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秦府离开,钟逸返身回到千户所,一路上,众人沉默不言,身后的校尉们只看到钟逸在秦元化手中没讨到好,认为这次落败而归,钟逸心情并不好受。
但恰恰相反,陌生的敌人的确令钟逸头疼,而是老仇人的话,反倒好办了。秦元化何许人也钟逸再清楚不过,曾经视自己为底层蝼蚁,甚至嚣张到亲自上门夺人,可上次交锋的落败,以及钟逸名气的不断提高,秦元化不得不对转变对钟逸的态度。
哪怕是装出来的热情,也至少能说明对方的身份需要你虚伪......
到了千户所,乞丐应钟逸的要求,随他一同进到屋内。
“这段时日你便住这里吧,我让他们给你腾出间屋子,再为你找几身干净的衣裳。”
“这......”乞丐一时之间没有理会钟逸的好心。
“秦元化今日看见你人了,如果他不是蠢货的话,应当能猜出来你就是我口中的证据,所以住在千户所,能保证你的安全。”
乞丐一愣,又惊又怕道:“难道他会对小的下手?”
钟逸耸耸肩:“谁知道呢,秦元化绝非善类,小心为好。”
乞丐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虽然此刻的处境是危险了些,不过好歹不再居无定所,也不必为了每日的吃喝而忧虑。这个结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安置乞丐的同时,钟逸也派人将霍单唤来,并将寻出真凶的始末讲述于他。
霍单很是愤怒:“大人!属下这便去把他抓回来!”
“抓?怎么抓?”
“咱们锦衣卫手下校尉众人,难道还治不了府上那群家丁?”
听这幼稚的言论,钟逸不禁笑了出声:“抓回来然后呢?是不是顺便也入宫把皇后抓回来?”
霍单表情一变:“大人,此话可不敢乱讲!”
钟逸叹了口气:“跟我这么久了,难道还是这暴脾气吗?做事动点脑子,对你我都好。”
“......听大人这意思,对秦元化不管不问吗?”
钟逸摇摇头:“当然不是,不论谁砸了我的铺子,都要给我个说法!”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怯懦之意。
“不过秦元化贵为皇亲国戚,自然不能鲁莽,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钟逸这般说道。
“大人是想......”霍单很是不解。
钟逸思索片刻,道:“秦元化的情报有吗?他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自从上次闹得全城风雨的那件事后,倒是安生的几日,但近来却很活跃,关于他的罪行,锦衣卫的情报机构应该是有记载的。”
“有!肯定是有的!”秦元化从根儿上坏透了,一次的教训显然不足以让他醒悟,干坏事于他早已成了习以为常的习惯。
“把证词、证据、证人全都给我找来,咱们这次就要正规维权!”
二人商议之际,便听屋外有人禀报:“大人,刘公公求见。”
“刘公公?”钟逸太监没认识几个,不过大多都是西厂的仇人,可刘公公这个名字为何这么耳熟呢?
“坏了!”钟逸恍然想了起来,一直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太监就姓刘!
“怎么了大人?”霍单很久没有从钟逸脸上见过这幅神情,疑惑发问。
钟逸没来得及解释,便立马出门,果真在院中央,见到了刘公公。
“不知公公大驾,钟某有失远迎。”钟逸笑呵呵打着招呼,不过心里却想,不会是秦元化恶人先告状吗?否则刘公公这位皇帝身边的太监,又岂会亲自寻上门来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元化什么德行,不只钟逸,康宁皇帝以及整个天下的人都清楚。更何况康宁皇帝深明大义,此事闹到他面前,钟逸巴不得呢。
刘公公笑容灿烂:“钟千户哪里的话,杂家一声不吭便来了,是杂家叨扰。”
钟逸也陪笑道,不过他并没有从刘公公的表情当中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转念一想,伴君多年,而且还是身边人,恐怕早就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了,想要从他脸上察觉出些什么,比登天还难......
但令钟逸没想到的是,刘公公竟主动道出来意:“钟千户,杂家此行来的目的,是陛下要见你。”
钟逸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但面色十分平静,他一边随着刘公公往外走,一边问道:“刘公公这便要带我入宫?”
“是呀,陛下催得紧,不然也不会由杂家亲自出宫。”
“哦?是何要紧的事?”钟逸装作无意之间问道。
刘公公摇头笑道:“这你就为难杂家了,进宫见到陛下后,钟千户自然知晓。”
“是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
一路无话,通过重重把守,直抵御书房前。
钟逸听人提起,康宁皇帝身子恢复得不错,这两日已经能上早朝了。
待通禀后,刘公公望向钟逸,低身道:“钟千户,去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盯着下面猩红色的地毯,钟逸跪倒行礼。
片刻,便听传来康宁皇帝温和的声音:“爱卿平身。”
“谢陛下。”
走过必要的流程后,钟逸直直站在大殿当中,静静等待康宁皇帝说出寻自己的目的。
“钟逸,你可知朕找你何事?”
