话,开口道:“我仰慕褚先生医术日久,却无缘为他试药。你既然是他徒弟,能为你试药也算是全了我对褚先生仰慕之情。”
十方:……
没想到褚云枫竟还有这样魅力!
不多时,十方终于扶着那护卫到了褚云枫小院。
褚云枫正带着三皇子在院子里挖蚯蚓,抬头见到两人忍不住一脸夸张地道:“嚯!十方你这毒使得可以啊,差点将人毒得路都走不了。”
那护卫闻言面上丝毫不见异样,只心安理得依旧让十方扶着。
十方并未意识到褚云枫这话里言外之意,忙道:“怪我没把握好,倒是对不住这位小兄弟了。”
三皇子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那护卫,开口道:“我头疼好些了……褚先生说下午可以去后头鱼塘里钓鱼……我能……去吗?”
“嗯。”那护卫沉声应了一声。
十方闻言惊讶地转头看向他,心道这护卫从前都没见过,想来是刚到三皇子身边不久,没想到三皇子竟如此器重他,就连去钓个鱼都要征求他意见。
三皇子闻言很是高兴,他看了一眼十方,又看了一眼那护卫,福至心灵地开口道:“下午有褚先生陪着我,你不必跟着了。你反正没事,陪着我兄长吧。”
“好。”那护卫应道。
十方刚想说自己不用陪,但三皇子说罢便低头和褚云枫说起了别话题,都没给他拒绝机会。
这么一来,十方身边莫名其妙便多了一个护卫。
只是这护卫不像时九那么好相处,十方同他待在一处时候,总觉得对方那目光牢牢钉在自己身上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可每当十方转头看去时候,却又发觉对方并没有盯着自己看,所以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感觉出了问题。
如此一连两日,三皇子每日都有别事要忙,日日打发他这护卫跟着十方。
十方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念及那护卫还应承了要帮他试药,便也不好将他打发走。
这两日他一直在着手配制新药,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候,那药总算是配好了。
“小兄弟,可否劳烦你去那柜子上帮我取一样东西?”十方指了指不远处地柜子问道。
那人忙起身,问道:“你要什么?”
十方开口道:“中间那层,有一个小木盒,你帮我取过来。”
那人闻言便走到了柜子旁,开始翻找十方要小木盒。
片刻后他拿到了木盒,刚一转身,却见十方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
十方走过时候刻意压低了脚步,再加上这护卫忙着翻找东西,是以才未曾发觉。
“你……”那护卫骤然见十方立在自己跟前不由怔住了,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他几乎能感觉到十方呼吸。而十方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双目中带着平日里少有温度,面上那一贯冷清模样荡然无存。
十方这表情令那护卫骤然忆起了某天晚上,某些记忆不合时宜地骤然浮起。
那护卫呼吸一乱,几乎是下意识便想抬手去摸一摸十方脸颊。
然而就在这时,十方抬手轻轻一弹,指尖弹起细微粉末被对方不偏不倚地吸进了鼻腔。仅仅是片刻工夫,对方便脚下一软,再次失去了意识。
十方忙将人接住,而后拖到了一旁矮榻上。
“这药与之前那药有什么不同?”时九凑过来问道。
十方开口道:“药力更猛,哪怕人醒过来了,十二个时辰之内也会浑身酸软无力,甚至不能自理。”
时九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忙道:“听起来是挺厉害,不过……”
“不过什么?”十方问道。
时九问道:“他十二个时辰不能自理,那他吃饭时候怎么办?”
