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哪里还认得出周幸,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只觉得眼熟。东京城里认识他的人多了,也不在意周幸仿佛很熟捻的语气,只笑问:“闻得娘子家的鲜花月团煞是好吃,娘子可还有货?”
周幸抿嘴笑道:“柳郎倒不认识我了,我是幸幸呀!月恒娘子的小女使,我的字还是你教的呢!”
柳永一拍额头笑道:“幸幸!竟然是你!你竟长这么大了!”
“是呀,我都当娘了呢!”
“我都不知道,你还好?许给谁家了?”说着又用眼神扫了一圈店面:“你是老板?”
周幸点头:“多亏了燕绥娘子帮忙才有今天。我家良人么,柳郎怕也有点印象,往日常跟我打架的谢家小郎,可还记得?”
名噪一时的花魁柳永当然记得,谢威却是早忘了,便只说:“你过的好便好。后来我去教坊,都说你跟人走了,我还悬心来着。原来竟是跟着陈大家?她原就跟月恒好,最和气不过的人。能照看你很不错。她如今在何处呢?”
“在后头屋里,她现在是我的养娘。”
柳永点点头:“果真?可方便与我叙叙旧?”
周幸便扭头喊阿娟:“去与姑姑说一声,柳郎来探,还请她煮好茶汤!”
阿娟应声而去。
周幸忙把柳永引进铺子内,问道:“柳郎才刚问鲜花月团?”
柳永忙道:“正是,我听人说只卖到昨日,今日只来碰碰运气。你若还有,便卖我一份尝尝。”
周幸笑道:“别人不敢说,柳郎可是我的启蒙先生。铺子里的确没有,我这就现做去。柳郎且去后头屋里跟燕绥娘子说说话。不知你要多少?”
“多了就不显得精贵了。”柳永笑道:“一盒便好。”说着从袖子里袖出几张钞来。
周幸忙推回去:“我等女流,不敢叫你一声师父。只当我晚辈孝敬长辈,柳郎可要给我个面子。”
柳永从不拘泥,换成别的文人,被一个前身是女伎的女流当做半师可要恼的,他却十分开心,不然周幸也不敢这么拉关系了。听周幸这么一说,反倒爽快的道:“既如此,别的果子也与我一份。”
周幸抿嘴笑道:“柳郎只管去后头喝茶,我定装一个别致的攒盒与你!”
柳永开开心心的跟着前来引路的阿娟跑了。周幸便同铺子里的老师傅开始做柳永的东西。
柳永是神马人?此时词坛第一人,引领时尚潮流,广受追捧。他要赞一句好吃,比神马广告都有用,光他的粉丝就能踏平谢家门槛!老师傅们都不傻,当然卯足了劲开工。周幸也不闲着,点心除了好吃,包装也是个大学问。忙翻出最好看的盒子,把其他的果子一一装好。连带月饼,弄了一个大食盒。偏还是艘船的模样,十分别致。
喝完茶归来的柳永见到都直叹:“幸幸好巧的心思!”
“久居幽兰之室,则身带其香。我若再不长进点,燕绥大行首可就要打我板子了。”
柳永哈哈大笑:“好,好!过年我再来,再看看你还有什么香!”
周幸对柳永说的话,还真不是开玩笑。不知道是跟燕绥混久了,还是自己成长了,总的来说好像思维一下子就打开似的。或许是长时间来不停的锻炼,量变引起质变吧。麦香村里的林林总总,周幸基本能一人搞定,包括不定时的推出新产品,把谢威腾出来预备羽绒服的暖暖居。夫妻两个的各忙一店,偏又在隔壁,能彼此串门又有彼此的空间。偶或隔着风道边的窗户相视一望,仿佛心与心之间都没了距离。有时候周幸都想:我是不是原就是北宋人?不然何以与此地如此契合呢?
中秋一役,麦香村在内城站稳了脚跟。暖暖居的也趁着天气不冷时,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做服装,设计是灵魂。特别是暖暖居这种单一产品的铺子,技术很容易被人学走,但衣服要愣是比别家的好看,同等技术下客户的选择不言而喻。而任何一个世界,引领潮流的不是娱乐界就是皇宫了。宫廷风格且不去管,老百姓也见不着。娱乐界的导向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谢威请来的设计师就是教坊退役的女伎。不需要引领潮流,只需要在教坊推陈出新时,跟得上风就行了。毕竟谁也不指望暖暖居一开始就做成全国知名品牌,又不是拍偶像剧!
正月里燕绥的斗篷效果不错,教坊的后辈们听到燕绥家准备开斗篷铺子的消息,已经来了好几拨瞧热闹的了。继故人柳永被成为麦香村的代言人后,陈五娘也摸了过来。周幸忙把铺子的事甩给伙计,跑到屋子里去陪客。
远远的听到陈五娘的笑声,周幸跑到跟前福身行礼:“见过娘娘。”
陈五娘笑道:“你还是管我叫五娘吧,念旧是好事,如今你也是有点体面的人了,再这样叫我,让人听见了可不好。”
“这倒不怕,”周幸道:“我便是装成官家娘子,人也知道我底子。我娘要吃醋倒是真的。”
陈五娘指着燕绥笑道:“若是你这个娘也还罢了,若是陈留那个娘,顶顶好的性子,才不跟我吃醋呢。只如今你是燕绥的养女,她也管我叫娘娘,这辈分乱的。我也一把年纪了,你叫我阿嫲阿婆都行。”
周幸爽脆的叫道:“阿婆好!”跟陈五娘到底不是那么熟,叫嫲嫲似乎过于亲密了些。阿婆么,平日里街坊都叫得,没那么别扭。
陈五娘高兴的应道:“嗳!乖孙!”说着就从头上拔了根簪子插到周幸头上:“阿婆的见面礼,可别嫌少。”
燕绥翻个白眼:“不带这么偏心的哈!”