钟逸暗自苦笑,若能猜出来的话也不必像现在这般心惊胆战了。他诚实道:“微臣不知。”
“这两日朕尝到的羹汤味道甚佳,皆是出自嘉赐之手,这让朕不禁感慨,嘉赐长大了。”说起这个,康宁皇帝脸上泛出淡淡笑意。
每位孩子都是父亲的温柔穴,天底下尊贵的康宁皇帝也不例外。
钟逸眼珠一转,他松了口气,看来是和宁嘉赐所作的羹汤有关,这样一来,他便放心了......
“太子殿下孝感天地,此乃陛下之幸,大宁之幸!”
康宁皇帝微微点头,钟逸这番称赞虽有夸张之意,但他仍很赞同。
“听太子说,羹汤的做法是你教会他的?”
“殿下天资聪颖,微臣不过大概说个流程罢了,能做出如此鲜美的羹汤,与殿下的辛勤努力分不开。”
康宁皇帝笑道:“太子与你走得近,朕是放心的。”
钟逸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多谢陛下信任。”
康宁帝摆摆手:“就算是信任,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微臣尽臣子本分罢了......”钟逸躬身道。
“说太子一事,朕是想告诉你,这份情义,朕会记着的。”康宁皇帝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是他发自肺腑之言。身为天子,有些话说得,有些话是说不得的,就好比对钟逸的感激,哪怕他心底一直铭记这份恩情,但在臣子面前,依旧要表现出波澜不惊的样子。
若换任何一件事,康宁皇帝都不可能说出这席话,但关乎太子,他的确深有触动。
“陛下言重。”钟逸继续谦虚道。
“不过......今日朕寻你来的目的,不仅是这个。”康宁皇帝话锋一转。
“微臣洗耳恭听。”
“前段时日,陈爱卿与朕提过一件事,当时你也在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钟逸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轻轻点头:“回禀陛下,微臣记得。”
“今日召见你,正是因此事......”
康宁皇帝望着钟逸,先是问道:“钟逸,你对此是,有何看法,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钟逸思索片刻,沉吟道:“微臣愿听圣上旨意。”
康宁皇帝微微笑道:“朕想听你心里的真话。”
“......禀陛下,微臣资历尚浅,若任锦衣卫指挥使,恐怕......难以服众。何况陈指挥使鞠躬尽瘁,将半辈子献于锦衣卫,深得锦衣卫上下人心,又非年数老矣,以目前看,陈帅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不二人选。”此番言论,乃钟逸心底里的话。
康宁皇帝直白问道:“你觉得你足以胜任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吗?”
钟逸一愣,这个问题显然有些难以回答,若回答不能的话,难免让康宁皇帝小瞧自己的势力,但要是答能,却又有暴露自己野心的嫌疑。
不过陛下问话,总不能沉默应对,钟逸索性果断道:“臣磨砺至今,自认为可担此大任。”
康宁皇帝赞许的望了他一眼:“不错,年少理当轻狂。”
钟逸轻笑道:“不瞒陛下,其实臣进入锦衣卫,实属偶然。但从此,臣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打过倭寇,剿过邪教反贼,历经一次次磨难,在生死关头来回徘徊。至今,臣可独挡一面!”
康宁皇帝拍着手:“纸上谈兵不可取,唯有实践才能使人成长。”
“臣虽有信心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大干一番,为陛下分忧,可是......陈帅亦有如此能力,从如今来看,陈帅比微臣更合适。”
“不,朝堂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康宁皇帝略有所思道:“今日大宁,虽繁华昌盛,内里却是大片腐坏,朕的国家,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情况,也不是顷刻间便能根治的病痛。朕要做好长期的打算,朕不想留给嘉赐一个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国家。”
钟逸虽不知为何康宁帝在自己面前打开心扉,但钟逸的确想借着这个机会说一些自己的看法,一个来自未来的独到见解。
“陛下是一个合格的掌舵人,大宁在陛下的引导下,不仅走向正轨,而且有了长远的发展,如今的长治久安,便是陛下的功劳。”
“这是满朝文武努力的共同结果,朕......何德何能。”康宁皇帝虽为九五之尊,整个天下的统领者,但他依旧保持着一颗谦卑的心。
对于整日听得赞美、夸耀的皇帝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
不过这也归功于大宁的谏官制度,只要进谏指出皇帝弊病者,虽讨皇帝厌恶,却也不能做惩罚,甚至还要奖赏。否则翌日迎来得便是整个文官集合的怒火......
这便很好能让康宁皇帝保持初心,不被谗言蒙蔽双眼。其制度的优势,不言而喻,但随之造就了病态的进谏,通俗一点来说,也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为了自己的加官进爵,抓住半点把柄便不放过。
偏偏康宁皇帝对这群“苍蝇”还没有办法。
所以,大宁的谏官,一直以来都是把双刃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