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寺后边两整排的房子都备着招待香客贵客,若是有人要居住一段时间,后排便会围起来,前边一排,便用来让贵客女眷歇歇脚,换下衣裳。
午间许呈晋一行人按时在此处汇合,斋饭早早就备上了,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米饭带着淡淡的清香,其中有一道素八珍,看着清淡,吃起来鲜得人舌头都要咬掉。
许嘉星拿着木雕,跟大太太说了今日遇到的趣事儿,道:“母亲,您瞧这雕刻得多逼真,若是丢进水里,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并蒂莲花。”
大太太顺着她的意思夸了几句,回头看了眼静静坐在桌前的许嘉元,老爷想着让一家人出来散心游玩,几个哥儿和老爷打得尽兴,星儿也能自娱自乐,唯有大女儿却跟着自己走了一上午,这寺中景色,全没欣赏到。
她摸摸许嘉元的头,“元儿可累了?”
许嘉元摇摇头,大太太便温柔笑道:“那不如下午好好去玩玩,不必着急回去。”
许嘉元想说不必,她对这些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但看出母亲眼里的期许,她慢慢道:“好。”
她们俩母慈女孝,周身气氛温情脉脉,许嘉星握着木雕,霎时失了分享的兴趣。
她偏头,捏捏桃桃的脸,“快说,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桃桃:?
气!!戳她伤心事!!
房间外头,许呈晋本想和方丈再好好说会儿话道谢,余光一瞟,竟看到一抹深深的玄色衣袍从拐角出现,平王爷萧宣晏依旧风度翩翩,身形玉立,可身边却跟着个妙龄女子,被丫鬟扶着,仿佛身子很不好的样子。
他眯了眯眼,悄然带着方丈退到角落,没叫人发现他的身影。
萧宣晏适应着女子小小的脚步,女子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男一女,郎才女貌,青烟坠在后边,气得想哭,充满不解道,“王妃,咱们只是在园子里待了一个时辰,怎么王爷身边就突然冒出个表姑娘了!”
之前那位容貌惊艳的小姑娘告辞后,庄青青没了木雕手里痒痒,也不肯听青烟的话回去找王爷,随手扯下一片竹叶,慢悠悠雕刻起来,青烟想着王爷午间会和王妃共用午膳,必定能缓和气氛,倒也不急着也不催促。
岂料等她们被王爷的小厮来叫时,第一眼便看见跟在萧宣晏身边那位眼眶带红,行动踉跄的表妹纪若华。
听说,她是为在宫中劳累病倒的皇后姑母祈祷,七日前就到了镇国寺,日日跪满三个时辰,诵经祈福,萧宣晏去给母后的香油灯填香火时,恰碰到虔诚叩首的表妹,他惊讶后感动不已,感念纪若华的心意,竟与她一同跪在蒲团上为母祷告。
或许是跪得太久,纪若华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萧宣晏为着表妹名节,没能及时出手相扶,为此颇感愧疚,决定亲自送表妹下山。
青烟瞧着王爷回来后和王妃商定此事,说是商议,其实只是通知,王妃也跟没事人一样,悠悠然然地答应了表姑娘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表姑娘虽是皇后娘娘母家的人,可是纪家早就没了爵位,怎么能和一品王妃平起平坐......”
青烟替主子委屈。
庄青青淡淡道:“这会儿就气成这样了,日后岂不是天天气得呕血。”
青烟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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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呈晋回了房间关好门,面色凝重,冲刚刚带着许嘉元出去游玩一番后的大太太道:“这庙里有贵客,咱们不便冲撞,待会儿先在寺庙下的露台处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再出发。”
许呈晋心里有预感,萧宣晏看重名声,在人来人往的镇国寺里和一陌生女子关系亲密,绝不会是简单的不小心。
他若猜得没错,或许过不了多久,宫里就要有消息传出来了。
大太太点头,拉着许嘉元的手,“园子逛得可还喜欢?要不再去瞧瞧其他的?”
许嘉元看出母亲眼里已经有了疲惫,道:“女儿喜欢的,但天气渐冷,咱们还是先回马车上加些衣服吧。”
到了山中露台处,这里比之上午热闹了不少,京里头好些商贩都急着来赶这儿的热闹,盼着能趁着人多,多卖些东西。
大太太先上了车,拒绝女儿跟着上来的意思,道:“不用陪我,星儿买到了喜欢的木雕,你也去看看,若有喜欢的,母亲也一并替你们买下。”
许嘉元只好放下脚,转身和妹妹朝外走。
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母亲要求,她便多走走,许嘉星出门的机会少,这会儿也不闷闷不乐了,走马观花带着自己的丫鬟跑去看各色小摊的东西,花里胡哨地买了一大堆,全被桃桃抱在怀里。
回去又要抱怨月钱不够用了。
许嘉元跟在她身后,默默出神想着,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嘈杂的人群中钻到她耳里,“——这位夫人,您花容月貌,若是把这幅画买回家里,您夫君看到了也会认为您赛过这洛神千倍万倍!”
“姑娘,您离我这儿远些吧,您才刚刚一靠近,我就觉得仿若天上仙子降临,逼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不如买下这本经书,也能镇住姑娘一身仙气,免得天上神佛念着姑娘,让姑娘再次成仙登去。”
许嘉元看向声音的来处,乌泱泱围了一大群女子,男子的话有不少人买账,夫人小姐们都纷纷出手,许嘉元顺着人流走过去,成了最后一个到他书画摊前的人。
“小姐您步若莲花——”姜云行张口就来,抬头笑道,看见面前之人后,哑住了声音,许嘉元带着帷帽,白纱遮住她的脸,轻声道:“这画怎么卖?”
