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来,他慢慢的接触了纪染,才发现,这样一个张扬傲慢的少女,有着一个面冷心软的性格,嘴上冷漠,却会将每个人的安全放在首位。
她其实挺奇怪的,偶尔。
周迟不由地笑起来,扭头看着对面床的方牧野,语气带着些许调侃之意。
“你说,纪染是不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怎么知道飞船一定能建好,还有白翟深,他们好像以前就认识的样子。”
至于两人是什么关系,没人能猜出来。
实在是,根本想不到纪染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个边境犯罪分子?还颇有一种知己知彼的意味。
方牧野兴致勃勃道,“我也有这种猜测,回头一定找她问清楚,这种好事怎么能瞒着我?”
周迟只觉得好笑,反问他,“有什么事情是你野哥哥不知道的?”
“唉,野哥哥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
“......”
方牧野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他是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风流的?
野哥哥野哥哥,难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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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挑眼戏谑般的看着他们,在声声质问之下,眉梢未曾动容半分,反而更是玩味十足。
白翟深幽幽一笑,“怎么样,还喜欢这个礼物吗?”
那是他不远万里,费劲千辛万苦带过来的,是稀有的宝贝。
这一次,可是全数奉上。
他的这般心思,足以见“诚心”。
应明泽收敛神情,稍稍压下心中的愤然,冷静道,“白先生,我相信你也不愿看见航空基地被炸毁。何必摆出这一套,十个名额还不够吗?”
“我白某人做生意,从未吃过亏。”
他单手撑在桌上,弓下腰,偏偏眼皮深陷,睨着厉寒声,一字一顿道,“你是第一个敢算计我的人。”
语调缓慢,凉意透彻,攀附在人的耳侧。
应明泽心生警惕,紧紧盯着白翟深,生怕他突然出手。
“过奖。”
厉寒声神情冷淡,朝他微微一笑。
白翟深忽而哈哈大笑两声,森森阴冷攀上面庞。
他说,“那就都死吧。”
“你不必用激将法。”厉寒声平静道,“废了这么大功夫千里迢迢赶来航空基地,费尽心思安装炸弹,无非就是想要飞船名额,其实,你是最不愿炸毁整个航空基地的人,对吧?”
四目对视之下,白翟深眸色微动,竟一下看不穿厉寒声的想法,他格外冷凌,有着深敛的沉稳。
他的这番话,竟没有说错。
白翟深才是那个最想离开地球的人。
不然,一向游刃有余的他,不会屡次答应这种无聊的谈判,因为他要确保飞船的安全落地,确保航空基地的诚意。
那是万无一失的孤注一掷,容不得出差错。
他微微震惊,厉寒声竟然知道他的由来。
转念一想,那个叫吕淮安的蠢货在他们手上,估计已经把一切出卖得一干二净。
都是李正海这个蠢货偏偏要留人。
他心生怨意,狠厉的目光扫向身边的李正海。
李正海后背一僵,一向聪明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白翟深这个眼神的暗藏意思,忙低着头,不敢出声。
见他们似乎被这番话说动,应明泽趁机道,“我们不会不管其他的幸存者,其实,后续的飞船还会正常运行,你们又何必偏偏要第一批呢?”
白翟深冷笑一声,“怎么,你们还会顾忌我们的死活不成?”
闹成这样,还能带上他们离开地球?
又不是傻子。
他怎么可能信军方那群人。
只有拿捏在手里的东西,才是对自己最有效的保证。
转念之下,白翟深似乎也想明白了些,故作点头,说,“这样吧,既然是末世,人类何必为难人类,那我的人,第二批占个三分之二,如何?”
“一半。”
他眯了眯异域风情的眸,隐着点点杀意,笑道,“厉少将,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不然,我让你们见识见识炸弹的威力也不是不行。”
白翟深会这么做的。
厉寒声不做坚持,随即点头,“成交。”
他松口得十分快。
李正海都能看出来其中的端倪,奈何白翟深斜睨他一眼,他便不做声了。
合同很快写好,双方干净利落,签了字后就分道扬镳。
离开很远后,李正海忍不住问,“先生,他们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会不会有诈?”
