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醒过来时,后脑勺依旧传来沉闷的痛感。
她伸手一摸摸到一个很大的鼓包,不碰还好,一碰更疼。
这里是地下室,陆之林离开前没有给她留灯,秦心的世界一片寂静的黑暗。
地下室动工后秦心没有来看过,所以并不清楚灯的开关在哪里,摸索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
头实在太疼了,秦心没撑住,很快又陷入昏沉的精神世界中。
再醒来时还是一片黑。
没有光,身上没有显示时间的工具,秦心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她在地下室里度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身体已经发出了危险的信号,她感觉自己口很渴,胃也因为长时间的饥饿产生了灼烧般的疼痛。
刚被关在这里时还尚且存有力气拍门叫喊,但现在手软脚软,连路都走不动,更别提呼救。
秦心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恐怖的设想,陆之林会不会打算把她关在地下室里活活饿死。
当然不是。
等秦心饿得眼冒金星时,地下室的门终于开了。
头上的灯也跟着打开,秦心觉得光芒带着痛感照在她的眼皮上,便抬起手挡住。
陆之林没有朝她走近,只把装着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打好结扔到秦心的脚边。
秦心听到塑料袋的声音,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双手颤抖着撕开包装纸,把里面的面包吃掉,狼吞虎咽的样子宛如逃难的饥民。
中途吃的太快被噎住,想也不想地拧开矿泉水瓶盖把水往嘴里灌。
陆之林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心,他的脸背着光,神色晦暗。
“吃饱了吗?吃饱的话,我们需要谈谈。”刚开始犯罪的冲动已经消减下去,陆之林的心情如同暴风雨后的天空,已经有了放晴的征兆。
只要能控制住秦心,守住代笔的秘密,那他这一生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吃完果酱面包后,胃里有了瓷实安心的感觉,秦心被饥饿蚕食的理智也回笼了不少,她开口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开口。
嗓子开始泛起发炎时才会有的疼痛,喉咙发肿,宛如刚刚生吞了一捆钢针,她挣扎着吐字:“水……水……”
“嗯,水里面下了毒,你以后不能说话了。”陆之林的脸上露出微笑,“抱歉,你要是能说话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的。”
秦心手捂着肿大的脖子,满脸不可置信。她以为陆之林只是对她隐瞒了性向,没想到还藏了一颗兽心。
她在无助中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厌弃感,为什么当初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呢?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糟糕的样子?
“我没有想要你的命。”陆之林的形象在秦心的眼里扭曲,揉碎重组好几次后最终变一条花色不美观的毒蛇,说话时都在吞吐着蛇信子。
“这两天你也尝过了饥饿的滋味,应该能意识到你现在的处境不容乐观。”陆之林根本没想和她谈,现在局势逆转,他是秦心命运的主宰者,“只要你能继续帮我画画,我保证你每天都有充足的食物,地下室里的居住环境也会想办法帮你改善。”
秦心发出一声尖叫。
她想要发出尖叫声,但声音冲到受伤的喉咙处变了调,很没有杀伤力。比起尖叫声,更像是某种痛苦的呜咽。
她朝陆之林扑过去,带着满腔的恨意,却被对方以身高和力气轻松压制。
“我高看你了,看来你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个什么样的情况。”陆之林拍拍衣服,仿佛被秦心摸到的地方染了污秽,“既然你还想继续耗下去,那就耗下去吧。”
说罢,陆之林再次关上门。
“就这么不管了?”老早就守在门外的易轩问。
“还想让我怎么管?”陆之林沉着脸,“她刚才可是想袭击我,本来以为饿了两天能磨磨性子,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要倔得多。”
“我是怕她身子弱,到时候闹出人命,你可什么都捞不着。”易轩担心地说。
陆之林略微沉思,“不会,我会随时注意的,再关两天挫挫她的锐气比较保险。”
过了两天,秦心真的生病了。
陆之林给她送被子送迟了,她在地下室里着凉发起高烧,烧的人事不省。
“这不能扔地下室里不管了吧?我看她继续烧下去可是真的会死。”易轩用手轻探了一下秦心额头的温度,“这烧的,都能在额头上煎鸡蛋了。”
“不行,这要是送去医院了该怎么解释?要是被人发现真相,我们两个都得玩完儿。”陆之林不肯妥协。
为了让秦心退烧,陆之林在药店里买了很多店员推荐的退烧药,秦心吃完药后烧退下来了一点,但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很快又重新升了上去。
不能死,秦心绝对不能死。要是真死了,他对未来的美好设想就通通泡汤。
陆之林开车带秦心去了一个事先打点过的小诊所,让人专门为她空出一间病房打点滴。
秦心迷迷糊糊中感知到自己来到了外面,她很想撑起精神来求救,但她的身体不听使唤,一直到隔天凌晨才有力气动弹。
她醒来的时候陆之林并没有在她旁边。这个房间里明明有四张病床,但除了秦心躺的这一张,另外三张床都是空的。
秦心动了动软绵绵的腿,咬着牙吃力地坐起身来,她的额头上泌出一层薄薄的细汗。要赶紧在陆之林回来之前向别人求救,要快!
