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老大跪下了,钟逸暗恨他软骨头的同时,只好跟着跪下,钟逸是无条件信任陈达斌的,自从陈达斌在秦元化那件事之后用自己的情面来救自己之后,钟逸就已经决定誓死效忠锦衣卫,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只要有人对他一点好,他就会加倍还回去,绝对不能让在乎自己的人寒心,相反,若要是对他不怀好意的人,他也绝不容忍。
心里思索陈达斌的解决办法同时,钟逸也不得不感慨:政治人物就是天生的演员。
这一真理又一次被陈达斌印证......
陈达斌一脸悲愤跪在康宁帝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眼眶泛红,眨了几下,一贯坚强双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
他的演技一直在线,自从上次蔡坤的事之后,钟逸在演戏这一行当上,就将陈达斌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在这个年代,会演戏是可以救命的,钟逸此刻全神贯注的观察学习着陈达斌脸上的各种细微表情与神色。
而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殿内众人的同情,刘康与六部各位官员虽然身处文官阵营,与西厂锦衣卫都是不合,不过因为这次是西厂搞事,与锦衣卫自觉站在了同一阵地,对待盟友,他们是要给予一些帮助的,比如肉眼可见的同情来引发康宁皇帝的共鸣。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缘故,康宁帝的脸上也出现沉痛之色,可现场唯独钱山一人的脸色却越来越绿了。
殿内沉默半晌,康宁帝长长一叹,道:“陈爱卿平身,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昨晚京师大乱,厂卫伤者无数,如此大事,朕必须要问个清楚,今日叫你和钱山来,也是当面说个明白。”
陈达斌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对于一个专业的演员来讲,眼泪是种利器,不过也要有一个度,如果把握好这个度,就能起意想不到的作用,可要是超出这个度,那就会引起人的厌恶,从而得不偿失。
而对于力度的把握,陈达斌早已烂熟于心,泪已止,眼眶却仍再发红,他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康宁帝眼里,仿若真的是自己做错事一般,他心中柔和松动了几分,责怪之言再也说不出口。
钟逸一旁静静学着,心中已经掌声雷动,又是一次教科书级别的演技,不说别人,就说今日华清殿上的哪个不为陈达斌生气,西厂简直太不是人了,把如此忠良逼成这般委屈。
一个演员有多成功,完全看观众们的反应,单从这项来看,陈达斌已经可以获得奥斯卡小金人儿了......
钟逸又一次对锦衣卫的老大五体投地,这表情,这演技,这戏感......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多一分油腻,少一分清淡,看来日后钟逸要多与陈达斌进行学术上的沟通了,毕竟如此精湛的演技,是可以在关键时候救命的....
钟逸每次都能在陈达斌的演技中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次也是这般,虽然大丈夫不齿流泪,但同样有一句话这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已未到伤心处。眼泪是武器,甚至有时候能将看似很复杂的事一下子变简单......
陈达斌终于又开口了,字字句句直通人心,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臣启陛下阶前,昨日下午,臣已闻知西厂番子蠢蠢欲动,不知何事竟欲寻衅锦衣卫,臣大为惊愕,急命校尉打探,一番过后,臣终于得知,缘由很简单,仅是小小的冲突,一场规模不打的打斗,苦思冥想之后,臣决定晚间掌灯时分,向西厂下帖致歉,西厂锦衣卫同为皇上之臣,理所应当为圣上分忧,臣一直想缓和两方关系,所以在这件事上便欲低头,可没想到,这致歉的帖子还没送过去,西厂陡然发动,围攻我内城千户钟逸的府宅,臣本大怒,欲令阖城锦衣卫反击,却思及陛下曾常言‘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康宁帝眼中露出几分光采,赞许点头:“不错,朕确实说过,此句典自《诗经》。”
陈达斌道:“臣读书不多,唯忠君忠国忠社稷而已,陛下说过,这句话的意思是,京师周边,乃百姓乐土也。既为百姓乐土,臣岂敢因私愤而在天子脚下兴刀兵?否则京师何以称百姓乐土?陛下颜面何存?”
这番话说得连刘康大学士也频频点头,显然,陈达斌正确无误的世界观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钱山脸色越变越白,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话说得漂亮,可一字一句都是以他西厂为反面教材,相比之下,西厂昨夜所为简直已成了禽兽行径,更重要的是,西厂乃皇帝家奴,家奴祸害皇都,陛下的面子朝哪里搁?
陈达斌接着道:“所以昨夜西厂围攻钟逸千户府宅之时,臣一边流泪,一边忍着心痛严令内城各千户不得妄动,给咱们大宁的皇都留点体面,给天子陛下留点体面,不让天下百姓和番邦外国瞧咱们大宁的笑话......可怜了钟千户,领着为数不多家中下人在府内苦苦支撑,抵挡着西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此刻思来,臣犹觉得对不起钟千户,可为了大局,臣不得不为,若时光倒流再重复昨夜之事,臣仍旧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不过令臣未曾想到的是,钟千户手下的百户们竟在臣严令禁止情况下,自发集结营救钟千户,这是臣的失职,臣此次一定好好好训斥他们,若没他们,京城也不可能有这次祸乱,但今日面圣,臣又不敢撒谎,其实臣心底里还是十分高兴的,若没有他们,一心报国的钟千户早就在死在那群泯灭人性的西厂手下了,连陛下这面......恐怕都见不上啊!”
钟逸心神一动,眼泪“啪嗒啪嗒”流了出来,地上的红毯被打湿了一大片,他抽泣着朝陈达斌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不必内疚,臣等为了大宁,为了陛下体面,身死报国乃臣子本分,不论血洒沙场还是忍辱负重,都是天子亲军的份内事,只不过死在自己人手中,臣......不甘心啊!”
钱山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狠狠盯住了钟逸。
陈达斌含泪继续道:“......只可恨西厂张狂,不知收敛,臣一退再退,可他们一进再进,陛下!臣已退无可退了呀!求陛下明鉴!”
陈达斌深深叩拜后抬起身委屈而悲愤地瞧着康宁帝,表情很决绝,仿佛只要康宁帝再怀疑他一丝一毫,他将毫不犹豫地在这大殿内表演活人吞剑以证清白。
钟逸有样学样,也拜伏颤声道:“陛下明鉴,非我锦衣卫不能忍,委实是西厂欺人太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