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归气,也不能真让周娘子空手回去。只得又像上回一般买了肥肉和油,糖果就不买了,横竖自家捞不着几颗。此时已经八月初二,早有机灵的商家开始做月团,周幸忍着大不爽买了四斤最便宜的。又买了两个精贵的递给周娘子:“这两个好吃,一个你路上吃掉,另一个藏起来。她们总不至于搜你的身。别的我也不买了,买了……你也守不住。日后只多来两趟打牙祭吧。”又再次嘱咐:“把四郎带来!”
周娘子点头,随即不放心的问道:“真能再凑棉被?”
“能!”
周娘子瞬间觉得自家女儿有通天的能耐!
“万不可四处炫耀!”周幸强调:“有好东西密密收好!要是弄的人尽皆知,就要被人打主意!宁可面上吃点亏,也不要赔了底!”
周娘子又想哭了,她真后悔跟婆婆得瑟了。也怪周家嫲嫲重男轻女,因大伯家三个儿子,她才生了一儿一女,一直不招婆婆待见,等到女儿出息,哪里忍的住?不曾想东西几乎被抢的干净,丈夫还不顶事,简直刺激的她心角落都在滴血,雪白的棉被呢!上哪找去!如今听到女儿的话,哪敢不应呢?
周幸心情不好,也不想带着到处逛。逛什么?逛了又不能买。农村里用钱的地方不多,看来钱也没必要给了,不如自己收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折回教坊,母女两个也没甚好说。家长里短吧,尽是被大伯家欺负的事,周幸听的忧桑。再多的话,周娘子也不会说。周幸是没话找话,用最白的话说:“前日有个大官人赏了我一本书,值五六贯钞呢!”
周娘子目瞪口呆:“五六贯!?哎哟,怎么赏的不是钱?”
周幸笑道:“大官人的想法,哪是我门能懂的?”
“能卖了换钱不?”
“不能。”直接赏钱我就不告诉你了!万一你一个大嘴巴,我怎么死都不知道。
“好可惜,白放着不能花。”不过总是好事!
“虽不能花,我却抄了来,你又带回去给四郎读吧。”咳,虽然她的山寨版不能当字帖使,但可以当识字。
周娘子自从上回听说识字的人都是高薪,就对读书一途赞成的不得了。又有四郎识的几个字,族里有在外打工的捎信回来,让四郎读信,也不好空着手,或是一个笼饼、或是两个钱、又或是几个萝卜白菜半升米也是好处。虽说老念白字,但要价便宜啊!大略意思懂了就成,也就不麻烦秀才了是吧!这让周娘子在族里乡间颇得了些体面,竟主动对周幸说:“还有纸笔么?我带了给四郎使。”
“尽有,我与你一刀纸。他平日得闲,也不必只在纸上写。寻块石板,用毛笔蘸了水,也是一样的。”
周娘子美的不行,带着日后有人带着两三升米来托她儿子写信的美好憧憬回家了。
周幸光顺气就花了两天!坑死人了,好容易混点开心事,就被泼了一头冷水,老天肯定跟她有仇!可再郁闷日子也得过!再气不顺,晚间照样要陪笑脸。教坊新一批的学生毕业了,脸蛋都掐的出水来的嫩妞,越发衬的老一批的花魁暗淡无光。月恒的客户等级逐渐下降,以前做调剂的商人,如今变成主流。月恒不岔,阿南更是气的呕血。在商人间混脸熟有个p用,再好,那也不是主流!
再看燕绥那边,情况也差不多。三十多岁,在后世都得略显违心才能赞一句风华正茂,何况在这个年代这个地头。要说月恒和燕绥已经很彪悍,彪悍到几乎成为传奇。一直爆红到三十岁,在教坊司这种年年岁岁有新人的地头,绝对属于奇迹。果然实力派比偶像派熬的久,技术比容貌更吃香。尽管如此,从巅峰跌到三四流,月恒多少有些失衡。表情越来越冷,脾气越来越坏,但买账的人却越来越少。周幸的日子难过起来。不过她一贯野心不大,说实话,商人打赏比官员们还大方些,她也攒了一些钱。如今年岁也不大,干到25岁,就算是只有基本薪水也够她攒下做小买卖的资本,心态也还好。只有月恒的脾气,稍微有点难熬。
初一十五的生意本身就比平日少些,到了八月十五,更是家家团圆,教坊几乎无客。此时有地位的人家流行过节时请教坊成员到家里表演。有些人家喜欢曲艺,有些则是百戏摔跤。总之这天客人虽少,但帖子却足有三寸厚。不想,这日月恒连个商户的帖子都没接到,面上故作淡定,心里却郁闷的不行。碰的把门一关,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
阿南只得带着周幸如梦退出来,走开二十步,开始吐槽:“姐姐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分明是娘娘叫来请去吃团圆饭,往我们身上撒气做什么?”切,倒霉透了!