秦心掀开被子,套上自己的鞋,颤颤巍巍地要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响动,诊所医生推门进来:“唉唉快躺下,手背上还插着针呢,这是要做什么去?”
有可以求救的人!
秦心顾不得多想,连医生的话也没听进几句,她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等等,别急别急……”医生连忙上前扶住秦心。
秦心的嗓子坏了,说不出话,她死死抓住医生的袖子,嗓子里发出咿啊的单音。
医生不解:“是不是要上厕所?”
秦心哭丧着脸摇头。
她看到别在医生白大褂的上衣袋里的笔,粗鲁又慌张地抢过来,想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下求救的字迹。
笔尖还未触及掌心,陆之林就推门进来。
他立时发现了秦心的企图,脸上未露端倪,扣住秦心的手腕,抢过她手中的笔归还给医生:“别胡乱动医生的东西。”
“家属来了啊,”医生望了眼陆之林,“你爱人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她经常这样。”陆之林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的这里有点不正常。”
医生见过的病人多,脾气古怪的更是不少,所以并没有把秦心刚才的举止放在心上,“快扶她坐下,现在吊的这瓶药水快完了,得重新换一瓶。”
陆之林紧紧抓着秦心的胳膊,动作并没有搀扶该有的轻柔。
秦心挣脱不开,被迫躺到床上,医生要给她换药水时陆之林放松警惕松了手,秦心瞅准这个时机突然奋起抱住医生的腰,把医生吓得手一晃,药瓶打到地上,里面的药水溅的到处都是。
医生被吓得愣住,还是陆之林强硬地扯开秦心紧箍着医生腰际的手。
“不好意思,在陌生的环境她的精神有点受刺激,麻烦你重新去换瓶药水,放在门口就好,我来帮她换。”陆之林冷静地说,他知道现在要是自己露出慌乱的痕迹绝对会被怀疑。
“哦……哦。”怪不得来之前说要单独留一间病房,这精神不正常的样子确实不适合与其他病人同住。
等医生走后,陆之林脱下面对外人时温文尔雅的伪装,他狠狠掐住秦心的脖子,沉声警告她:“带你出来看病是想让你快点好,你别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在外面,现在秦心的脸上要吃掉不知多少耳光。
秦心本来嗓子就发不出声音,现在被这样掐着脖子,窒息感更加严重。她瞪着陆之林,手和腿都在不停地踢打和挣扎着,渐渐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大脑传来缺氧的信号。
陆之林此刻动了杀心。
不过片刻后克制地松开了手。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声音:“药水我放在外面了,你记得换啊。”
医生敲了敲门并没有进来。
陆之林柔着声音:“知道了,谢谢。”
秦心在诊所里的表现给陆之林敲响了警钟,接下来在两天,陆之林不敢再单独放着秦心一个人呆在病房,他叫来易轩,两人轮流“照顾”病患,确保秦心二十四小时里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
恢复了大半后陆之林把秦心重新关回地下室中。考虑到这次的事故,他以特殊的要求招来一个保姆。
这个保姆就叫章晓琴。
章晓琴的家庭条件不好,母亲年轻时去河边洗衣服被村里的恶霸无缘无故地打了一顿,那之后身体伤到根再也没法做重活,长时间卧病在床。身为家中顶梁柱的父亲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时因为厂里的设备设施不过关导致父亲受伤致残,而厂里没给他赔多少钱,连医药费都不太够。
