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津,天气并不好。
阴雨连绵,不见日。
街上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礼部尚书怎么就被人掐住脖子,吊在了街上淋雨。
明明是被人捏住脖子,可礼部尚书竟然不喊不叫。
因为他知道,眼前此人真的敢杀他。
如此杀神,没有必要惹怒他。
不然,自己堂堂从一品的礼部尚书,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实在是可惜。
礼部尚书眼神苦苦哀求徐泽林,而徐泽林还是心中一软,恳求元鹤放开他。
“阿鹤,帮帮忙放过他吧。”
接着,也伏在元鹤耳旁低语:“杀了他,实在是闹了大事。天子脚下杀朝廷命官,为了脸面也会派大兵追捕。得,不偿失。阿鹤,三思。”
元鹤也无所谓,反正之前被诋毁的人也只是徐泽林自己。
徐泽林都如此说,那就放了他。
松开手后,礼部尚书立即钻回客栈,没有丝毫的埋怨。
反而在徐泽林身旁,说起了“真心话”。
“徐大人,你若是以为我谈下的和谈条件,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若不是有人肯首,我这当官的能干出这等事?”
徐泽林听着这句话,而后反问一句:“是太后?”
礼部尚书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
他接着说道:“有人觊觎消愁大烟生意已久,觉得这生意做下来,区区六十亿白银不在话下。徐大人,言尽于此。”
徐泽林握紧了拳头,他是如何都没想到,一国太后竟然能看上如此肮脏的生意。
甚至还为了这生意,心甘情愿的卖国。
他,心灰意冷。
“礼部尚书,不是奉了陛下口谕吗?我们,走一遍天津吧。”
礼部尚书赶忙拒绝道:“徐大人,我今日感染风寒,只怕不能陪你咯。你放心,我随行过来的几位太监,由他们监督。”
说罢,便转身去外面,把两位小太监喊了进来。
原来,礼部尚书怕被小太监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就支开了他们。
如今,一切事情谈完,他便把小太监喊了回来。
“告辞!”
礼部尚书做完一切,马不停蹄的走了,当然他是坐轿子的。
徐泽林和二位太监寒暄一句之后,便开始往大雨瓢泼的屋外走去。
天空开始更加黑沉,好似低了几个高度。
雨,越下越大,拍打在人身上,透骨的寒冷。
徐泽林就这样走在街上,没有衬衫,任由雨水砸在身上。
此刻的他,并不觉得身体的寒冷,会比他的心更冷。
二名小太监跟着徐泽林的身后,他每走一步,俩小太监就会对着大喊:“北洋通商大臣徐泽林,大战洋人而归,奉旨巡街寻常人等不得接近。”
这一喊,反倒是引起百姓的注意。
“北洋通商大臣?什么官啊?”
“你没听到吗?那人就是徐泽林。”
“什么?徐泽林?那个大奸臣?”
“卖国贼!还有脸巡街?”
“就是他,烧消愁大烟,打沉洋人的船。害得洋人攻打我们天津,害死了我姐夫!”
“我娘就是死在洋人的大炮底下,都是这徐泽林害的!”
“大奸贼!我等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难解心头之恨!”
“我这有些臭鸡蛋,有没有人敢和我一起去丢那个奸臣的?”
“我!就算朝廷把我抓了!我也要砸死这个龟孙!”
“还有我!”
“…………”
一群百姓,浩浩荡荡的冲上了街。
更多的人,则是回去告诉亲朋好友,叫上他们一起过来砸这个卖国贼。
徐泽林像一具行尸走肉,这次的打击只是让他变得更加憔悴和苍老。
他的眼神,也失去了热情,不再平静而深邃。
“冲呀!就是他!”
“徐泽林!你害死我们了!”
“你好端端的惹什么洋人?这下倒好,大满赔钱割地不说,如今还要我们出钱养他们的兵!”
“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我们的民脂民膏就养出你这样的贪官?”
“你还我老婆命来!”