“滚一边去,还说给我留间屋呢,屋子呢?”
“你又不住!”
“不住也得给我留着,不然我老了怎么办啊?”
燕绥假装叹气:“唉唉,了不得,我又损失了一间房了。”
陈五娘一把将周幸搂在怀里:“所以说,她是靠不住的。何况这是你家,我现在只管疼你,以后老了你再疼我便是。”
说的周幸笑个不住。
陈五娘又道:“柳郎吃了你家的月团,满世界都说好吃,也做几个与我尝尝?”
“那是柳郎讲义气,照顾我呢。”周幸笑道:“就是里面用了鲜花馅儿略稀罕点。那年我在教坊时也吃过这样的糕饼,只不是酥皮的。娘娘要吃,我这就给你作去。”
“不忙,陪我说说话。那个你哪天做好了,使人送去便是。”陈五娘又道:“年年我们也要有点心进上,厨子都是做老了的人,宫里人未必喜欢。你也做几样好的,若味道不错就进你们做的,也是一个体面。”
燕绥皱眉道:“我们无根无基的,怕有人眼红。”
“怕什么?有我呢!”陈五娘叹道:“我年轻时带出来的孩子,走的走,嫁的嫁,死的死,跟前就你一个了,能不看顾点?说句到家的话,后来那些我没功夫照管,她们与我也就是个面上情,我可真靠你养老的!”
“那敢情好!”燕绥咯咯笑道:“明儿我先叫廖云去把你的私房先搬了来,免得便宜了官家!”
陈五娘一掌拍到燕绥的后背上:“都做阿婆的人了,一点没个正形!”
燕绥瞬间木着一张脸,巨正经的说:“我这是彩衣娱亲!”
周幸做了个呕吐的姿势:“太恶心了!”
燕绥假意怒道:“狗叛徒!这就被特务收买了!”
周幸绷不住大笑起来,我去啊,这经典台词亏她一把年纪还记得。
陈五娘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燕绥又换回正装与陈五娘说道:“去年那个羽绒斗篷真真暖和。如今他们在赶制,我叫他们做一套好的来。元旦进宫表演,通不许乘车坐轿。又不好明目张胆的用皮毛。倒是这鹅毛不在制度内,也不存在逾越不逾越了。只做个朴素的外皮,保暖了就成。娘娘今年要什么花色,只管说与我,我亲给你绣了来。也是我一片心了。”
“我正说这个呢。”陈五娘正色道:“宫里虽暖,我们表演的却不能穿多。那年不冻病一两个?你替我做了芯子来,让他们自己缝套子去。年下达官贵人多,有完全的保暖是最好的。我不亏了你们,横竖走教坊的帐,你只管替我做二十套来。”
周幸听到这话,忙进屋拿出一叠纸来。问道:“阿婆要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多厚的?既然是要宫里走动,又是大雪天,得要做防水才行。”
陈五娘问:“防水又是如何说?”
“不过就是两件套,内里是斗篷,外面跟着做一件配套的油衣。只是油衣味道不大好闻就是。”
“这想法不错,细说来与我听听?”
周幸便道:“正月里姑姑的斗篷她后来嫌弃不方便用手。依我说还是用披风好。袖口太大了漏风,便离口子不远处加根收缩绳,如果冷的很就把绳子抽紧,又好看又暖和。衣摆内侧都钉上扣子,外罩一件同样大小的油衣,只做长一点。下雨时罩在外头,下摆往里折,扣上扣子,就不怕水了。油衣不透风,也有保暖效果。”
陈五娘点头道:“这个方法好,你索性连伞和雨靴一并配上。”
燕绥笑道:“最好连包也一并配上!”
陈五娘拍手笑道:“大善!一事不烦二主,鹅绒的披风与我二十套。油衣再另给我配四十套预备女使们穿。过年哪有不下雪的呢?女使们比伎人们都要冻的狠呢。”
“娘娘一贯这么慈爱。”燕绥小小的马屁一记。
“我最好再慈爱点,索性个个都配上鹅绒的披风,一年一换,你就不愁没生意了是吧?”
燕绥拍掌笑道:“赶紧把阿威叫来,让娘娘签字画押!”
陈五娘冲燕绥翻个白眼,又对周幸笑道:“一提起他我就想起那年你们小两口打架的事来。后来大郎输给你什么来着?”
“早忘了!”周幸笑道:“不过我们算不打不相识!自从打了那一架后,他没事就找我茬,后来竟熟惯起来,真真想不到。”
“更想不到现在还这么恩爱!”陈五娘道:“都快成我们教坊的传奇了,改日叫秀才写个本子,过年时就在教坊的戏台子上演一番给大伙儿看。”
燕绥忙道:“别忘了把我们在招牌也挂上,最好连地址都一并挂幕布上!”
周幸囧:“你拍广告呢!”
燕绥耸耸肩道:“开个玩笑嘛,教坊还真能排这个不成?”
陈五娘道:“可以考虑!”
周幸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