家里的孩子除了她外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但妹妹和弟弟都还小,所以年仅十六的章晓琴便顺理成章地担下了家庭的重担。
可是依照她的年纪和阅历,能找到的工作薪资都很低,根本无法担负家里的开销,章晓琴甚至动起了要做灰色生意的念头。
就在章晓琴被逼的走投无路时,同在一个餐馆打工的女生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
“招保姆的工资开的这么高正常吗?”一个月有好几千,年终还有单独的奖金,干一个月相当于在别的地方干大半年了。
“不懂了吧,招保姆的这户人家是有名的大画家,陆之林这名字听说过没?电视都上了好机会呢。”介绍工作的女生知道章晓琴的家庭困难,所以是真心希望她能得到这份工作。
章晓琴家里没有电视,再说,她平时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看电视,只能巴巴地摇头。
“我和你说啊,这是小道消息,你别和其他人说,”女生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据说是陆之林的老婆生重病了,他平时忙没时间照顾这才不惜用重金聘用保姆。”
“人家这种有钱的大户人家找保姆会轮得上我吗?”章晓琴没什么信心。
“怎么轮不上?机会大大的有。”女生拍拍她的肩膀,“我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听不听?”
章晓琴纳闷:“你怎么这么多的小道消息?”
“啧,你听不听嘛?”
章晓琴忙点头:“听,听,当然要听。”
“我听之前去面试但没被录用的人说啊,陆之林聘用保姆的条件好像是特意往家境贫苦的女生上靠,家境越差越好。”
这点章晓琴倒是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可是为什么会有雇主想找家境差的女生呢?章晓琴没有深思,她现在太想要钱了。
去陆家面试那天,章晓琴特意穿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件白衬衫,多余的线头修了又修,想给雇主留个利落大方的好印象。
不愧是大画家住的地方,房子的面积很大,还是三层的。章晓琴不懂装修风格,只觉得陆之林住的这种房子很像抗日片里阔家少爷住的小洋房。
面试时没有考察做饭干活的能力,而是详细盘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听完章晓琴阐述自己的家庭状况后,陆之林露出满意的表情,问:“你现在很缺钱吧?”
“非常缺,我很需要这份工作。”章晓琴努力睁大眼睛,想让雇主看到她眼里对金钱的渴望。
“不过,你还没成年。”没成年更好,胆子小容易被唬住。
章晓琴会错意,以为陆之林是对自己的年龄不满意,忙说:“实际年龄没成年,但身份证上已经成了。我之前接过保姆的活,做饭洗衣服通通不在话下……”
她还想继续多说些自己的优势,但陆之林伸出手示意她停下,“我了解。”
章晓琴:“好……好。”
“你刚才提到有照顾生病母亲的经验对吧?”陆之林注意到面前的女生有护理病人方面的经验。
“是的,皮下注射,输液,还有一些简单的护理工作我都会。”
闻言,陆之林相当满意,这条件简直是为照顾秦心量身打造,“这份工作比较特殊,需要你提前签署相应的协议做好保密工作,你能接受吗?”
听陆之林这么说,这份工作是十有**能成,章晓琴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能能能,肯定能。”
陆之林双手交叉搁在桌子上,“签署协议后我会单独给你一笔钱,不过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签署协议后就能得一笔钱了?!那正好到上学年纪的弟弟和妹妹不就能去学校了吗?