“我可以喂他,他毕竟是为我试毒才会如此,于情于理我都该照顾他。”十方忙道。
“那他沐浴或者是去方便呢?”时九又问道。
十方:……
似乎,也应由他一力照看。
他先前倒是将这些细节都忘了,如今将人迷倒了,这才想起来。
那护卫昏迷了约莫有一刻钟,醒来时候果然浑身无力。
尽管事情是对方主动答应,但十方还是忙不迭地朝他又连连道了歉。
晚饭,庄子里煮了三皇子钓上来鱼。
十方虽然不吃荤,但还是亲手喂着那护卫吃了不少。
那护卫浑身没力气,只勉强能坐直身体,手臂连抬起来都做不到,饭必须喂到嘴里才行。好在十方最不缺就是耐心,一口一口将对方喂饱了,这才简单吃了些菜。
如今正值盛夏,大部分人入睡前都有沐浴习惯。
十方总觉帮人沐浴这样事情有些逾距,毕竟大宴朝好男风多,有时候男子与男子之间,多少也要避避嫌才行。
但人是为了他试药才如此,这个忙十方不帮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念及此,十方问道:“要不要我带你去沐浴?”
那护卫闻言怔了一下,片刻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推辞道:“不必了。”
十方闻言不由松了口气,但他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便又问道:“如今天热了,你若是不沐浴我去弄些热水来,帮你简单擦一下?”
那人想了想,最后总算点了点头。
十方原本做好了帮对方擦身准备,但对方不知为何,只让十方帮他擦了手和脸,以及手臂和脖颈这样本就露在外面部分。十方初时还有些不解,但后来转念一想,对方既然是个护卫,说不定是身上有什么伤疤,所以不愿让人见到。
念及此,十方便没再坚持。
终于将人“伺候”好了,十方正打算帮他吹灭烛火,让人早点休息。
那人却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想……去方便一下。”
十方一愣,这才想起来竟将此事忘了。
晚饭时候,他喂对方喝了一大碗鱼汤,算着时辰这会儿也该去方便了。
十方怕他憋得难受,忙将人架起来去了茅房。
这会儿天气热,对方出来便也没披外袍,身上只穿了寝衣。
十方带着他去茅房,路上夜风忽起,带起了对方寝衣上沾着熏香味。
那味道十方很熟悉,是他常用檀香,而且闻起来,并非普通檀香,倒像是此前李熠帮他亲手制那种。因为那檀香里加了些别东西,所以闻起来与普通檀香味道有些许细微差别。
“这檀香味是……在东宫沾上吗?”十方开口问道。
对方闻言身体不由一僵,而后开口道:“不……不是。”
他那寝衣平日里是不会穿,只有沐浴之后打算睡觉时候才会穿。若说是在东宫沾上檀香味,便说明他在东宫睡过觉,于是他只能开口否认。
“那就是……殿下赏了你他亲手制香?”十方开口问道。
“嗯。”那人犹豫了一下,干脆开口承认道:“殿下前些日子将宫里存着香都赏了人,我也有幸得了几支。”
十方点了点头,下意识开口问道:“他……还好吗?”
“不大好。”那人开口道。
十方离宫后,心里其实一直挺惦记李熠,只因对方大病初愈,他又不告而别。虽然褚云枫打了包票说李熠不会再有事,可十方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平日里他又不好朝旁人问,如今这护卫与他也不熟,问几句想来也无妨。
念及此,十方又问道:“没再……吐血吧?”
“不曾。”那人开口道:“只是终日闷闷不乐,也不怎么爱吃东西,脾气比从前大了许多,话比从前更少了。”
十方闻言心口不由一窒,脚步便不由顿了顿。
那人觉察到十方异样,开口问道:“你很……在意他吗?”
“我与他是自小长大情分,自然是在意。”十方道。
“那为何不去看他?”那人问道。
十方闻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扶着对方进了茅房。
十方等在门口,抬头望着天,片刻后道:“还是不见了吧,他是大宴储君,自有天命庇护,倒也不必我操心。往后纵然永不相逢,我也会吃斋念佛,日日为他祈福,愿他余生都平安顺遂。”
他说罢半晌,里头那人也没做声。
十方等了片刻,没听到动静,不由有些纳闷。
“你不会连方便力气都没有了吧?”十方朝里头那人问道:“难道……难道需要我帮你扶着……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