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六说完这些话,不敢再看向红阳女,总坛与海津城白莲教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或者说是与红阳女的矛盾,他们的红阳女不是听任摆布的角色,她比绝大多数的男人要强,若是抛却性别,她绝对是乱世枭雄,独当一面的人物。
果不其然,听完燕六所说,红阳女的目光愈发冰冷:“反应?什么反应?”
燕六嘴唇嗫嚅一下,作为男人,在女子面前这般神色有些软弱,不过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觉正常,与红阳女相处多了,便觉得习惯了,她的气势不弱于任何人,否则海津城的白莲教又岂会唯她马首是瞻。
燕六斟酌着接下来的发言,先打了腹稿,思索觉得这么说没有问题后才道:“红阳女你是知道的,咱们海津城的老弟兄都是极信服你的,咱们亲眼瞧着你将海津的香堂从无到有,壮大到今日的地步,若是没有你,哪里能有海津城教会的如今,试问之,所有教会发展的分支,哪有咱们这等实力。不过总坛不会这么想,他们认为天底下的教会势力应全都归于他们的手里,尤其是咱们,如此庞然大物放在别人手里是绝对不放心的,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他们所想。这就好比......果子熟了,瞧着果子眼馋的人也就多了,果子是你养大的,但摘果子的人,却不一定是你了,红阳女,你要留个心眼儿才是呀。”
黑色面纱后没有能看到红阳女的真实面目以及她如今的神情,红阳女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此刻的她已不复刚刚出场时那冷艳孤高的模样,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睿智精明,一双灵动却又深邃的眸子,似乎能洞穿一切。
燕六跟随她久矣,她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虽然因为自己的原因使燕六对总坛没什么好感,但绝不会是发出现在颇有深意与敌视的言论,为何他会说出这些,不用想,定然是知晓经历或一些事。
因为对彼此的信任,红阳女并没有试探下去,而是直白的道:“燕六,话可不能只说半截儿,索性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燕六作为中年汉子,既有着属于中年男人粗狂与豪气,同时也有细致,他小心地扫了一眼堂内的几个人,他知道总坛不可能这么快便插手海津城香堂,但为了保护红阳女,他不得不如此谨慎,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轻易吐露。
但在场的众人都是同生共死过的,也都是红阳女的心腹亲信,这便没什么好隐瞒,于是燕六道:“前些日子总坛不是过来一个索要咱们海津城香堂信众名册的家伙吗?那家伙是个贪杯的,我出面请他喝酒,一斤烧刀子下肚,那家伙管不住嘴了,从他嘴里掏了些东西出来......”
“他说什么了?”红阳女的神情专注,她知晓接下来的一番话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总坛与她不对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并非针对其中某个人的仇恨,而是在发展白莲教的大政策方面出现了分歧。总坛的人目光短浅,往往只能看到短期的利益,只要手里有人,便不合时宜的主动出击,这样鲁莽的行为,往往只会葬送教众,白白损耗自己的实力,而红阳女不同,她以发展自身为根基,在自己实力为达到足以抗衡宁朝军队之前,哪怕等到合适的时机,她都不会动手,她要对手底下这些人负责,他们的性命与自己一样宝贵,这才是白莲教真正的教义,若是只爱惜自己的命,将这些人当做政治工具,不仅违背无生老母,最终得到的结果也不会尽如人意。
正是因此,红阳女在总坛一次次下发命令时拒绝,甚至有些时候还会出言辱骂总坛长老,若非海津城白莲教势大,依红阳女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撤职位遭受责罚了。
或许红阳女与总坛的本意都是为了白莲教好,都是为了推翻宁家的朝廷,可在想法与手段上有许多异议,这种矛盾不可视而不见,在不断的积累与激化下,会产生很可怕的结果,不是红阳女率海津城香堂自立门户,就是总坛设计收回海津城香堂,继而对红阳女发落,红阳女毕竟是位女子,没有想象中的绝情,她的做法取决于总坛的态度,也就是接下来燕六口中之言。
燕六盯着沉思中的红阳女,道出当时的原委:“他说如今总坛的那几位长老对咱们海津城香堂很是不满,红阳女你屡次不听令暂且不说,单从现在香堂的实力来看,咱们香堂早已渗透进了海津三卫,虽然不信者也有,但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严厉拒绝了,从态度来看极其暧昧,若是发展下去,早晚会入了咱们教会。而且更不必说海津城左卫鸟枪营,至今也有上百个弟兄入了白莲教,三卫加起来数千信众,这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人马,列阵厮杀比别支白莲教的乌合之众强了不知多少倍。别说总坛眼馋,就是其他分支谁人见了不忌惮,心里还痴心妄想,若是这些人马归于自己手中该有多好。其实这也正是总坛的担忧,有了这样的力量,不必借用白莲教之名自立门户都可,何必继续听任总坛呢?”
“更何况总坛不止一次下令,以咱们海津城香堂的力量为主,高举义旗兵指京师,端了宁朝狗皇帝的老窝。但红阳女你却迟迟不肯发动,长老们定然不满与怀疑,红阳女是否已有二心,是否要脱离总坛,这些忧虑都是情理之中的,所以经过他们的商议,不日恐怕要派下一个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红阳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她丝毫没有对如今的处境有所担忧,反倒是更加轻视总坛这些所谓的长老,红阳女冷笑道:“燕六啊,为何白莲教屡战屡败,这么些年仍是未有建树,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白莲教毁就毁在这些目光短浅的家伙!”
她目露精光,侃侃而谈:“兵者,危也,死生之大事,真以为义旗一举便能席卷天下?宁朝历代皇帝和诸多名臣花了几辈子的心血与时间治理下来的江山早已渐渐巩固,宁家皇权威信深入人心。哪怕当今朝堂贪官污吏不胜枚举,结党营私无处不在,可两袖清风的父母官仍在苦苦支撑,往上有三位阁老、李格学士,向下又有各地的县令、巡抚,有他们作为大宁支柱,如若你真正将大宁走一个遍,便能明白我话中之意,别把眼光局限在被那帮利益至上的官员祸害的乌烟瘴气的海津城上,除此之外,大宁许多地方繁华富足,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要反,就是打破他们幸福安详的生活,把你换成他们,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来之不易的稳定被破坏?别说得到他们的支持,只要不与咱们作对,这就是谢天谢地了。说完民心再谈谈军政,如今康宁皇帝事事亲力亲为、政治军事都处理得很好,兵权完完全全掌握在自己人手中,你要知道,大宁兵力可是当今天下之盛,其余几国无可匹敌,光凭咱们,拿什么与之抗衡?难不成是坚定的信仰?别傻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什么都会灰飞烟灭......”
红阳女口气愈发笃定,在众人面前下了定论:“至少这一年两年内,朝内蛀虫完全动摇不了江山根本,天下百姓大部分还是只认姓宁的,此时举义旗,绝无胜望!如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结果只能是损兵折将,将我等好不容易积攒的势力完全打散,到那时,不愁朝廷不斩草除根,别说东山再起,就连你我的性命,都难以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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