章晓琴匆匆扫过协议内容后便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名字。
至此,章晓琴便开始了当起了专属于秦心一人的全职保姆。
当这个十六岁的女孩走进地下室,看到精神萎靡的秦心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工作表面上是保姆,实际上是谋杀者的帮凶。
在面对秦心的苦苦哀求时,章晓琴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可陆之林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提醒当初签下的协议。
“你应该不会想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断送家里的收入来源吧?”陆之林穿着高级的丝质睡衣,靠在沙发上喝咖啡,姿态闲适且优雅,和地下室里那个狼狈的女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再说,”杯子放到杯碟上发出脆响,“你当初签下协议时可是收了钱的,到时候我能以诈骗罪的罪名起诉你。”
章晓琴脊背发凉,她忙将手上的点心放到桌子上,低着头,讷讷地道:“我没有这种想法。”
“那就好,毕竟我是知道你的家住在哪里的。”陆之林不动声色地威胁,他清楚章晓琴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画家吃掉眼前的景色,赋予自己的感**彩在画纸上呈现。秦心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已经能作出极有灵气的画作。
而她切身所经历的痛苦,她所背负的所有负面情绪则不需要经过“吃掉”这一吃力的消化过程,她的经历本身就是最好的素材。
挨过饿,所以秦心能画出《饿》。
被毒哑,所以秦心能画出《哑》。
被关在密室,除了看陆之林给她的书让她摄入素材不断学习,其他时间都是对着一面墙发呆,所以秦心能画出幽暗绝望的《墙》和《密室》。
有过无数次的自杀念头,想要去死,所以秦心能画出《死者》。
秦心的痛苦成就了陆之林。
“哎哟,这画儿瞅着可真让让人不舒服。”话虽这么说,章父却没有把报纸翻个面,反而更加用力地去盯着画看。
自从章晓琴在陆之林家工作有了不菲的收入后,他们家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母亲不会再担心钱不够用偷偷地去干重活给原本就不好的身体增加负担,平时接点针线活给家里挣个零用钱就够了。至于父亲,原本因为失去一条腿精神不振的他也慢慢走出阴影,话跟着多了起来。
“不舒服就别看。”章晓琴夺过章父手里的报纸,折起来扔到一边。
“我还没说完呢,虽然看着不舒服,但就是让人有想看的劲。”章父把叠好的报纸展开,“晓琴啊,能遇到这么好的雇主可是你的福气。陆先生心善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取得这么多成就,现在邻里邻居的都可羡慕你能在那么好的一户人家里工作。”
章晓琴没搭话。
“姐!你能帮我要一个陆先生的签名吗?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可喜欢他了,还说他的笔触细腻动人什么的。”正在饭桌前埋头写作业的章俊插话道。
章晓琴支支吾吾的:“我就是个保姆,和陆先生要签名不合适。”
真正的创作者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心血上署名,还在地下室里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
“唉呀,你试一下嘛,就一个签名而已,你都在他家工作有段日子了,陆先生肯定会答应的。”章俊想拿着要来的签名去和那个女同学炫耀,不依不饶地说。
没等章晓琴再度拒绝,章俊对面正用蜡笔涂涂画画的小妹语气雀跃地说:“我以后也想成为陆先生这样的画家!”
“不行——”章晓琴厉声呵斥。
小妹瘪嘴,怯生生地说:“怎么不行,大画家能挣大钱,住大房子,我也想要住大房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章晓琴的怒意来势汹汹,“世界上的画家多了去,学谁不好!”
小妹从来没见过章晓琴这般生气的样子,委屈的要命,连桌上的蜡笔也不收便哭着跑回卧室里。
章俊一看这光景,也不敢提想要陆之林签名的事,埋头继续计算本子上的数学题。
生气的大姐好可怕!