“砸!直接砸!狗娘养的,你知不知道我们老百姓被你害惨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只见无数臭鸡蛋烂白菜,疯狂的朝着徐泽林丢去。
他身旁的两位小太监也被波及到,身上挂了数十根烂白菜。
吓得俩太监赶紧远离一点,嘴里却还是接着喊着:“北洋通商大臣徐泽林,大战洋人而归,奉旨巡街寻常人等不得接近。”
许多人也看出了门道,正常的朝廷命官巡街哪一个不是官差护着。可眼前的这位徐泽林,一个保护的官差都没有,就只有两位小太监在。
明眼人便知道,这是故意拉徐泽林出来献丑的。
说不定,还是皇上给老百姓发泄的。
“看来皇上也是知道这人是个卖国贼,特意派他出来,让我打的!”
“皇上圣明啊!”
“那可不,皇上可是真命天子,天底下谁能瞒得住他?”
“丢!乡亲们随意丢,今天我这鸡蛋不卖了,随便丢这个卖国贼!”
一颗臭鸡蛋,准确无误的砸中徐泽林的额头。
瞬间,腥臭无比的蛋液沿着徐泽林的脸颊缓缓下滑。
粘稠的蛋液挂在脸上,腥臭的味道引来无数苍蝇。
如拇指大小的绿头苍蝇,在雨中还争先恐后的抢食着臭蛋液。
而徐泽林面色不改,两眼放空的看着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
他这个样子,更加引起附近围观百姓的愤怒。
“神气什么啊?卖国贼也这么神气?”
“就是就是!你一个卖国贼,牛什么牛?”
“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的,便是你这种人!兄弟们,砸他!”
“我让你烧消愁大烟!我让你惹洋人!”
“狗娘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是什么大忠臣你!”
“奸贼就是奸贼,神气个屁啊!”
徐泽林依旧不改神色,他扪心自问,自己无愧于国家无愧于社稷无愧于皇上无愧于百姓。
他越是抬头挺胸,百姓越是恨他。
“砸他!”
“砸死他!”
“我这还有一些烂白菜,你们过来拿。”
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菜叶,砸在徐泽林身上各处。
此刻,连他要走路的道,都是菜叶铺满。
“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面对洋人炮火时,还神气不神气。”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好像有人在回答。
“徐泽林好像真的击败了洋人的军舰……”
当然,民情激昂,根本听不进去劝。
“什么叫他击败了洋人的军舰?那是我们大满的士兵!”
“干他何事?我看啊,他就是躲在后面,然后冒领了士兵的功劳!”
“这等卖国贼,还有什么好维护的!他,定是坏事做绝,猪油蒙了心才干出如此卖国的事。”
“就是就是,卖国贼,他就是卖国贼!”
“丢他!”
倾盆的大雨降下,“哗”……徐泽林被浇了个透。
也正好借此把身上的脏臭冲干净,反倒觉得舒服了很多。
水流落下屋檐,砸在围观百姓的头上。
如此肆虐的暴雨,却还是挡不住百姓对付卖国贼的热情。
徐泽林一捋头发,拧干辫子的水分,继续走着路。
天气阴冷,却止不住徐泽林心里的寒冷。
他回想起与皇上初次见面的那天,那天是科举结束,皇上特意把他喊来御书房见面。
夸奖说他的文章写的不错,上面提出的几条,和皇上想得不谋而合。
于是,君臣二人畅聊了一个时辰。
也是这个时辰,让徐泽林认命要效忠皇上,为皇上改一改江山风色。
只可惜,几年过去,他的想法未变。
可是,皇上的初衷好像是变了。
当初,皇上说过,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富强大满。让洋人不能再欺负大满,收回大满的那些租界。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无不在告诉徐泽林。
皇上,妥协了。
甚至还把他丢出来,平复民怨。
突然,一个转角又跑来一群年轻的书生。
“徐泽林是那个?”
“看,那就是老狗卖国贼徐泽林!”
“奸贼!你不得好死!”
“你死不死啊!徐泽林!”
“国家都被你折磨完了!”
“我大满几百年的基业,全部毁在你手上了!”
“大奸贼!我恨不得咬死你!”