之前可是为了一个两个名额死活不松口,怎么这下愿意让步这么多?
还有那个厉寒声,也不像个会松口的人。
上次他松口,就算计了他们。
白翟深低压着眸,嘴角上扬的弧度拢上两分森冷,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死人是阻拦不了我的。”
李正海一点点睁大眼睛,忙不迭赞道,“先生聪明......”
静等不久后,一切都将归于他之手。
西四区的事情,仿佛归于平静,在这片渺茫的大地之中,空旷的土地矗立着高耸的发射塔,一座规模庞大的飞船,赫然立在其中。
工人正在进行最后的项目,顺着钢板楼梯自上而下,循序渐进,手脚有序。
这个历时长达一年的‘零’计划,竟在大雪纷飞之下,完工。
雪花犹如柳絮般自苍穹落下,覆盖在地面,裹上银霜,在一片寒意之下,渺茫天空覆着无尽的冷。
一切都这般安逸。
飞船之下,站着两个人。
渺小身体立于雪地,险先被大雪覆盖。
许久之后,两人才走近塔台里面躲雪。
“我留下吧。”
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划过寒气,驱散着冷。
纪染怔神看向他,欲言又止。
她看着他的神情,恍惚一瞬,犹记得,他们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带着这样的笑容。
温暖和煦,谦谦君子。
他很久没有这样笑了。
应明泽淡声道,“这里还需要人,让厉哥去帮你吧,我在这里,等傅辞。”
等傅辞。
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眼睫轻轻颤了下,低压下去,嘴角带有一抹自嘲的笑。
“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去格城。”
沈佳依说得对。
她真无情。
在此时,竟要离开地球。
在他生死未卜之时,享受着胜利的成果。
“那是他自己选的。”应明泽知道,傅辞是心甘情愿去的,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后悔。
其实,多少有点难过吧。
明明是四个人一起走的这条路,到最后,怎么只有他们两个了?
面前的飞船雄伟壮观,气势磅礴,让人心生震撼。
应明泽心想,清清应该也很高兴吧。
他们要成功了。
“放心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再一起去找你。”
不知为何,纪染竟红了眼。
她苦笑道,“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先离开。”
纪元、陈子琳、应明泽......
全都选择留下。
明明是她一心想保护的人,竟没有一个愿意离去,他们镇守在地球,坚持在航空基地,只为为其他人提供更多的逃离时间。
可是,她只想让他们平平安安的......
“离开了就好。”应明泽怅然道,“地球已经变了,你们去了‘零’星球后,注意安全,那上面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嗯。”
“一旦有任何发现,及时汇报回来,如果人类无法在‘零’星球上面生存,那就没必要去了。”
“纪染,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和白翟深硬碰硬。”
纪染勉强一笑,“放心吧,我有把握。”
想起白翟深,她的心情沉重起来,蹙眉思索片刻,再抬头时,却见应明泽一直在看着她。
深深的凝视,带着不舍的浓烈情绪。
她故作轻松道,“怎么,非要搞那套煽情的不成?”
“怎么会。”他弯唇笑起来,眉眼间温润细腻。
两两相望,默契浑然。
彼时已无需多言。
后来,纪染去了后山。
她独自一人,坐在俞清清的坟前,从空间里拿出一壶滚烫的热水。
雪地之上,拱起的土堆上面落着些许嫩黄的桂花,被寒气蹂躏,已然不成样子。
她小心翼翼的拾捡着,将桂花一朵一朵放进热水里,滚烫的热气翻滚着,消融掉小小花朵。
很快,热水变温水。
桂花的味道渗透在唇齿间。
她喝了两口,抬眸看向这座小小的坟。
漫天大雪中,这般苍凉孤寂。
好在,旁边的桂树枝繁叶茂,是这白雪中唯一的亮处,盛着春意的盎然。
水流自壶里倒出,流在地面,将那片雪消融而去。
“桂花茶我喝到了,很好喝。”
“我没有喝过这么好的茶,谢谢你,清清。你是我两世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没有人愿意和我玩,只有阿谀奉承。”
“没有人告诉我女孩该害羞该青涩,其实,我只有十六岁,我什么都不懂,只懂得杀丧尸。你好像很羡慕我会杀丧尸,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教你......”