“这么凶干嘛啊,”章父看小女儿哭了有点心疼,“当画家又没什么不好。”
还是在一旁补裤子的章母咂摸出几分异样,不过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而是在第二天早上趁着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时悄悄问章晓琴:“那个叫陆之林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章晓琴愣了愣,否认道:“没有,妈你想到哪儿去了。”
“这不是昨天晚上看你情绪那么激动吗?我有点不放心。”章母从锅里盛出热乎乎的白粥。
“这不是一回事儿。”章晓琴想转移话题,接着说:“爸的粥里还要不要加糖?”
“加什么糖啊,昨天中午我还偷偷看见他买去点心店里买奶糖吃了,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医生都说了要少吃糖还不听话,没把糖尿病当一回事儿呢,别放!”说到这里章母忍不住气道。
不过她没打算这么快就绕过话题,三言两语又转回来:“晓琴,给人家当保姆,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
“妈,我不会往外乱说的。”章晓琴抢先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章母看着沉默的女儿,有一瞬间想追根究底地问问她到底发现了陆之林的什么秘密,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这臭小子又在发什么疯?”易轩看易霖迎着风雪出了门,心急地想把人追回来。
陆之林拉住他:“别理,他爱耍脾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外面那么冷,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回来的。”
易轩本来还有几分慌张,听陆之林这么说便打消了追出去的念头,“说的也是。”
劝说完易轩,陆之林瞥了眼谢素素和姜郁,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晓琴都死了,那你们两个就来负责做饭。”
姜郁:?
“我做饭很难吃的。”谢素素被陆之林训斥惯了,说话的气势习惯性矮一头。
“易轩,你还真是有福气啊,娶了个连饭都做不好的妻子。”陆之林似笑非笑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让保姆做的,素素她不会做饭很正常。”
易轩有意帮着谢素素这边说话,他是想着刚死了人就不要再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哪想陆之林把他的话当做在和自己呛声,阴阳怪气地说:“有个痴傻的母亲需要照顾,竟然连饭都不会做,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
姜郁下意识往谢素素的方向看去,发现她面上怯懦的表情隐去,切换成阴沉的可怖。
陆之林还完全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拿别人的亲人打趣:“哦,会不会是因为人傻尝不出饭菜味道的好坏,索性就不在这方面下功夫……”
“老陆,注意场合!”易轩听他说话越来越没有边界感,不由得大声提醒。
“陆之林,你怎么样说我都可以,但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一个才过世不久的老人,你还有点良心吗?有点素质吗?”谢素素边控诉边哭泣,泪光莹莹,楚楚可怜。
刚才一瞬间闪过的阴沉狠厉似乎只是姜郁眼花看错的表情。
易轩用埋怨的表情看着陆之林,连连安慰谢素素:“素素别哭啊,这……老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
姜郁心想,这豆腐不知放了多久,都长毛发霉臭不可闻了,亏易轩能用“刀子嘴豆腐心”这种话来形容陆之林。
陆之林平时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特别是在很多人的面前,但他就是讨厌谢素素,不止是因为对方是易轩名义上的妻子,这种厌恶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的时候他都会惊讶于自己口无遮拦说出的话。
为此,陆之林还曾特意调查过谢素素的背景,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让他更加郁闷。
面对两人的指责,陆之林张了张嘴想说点场面话来缓和气氛,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卧室休息了。”谢素素接过姜郁递来的纸巾,擦干眼角的眼泪后径直上楼,根本不管易轩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易轩的眼神追随着谢素素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末了又看了看一脸难色的陆之林,他憋话半天,脸都憋紫了才咬牙切齿地抛下一句:“老陆啊老陆,你今天是犯什么病了。”
说完话,他撂下众人去追已经离开的谢素素:“素素,等等我!”
这下,一楼就只剩下姜郁,陆之林,东野声和池嘉死人。
场面又冷又尴尬。
东野声清了清嗓子,转头和池嘉打商量:“要不我们把尸体抬到地下室去?”