她是真看中了这幅山水画墨,用笔飘逸,渺渺浩远。
姜云行挠挠头,有些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半天,突然道:“......镇国寺里夫人小姐们来的多,我想着哄哄她们,能心软多买些字画,就算是赏给下人也好。”
——这些话不他该说,但他不知怎么的,偏偏害怕这位姑娘误会,卖些奇人异书是一回事,仗着一张脸卖笑就是另一回事了,定会让姑娘因此认为他是个浪荡之人。
许嘉元一怔,脸上染上一阵绯红,装作没听到,故作镇定重复道:“......这画怎么卖。”
姜云行不知她是否真的没听到,懊恼刚刚声音太小,道:“姑娘若是想要,十文便好。”
许嘉元分明听到他刚刚一副画便卖了一百文,没有做声,递给他十文后便径直朝马车走去。
大太太看她回来,手上还抱着东西,很是满意,怜爱道:“买了些什么?”
“......一幅画。”许嘉元心不在焉道,大太太接过,果然是一副好画,她笑着问,“多少银子,母亲替你出。”
“母亲也觉得很好吗?”许嘉元猛然回神,偏头问道,大太太认可,“这画虽然纸张不是很好,不过技巧精湛,再练上些时日,必成大家。”
书画摊处的姜云行,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没了哄姑娘夫人高兴的心情,他不靠着一张脸吆喝,这么昂贵的书画怎么可能卖得出去,眼看着摊前很快冷落了下来。
“这些书画一共多少钱?”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姜云行抬头看去,是个陌生的姑娘,他原本无精打采,说话也有气无力,但打眼瞧到那姑娘腰上的系带,忽地道,“每幅画十文。”
那姑娘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价格,有些踌躇,纠结间,扔下十两银子,指挥着小厮把所有的书画都抱走了。
他们脚步匆匆,姜云行不错眼地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人群匆匆,他很快失了那姑娘的踪迹。
不过,揣着这十两银子,姜云行乐了。
丫鬟和主子日日相处,连背影步调都是一样的,走路规规矩矩,一本正经。
傻姑娘以为让丫鬟来买就能骗过他?
那头洛茹有些惴惴不安,在许嘉元马车上道,“大小姐,他说每副只要十文,我害怕他跟我争,丢下小姐吩咐的银两就走了。”
许嘉元默不作声,让她坐下,洛茹看着这都快堆满马车的字画,问道:“那这些要如小姐刚刚跟大太太所言一般,年后都赐给收成好的庄头吗?”
“......先放在绿摇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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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皇宫里启济殿里,隆兴帝听着跪在下首的儿子语带哽咽地诉说,“表妹为了母亲跪伤了一双腿,儿臣实在心下不忍,便亲自护送她回家,违了父皇的圣意。”
皇上冷落纪家,从前最生气时,下过命令,不准儿子与外祖家过从亲密,萧宣晏此刻一副伤心的样子,解释着他为什么突然堂而皇之地又去了趟纪家。
隆兴帝想着皇后久久不愈的病和娇弱柔美的脸,让儿子起身,“多大点事儿,不就是带王妃去镇国寺游玩时碰到了你表妹,快起来吧。”
“表妹孝心可城,感动天地,刚刚儿臣去母后宫中请安,瞧见母后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能坐起来喝粥用膳了。”
萧宣晏擦擦眼角的泪,告诉了隆兴帝这个好消息。
“果真如此?”隆兴帝欣喜,皇后自从病后就以怕损害皇上龙体健康为由,拒绝他踏入凤鸾宫,足有一月没见了,他也不想听儿子叨叨了,立刻摆驾凤鸾宫。
皇帝突然驾临,凤鸾宫人措手不及,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纪皇后在内室,穿的很厚,雪白的绒毯披在腿上,正吃着药丸,看见隆兴帝,她扶着宫女便想行礼。
隆兴帝拦住她,颇为欣慰,“看着果然好了些,之前你突然病重,朕担心了好久。”
他坐在纪皇后身边,道:“只要能坐起来好好吃饭,这病就会慢慢好起来,你莫要再担心伤神了。”
他们俩叙了会儿话,皇后柔和婉转,忽而微微蹙眉,说起了纪若华的事。
“晏儿和我提了,若华年纪小不懂事,这么苦苦跪着为臣妾祈福,臣妾怕她伤了根本,想邀她来宫中由太医亲自看诊,也好放心。”
皇上享受着皇后温柔小意的祈求,他不可能派太医去纪家,让个小姑娘来宫里却没事,他握着皇后纤细的手,“想叫就叫吧。”
他看着皇后惨白脸色中的浅浅红晕,心念一动,主动道:“既然这姑娘能求得神灵庇佑,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的法殿里替你祈福,也能让你好得快些。”
“皇上.......”皇后一脸感动,却记得他曾经的旨意,伤心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纪家行事不端,得罪圣上,若是叫若华长久留在宫中,旁人恐会误会皇上圣意。”
隆兴帝最不喜旁人揣测,大手一挥,“一个小姑娘进宫也能让他们误会,那他们也太闲得没事,且由得他们闹,你的身子最重要。”
纪皇后眼泪盈盈,很是感动,主动靠在了隆兴帝怀里。
隆兴帝心神一荡,揽住了皇后柔弱的肩膀。
云清宫里,付贵妃听到皇上大白天地召了萧宣晏,还以为是问话他为何又和纪家有牵扯,岂料太监来报,皇帝转头又去了皇后宫中,她漂亮的凤眼一瞪,怒气冲冲,骂道:“可真厉害啊!病还没好呢又想着勾引皇上!”
“嘭。”
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溅起尖锐的粉尘。
一堆太监宫女跪在殿下,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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