“其实,是我该羡慕你。”
“你很好,善良又单纯,却又坚强勇敢......原谅我不懂得其他的形容词,可是在我心里,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我很差,自私又自利,冷漠无情,杀人如麻,你们应该都觉得我是个神秘的人吧,什么都不说,又什么都能做到。”
“可是,我也不想啊,如果我不做,没有人会替我去做,我要离开地球,没有人会帮我。不过,还好我遇到了你们......同伴这个词,我很喜欢。”
“清清,我以后不能来看你了。”
“你在里面,不要害怕。”
“死亡的味道,我也尝过,那种无助又害怕的处境,你一定很想我们去救你吧,对不起,是我们来晚了。”
“......”
“我走了,清清。”
她擦干脸上的泪,踏着漫无的雪地,渐渐离去。
许久,深处一棵大树后,坐着的男人神情晦涩,双脚已麻木,他撑着树干站起身,望着那棵桂树,失神片刻。
抬手拍拍裤腿上的雪渣。
双手凉得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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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零’计划即将结束,飞船即将发射,承载着所有幸存者的希望,前往‘零’星球。
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发射。
在末世艰巨条件之下,这场浩大的工程,由两百多名工人呕心沥血打造。
无畏风雪,无畏饥寒。
彼时,纪染已经身处机舱之中,身边的纪元将安全椅一一调节,确保稳固。
他的目光看向一侧的舱门,说,“飞船没落地,那扇门是无法打开的。”
纪元怎么会任由那群人嚣张,他早早预防到意外,将机舱分至两处。
“好,爷爷,以后的基地,就靠你的。”
纪染有些许动容。
她劝说过纪元很多次,可他执拗极了,怎样都不肯先离开。
“不用担心我,还是担心一下‘零’星球上的事吧,那是一片未知领域,我帮不了你什么。”
纪元想起来什么,又问,“鸣洲岛送来的东西带了吗?”
“带了,在我的空间里。”
“那就好。”
那些东西,他见过,也不知道纪染从哪里搞来的制作图纸,竟让鸣洲岛的人研制出来那么多轻型武器。
希望能派上用处,‘零’星球上面的生物,且未知凶险啊。
纪元看着她幽幽叹气,“也就你这么信任我,万一......”
万一飞船发射失败,那是无法挽回的命数。
纪染朝他微微笑道,“说什么丧气话呢,爷爷,你一定会成功。”
“嗯,我们会成功。”
人类会成功。
他的事业、专业,以及他的一生心血,不允许他会面临意外。
‘零’计划,必须成功。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纪染低声说,“是他们来了。”
随即,纪元点头,“我去见见。”
“嗯。”
转身之时,纪元忽然又回头冲她一笑,眸中光彩熠熠,偏生两分慈爱,“你啊,注意安全。”
纪染眼眶一热,又见他乐呵道,“在上面好好的,等着我去,爷孙团聚。”
爷孙团聚。
多么美好的词。
可惜她两世都未曾看过自己的父母,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只有爷爷了。
恍若上一世,涂朗将她硬塞进机舱的一处夹缝之中,她不愿离去,挣扎想走。
涂朗摁住她,说,“听你爷爷的话,他说他会去找你的。”
她就老老实实蜷缩在那里。
等来了傅辞递给她一瓶牛奶,带她走出机舱。
舱门关闭后。
偌大的机舱静悄悄一片,只剩下头顶亮着的灯,和满脸泪痕的她。
“我会等你的。”
低声喃喃回荡着,带着些许哀求和悲悯。
像是回答纪元的话,又像在向千里之外的人传递她渺小又无助的哀求和无力。
倘若能去,她何尝不想去。
倘若能杀,她何尝不想杀。
如今,她只能隐忍、躲藏,潜伏,在一次又一次的退让之中,凝聚着无声的力量,只待日后逆风翻盘。
这场战役,在白翟深的棋盘之中。
她要开辟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