池嘉不太情愿,但看目前这个局面,其他人都是不打算管尸体如何处理了。
于是勉为其难地点头:“嗯。”
说完开始动作,池嘉一会儿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一会儿默念上帝保佑,脸却全程绷着不露怯。
陆之林在他们抬尸体的时候悄然离开,姜郁还留在现场。
“你不回卧室休息吗?”东野声问。
“我和你们一起去地下室。”姜郁想看看易渡的尸体现状如何,顺便看看地下室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先前偷听完陆之林和易轩的谈话后,姜郁本来都咬定凶手是非自然因素,也就是陆之林死去的妻子化身成的穿绿裙子的女人。
但2357否定了她的猜测。
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东野声理解错了姜郁的用意,说:“是要找吃的吧?地下室有个大冰柜,里面挺多冷冻食品的,我上次帮忙抬尸的时候发现冰柜里还有牛肉,等会儿可以弄个小炒肉下饭。”
就……很奇怪。
先不说东野声的心理素质好到近乎诡异的程度,他时而接地气的说话内容会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豪门大家里娇贵的小少爷。
姜郁的心神被东野声不合身份的行为细节分走了片刻。
地下室里的空气潮湿,有种让人说不清的发闷感。
易渡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放在角落,本来孤孤单单的,现在有个章晓琴的尸体在旁边安放倒是有了伴。
姜郁蹲在尸体旁,伸手掀开蒙在易渡脸上的白布。
池嘉飞快别过脸去。
嘴巴还是大张着像在恸哭,僵硬蜷缩着的四肢此刻倒是软化下来。
“在看什么?”东野声挨着姜郁蹲下,好奇地问。
“随便看看而已。”姜郁没有手套只能用白布包着手,小心地触摸对方的脸和头发。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觉得易渡的头发很茂密。
正当她要把白布重新盖回易渡脸上时,离尸体老远的池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姜郁和东野声齐齐起身,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池嘉白着脸,明显是被吓惨了,磕磕绊绊地说:“我……你们……等会儿出去再说。”
姜郁看他是真被吓到了,也不继续逗留,在地下室里随便扯了张防雨布料盖在章晓琴的身上便飞快地逃出地下室。
等到了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姜郁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池嘉:“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在姜郁揭开易渡尸体上的白布时,池嘉就心有余悸地别过脸去,等了会儿后他鼓足勇气重新转过脸去看两人,却不小心看到——
“章晓琴忽然睁开了眼睛。”
姜郁迟疑道:“会不会是你太紧张看错了。”
回忆起那毛骨悚然的一幕,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池嘉肯定地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定以及肯定我没有看错。”
就在几人静默之时,东野声不知想起什么,一脸沉重地说:“坏了!”
姜郁又问:“怎么?”
东野声:“刚才走的时候忘记从冷冻柜里拿牛肉了。”
姜郁和池嘉:……
“开玩笑的嘛,气氛这么紧张,我想让大家放轻松点。”东野声摸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如同一个真正的阳间人,“不过你们不饿吗?我有点饿了。”
说不饿是假的,现在的时间比平时的饭点晚了快一个半小时。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地下室把肉拿来。”东野声提议道。
池嘉心里还是毛毛的,“算了吧,厨房里不是还有米饭和土豆吗?将就着吃点就好。”
厨房里还有个冰箱,体积虽没有地下室里的冰柜大,但里面总该有点食物储备。
“你呢?”东野声转向姜郁。
“我?我无所谓啊,我带了很多饼干和方便面,你们要吃的话可以来找我。”姜郁慢半拍地说。
东野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没必要的话,我就不去了。”
才怪。
等几人道别分回卧室后,东野声独自一人来到地下室。
这回没有了交谈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单调的脚步声。尽管很轻,但四周太安静了,所以能听得很清楚。
东野声走到两具尸体旁,他挑开章晓琴尸体上的防水布料,蹲下身,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好想看里面。”东野声轻声说。
听说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人血液是樱桃红色的,颜色非常漂亮,可惜他身上没有针筒,不然就能亲眼见到了。
东野声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章晓琴忽然睁眼的一幕。
直到脚开始发麻,他才烦躁地拧起眉站起身,不满道:“真没意思。”
死人果然没活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