周幸依旧不说话,如梦干笑道:“没准是姐姐身上不大爽快。”
“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不成?”
“过一阵也许好了呢?”如梦说的连自己都不信,没见过过气的伎人还能红回来的!
“总要想点法子才行!”阿南心想:唔,不知欢欢还记不记得当初的情分呢?欢欢那里倒还缺个人。便是过去做二等女使,也比这里空顶着一等女使却被干晾着强!
不想周幸突然开口:“我才吃了月团,顶的胃难受,不去吃酒了。你们去吧,我随处走走。”
阿南和如梦正有心思,也不理会,周幸便独自离开了。
最近确实不大顺,周幸的心情算不上好。不想掺和宴席,提着灯笼就去了西边有树荫的杂物间。按说这种郁闷时节,上最高处比较流行,然而今夜有烟火,保管阁楼角楼人山人海。不如找个大树下的隐蔽处,看不到焰火,没有人,让她静一会儿。她要理一理思绪,未来到底如何,是时候想一想了!
不想转过走廊,竟看到一灯如豆一人如偶,却是燕绥一个人抱着她打的毛衣发呆,顿时觉得寒毛竖立!
燕绥被周幸的动静惊了一下,随即一笑:“你也来躲清闲?”
周幸点点头:“姑姑怎么一个人在此?”把对毛衣的疑问吞回肚里。
“姑姑老了,没人待见,没处可去呗。”
“姑姑倒是一点不急。”
燕绥笑笑:“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人生在世总要老去,有什么急的?到了我这个份上,还缺吃穿不成?”
“前日听人叹你与我们姐姐。”
“叹什么?”
“若是当日正红,找个好人家嫁了,怕是子女满堂了。”
燕绥哈哈大笑:“要子女做什么?承欢侍寝无闲暇?”
“呃……。”
“我不想,月恒亦不想。”燕绥情绪很差,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从容:“最咒人的话,也不过是世世为奴,代代为娼罢了。”
“对不起……。”
燕绥怔了一下:“是我说话过分了。”
周幸摇摇头:“我知道,我也想出去。”
“出去会饿死。”
“只要能出去,我不会饿死。”
“也是,和家人在一起,怎么样……都不是苦。”
“也不想跟家人在一起。”
“嗯?”
“不知道如何相处。”周幸苦笑:“一堆污糟事,养大了弟弟,出息了,必嫌弃我这个教坊出身的姐姐。没出息,且自顾不暇呢。我也不知道将来如何,我只不想呆在这儿。”
“为什么?”
“世人最狠的诅咒,莫过于……。”
“我懂了!”燕绥换了个坐姿道:“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想头,书误了你!”
“不好么?”
燕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自己过的爽快便好了,说到底不过四个字——人各有志。”
周幸咬咬嘴唇:“姑姑别告诉人。”
燕绥笑的两眼弯弯:“嗯,别人不会懂。”
“是啊,别人不会懂。”
“你真不像个乡下孩子。”
“可惜就是个乡下孩子呀。”
燕绥扑哧一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俩在打禅宗呢!”
说的周幸也笑了:“横竖没人。”
“是呀,在这里,能够这样安安静静的两个人说说私房话可真难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其实挺忌讳一个人呆着的,有人陪着的感觉,挺好。
“姑姑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你呢?”
“不知道。”周幸说道:“我还小呢,日后再想也不迟。这时候也脱不得籍。”
燕绥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脱身了。只怕教坊不同意。”
“为什么呀?”
“留着当教习呗,只盼着我身边的阿麦真正出师,别人不稀罕我了,我就好脱身了。”燕绥笑道:“挺想到处走走,看看大好河山。西湖是什么样?庐山又是什么样?光看人诗句,哪能体会的真呢?”
“一个单身娘子,路上不安全。”
“不到老太婆,哪能出的去呢!”燕绥拍拍手:“所以,既然如此,就不能消停下去!能再红几年是几年!”
“你有招?”
燕绥一挑眉:“只有我燕绥不想红,没有红不了!”
周幸伸出大拇指:“牛!”
燕绥笑喷,抓起手中的毛衣晃了晃,忽然换了个口音道:“喂!你是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