“徐泽林,你晚上睡觉没梦见那几十万的亡灵吗?”
“为了你一个人的政绩,十七座港口全部沦陷,男男女女全部被洋人折磨!你,真的该死!”
“除国贼,重振奋!”
书生们年轻,自然火气更大。
他们呼喊着,随手捡起身旁能捡的一切,便朝着徐泽林丢去。
石块、泥土、纸团……
有些书生还取下身上的书籍,愤怒的砸了过来。
甚至还有人去撬动墙角的砖块,直接丢了过来。
此时漫长的街头,越来越低的人都探出头来,他们看着这边,先是看着热闹,然后开始叫喊,最后兴奋地加入队伍。
整个街道,人群开始变得拥挤了。
他们歇斯底里的喊着,气势高涨满脸通红。
无数东西从空中掷下,徐泽林就在正中央,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坚硬的东西、锋利的东西、恶臭的东西,朝着徐泽林砸来。
砰的一声,一块砖头砸在了徐泽林的额头上。
瞬间,徐泽林只感觉脑袋一昏,而后猩红的血液占满了他的视野。
仅存的视野之中,他能看见的,只有兴奋的百姓,已经他们手舞足蹈的呐喊。
“打!打死卖国贼!”
“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一下,是我替我爹砸你的!”
“徐泽林,卖国贱狗,我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大满生了你,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
“为民除害,替天行道!”
“搞死卖国贼,让他卖国,就要知道卖国的下场!”
街道上,众人的气氛愈加的狂热。
四面八方都是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手里提着一桶一桶的大粪,有些是从茅坑里新掏的,也有些是从牛棚狗窝里捡的。
他们提着大粪,却健步如飞。
臭气熏天,却熏不走这些百姓。
更多的人帮他们抬着粪桶,甚至嘴角还挂着笑容,不住的夸张这些人真的高明。
“哈哈哈!泼粪泼粪!”
“泼粪镇邪!”
“狗官,该死!”
“狗官吃屎,天经地义!”
“泼他!泼他!”
“这种卖国贼,就该吃屎!”
“挑粪的,乃是真英雄!”
几个提着粪桶的人,心里也快活,出手的速度更快了。
“砰!”
粪桶浇出,却被雨水打回,徐泽林没溅到,反而把他们溅了一身。
尽管如此,他们却还未消灭热情。
“还有粪没?”
“再去挑几桶来!”
“不如,我现在拉?”
恶臭不住的从这几人身上传出,百姓实在是受不了,便跟这些人隔开距离。
“诶?你们刚刚还说我们是英雄,现在这是嫌弃我了?”
“艹!老子为了你们,才把狗屎抬来的!”
“早知道,我家的牛粪就留着烧火了。”
而后,又是一批挑粪的百姓过来。
他们离得徐泽林近,直接一把泼到徐泽林身上。
徐泽林半身都是秽物,他却没什么反应,沉默着往前方走去。
可这些人不依不休,甚至有人直接伸手拿着干牛粪,直接砸在徐泽林的脸上。
“啪!”
徐泽林的脸上,被抽得肿出一片。
人民的喊声如同汇聚一起的河流,整个天津的人都能听见。
“哈哈哈!吃屎了!”
“真的吃屎了!”
“活该!”
“民脂民膏,就是这样的!哈哈,让你吃!”
“报仇啦!我为我奶奶报仇啦!”
“打死他!我打不死洋鬼子,还打不死你这个卖国贼?”
天津上下的百姓,都看着这里的乐子。
“哈哈哈,痛快!”
“太痛快了!”
“舒服!”
“就该如此对待卖国贼的!”
满城上下的呼喊,好似打赢了洋人一般,他们大获全胜。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公作美,在他们胜利的同时,雨云消散。阳光破开密布的云层,照在天津的北城门。
那,是朝着京城的城门,也是京城的方向。
徐泽林身上污秽不堪,到处都是重物砸伤,体力也透支到极致。
终于忍不住,两眼一闭,昏倒在街上。
而围观的百姓,更是爆发出呼喊。
“好!太好了!打倒卖国贼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