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南那口水井内突然泛起五色异光,惊动了所有人,包括在附近徘徊的小股北军士卒。
“走,过去看看。”小校拔出砍缺口的环首刀,沉声说道:“要是情况不对散开跑。”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直觉告诉他,建章宫太过安静了,其中恐怕藏着什么大秘密,但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又让他决定铤而走险。
可惜,刚踏入宫门尚未见到大殿,十余人就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与此同时。
潘明从井中捞出一具女尸,将其平放在井盖之上,所谓井盖,其实就是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重达千斤,估计是仓促从假山上砍下,用以遮盖里面的异象。
果不其然,胸腔碎裂。
刀口甚是狰狞,显然是被人一刀砍杀,同时劲力透体,带着身子栽进了水井之中。
杨媛媛?
站在一旁戒备四周的陆离有一瞬间的失神,分班开始之后,一直就没再见过,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重逢,当初杜克还问她要联系方式来着。
而其他人则注意到了女尸身上崭新的伤口,没错,在水中泡了许久,内脏依旧鲜嫩,一丝一毫泛白的迹象都没有。
“只有传国玉玺才有如此神效,使尸体长久不腐。”
随着一声低语,潘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猜对了,雒阳兵乱,如此大的场面,校长怎么可能放过,肯定会制造出一些冲突——
除了传国玉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有资格去当诱饵?
只不过,这个宫女有些眼熟,似乎在学校见过。
建章宫、传国玉玺、一个熟知剧情的扮演者,究竟是什么将它们串联在了一起?
潘明心中各种疑惑四起,但手上动作却不慢,将挂在女尸脖颈上的绣龙锦囊解开。
只见内里裹着一方朱红小匣,用金锁牢牢锁着,不过此刻哪有功夫找钥匙,潘明攥着百炼环首刀,控制着力道劈了下去。
这一举动惊到了不少人,他们下意识地想要上去抢夺,生怕里面的东西被砍坏,因为,时至现在,几乎可以断定,里面确实藏着东西。
而陆离与姜胜、王黎一个闪身,出现在水井旁,将潘明牢牢护住。
与此同时,五彩异光愈发盛大,要不是南宫大部分区域火光冲天,早就惊动大军来此探视了。
朱匣之内盛放着一枚玉玺——
方圆四寸,上镌五龙交纽,傍缺一角,以足金镶之。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看到这八个篆文,陆离等人松了一口气,而后抬眸环视四周。
“散去吧,宫城之内尚有不少宝物,若是留在此处,注定会败亡。”
王黎看似友善地提醒了一句,但其中却暗含挑拨之意。
“不错,退去吧,否则各位的东汉末年之旅就要在此结束了。”
姜胜亦是如此,反正有两个大佬压阵,还怕出事不成?
无声的寂静中,有人动了,身形快到在空中留下残影,隐约能看到身后有异象浮现。
见状,王黎与姜胜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嘲弄,他们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知道异象与个人战力相挂钩,跃起的同时提刀向前一挥,不多时,空中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和惨呼。
当然了,虽说两人并非庸手,但想要做到以一当十,确实强人所难,几名身手比较矫健的漏网之鱼突破封锁,径自朝单手抱着木匣的潘明冲来。
可惜,尚未近前,环首刀挥舞,两道人影在空中拦腰而断,脏器和血液齐飞,紧接着,一点寒芒如索命冤魂般冲出,从侧方刺向陆离。
一旁,潘明单手持刀正欲支援,陆离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随后金属拉磨之声响起,环首刀从矛身划过,血花四溅,一名身披甲胄的壮汉双手捂着脖子,跪倒在地。
忽然有人喊道:“一起上,不然谁都没机会拿到玉玺。”
由于仍有人迟疑,那道声音再度催促道:“先把他们送走,到时候再争传国玉玺,各凭本事!”
声音如同惊雷一般炸开,所有人明白过来了: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只有联手将陆离四人干掉,才有可能拿到玉玺。
念及此,众人不约而同地取下腰间的环首刀,将其缓缓抽了出来,那刀身出鞘丝丝作响的声音,就像重金属音乐。
军用环首刀,工艺考究,后世名震天下的唐刀,就是脱胎于此。
【中平一年五月丙午造圩湅大刀吉羊宜子孙】
陆离第一次注意到自己随手拿来的大刀,上面竟然刻着字。
“圩湅”就是五十炼,表明这把刀曾经使用百炼钢技术将钢材折迭锻打达五十次之多。
换而言之。
用它杀人,趁手!
精炼环首刀厉啸而出,金铁交鸣声尖锐刺耳,仿佛砸在人的心上,连火星也溅了出来。
由于陆离的战魂太过惹眼,他没有使用,但狂风骤雨般的斩击,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劲风四散之下,一名身披甲胄的家伙躲闪不及,被带着千钧之势的刀锋直接劈中肩头,兽吞护臂瞬间碎裂,环首刀斜向下,直接削去了半个身子。
其间,没有一丝骨茬飞出,断口平整至极。
如果说开了无双的姜胜、王黎是一匹势不可挡的蛮牛,那陆离更像扑袭的猎鹰,动作一点也不花哨,直窄刀身蕴含了前所未见的凌厉杀气,不刺不挑,唯有劈和砍。
因为,厚实的刀背能够轻松承受住猛烈撞击。
至于潘明,同样担心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战魂,一手夹着木匣,一手持刀,利用鬼魅般的速度,不断收割着生命,不管迎击者实力如何,均是一招毙命——
略微窄小的环首刀凶狠凌厉,角度刁钻而又凶狠,残影一闪而过,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血花。
“刺啦!”
刀锋处擦出火星,两当甲的金属叶片开裂飞溅出去,陆离的环首刀劈断了一杆长矛,同时也将护甲斩碎,在梁遂的胸膛处带走好大一片血肉。
双目失神的梁遂满脸不可思议,扑通一声,无力地栽倒在地上。
近二十名领悟战魂的武将,天下哪一路诸侯能凑齐这等阵容?竟败得如此快,难道这两人已经达到吕布那个层次了吗?
不可能!
他们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年。
一声不甘的怒吼响起。
“传国玉玺在建章宫!”
“夺玺者……嗝……”
梁遂眼前一黑,再也握不住支撑身体的断矛,身子瘫软下来,鲜血自脖颈处往外喷涌。
而血液溅出的瞬间,陆离侧身一避,全部喷在了他身后凉亭上。
“建章宫有人聚集!”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吼,从附近经过的士卒发出示警。
几乎是同一时间,陆离感觉到了地面在震动,附近的北军锐士正在朝建章宫冲来,估计是领队之人发现了先前从井口喷出的异象。
“贼子,留下传国玉玺!”
果然,一声怒吼隔着数道宫墙传来,马蹄声也骤然加急。
潘明先是看了看高约两丈的高墙,然后对陆离说道:“杀,还是走?”
“走!”
“往北走,去营救天子。”
他们现在处在南宫最北端,由袁术的虎贲军以及何进的北营把控,而西园军在南边苍龙门一带,要是想赶回去,肯定要跟来军打个照面,到时候可就难做了——
把人杀光不难,但万一暴露身份,接下来该怎么办?怕是会被天下诸侯群起而攻之。
化干戈为玉帛亦不可能,对方必然会索要传国玉玺,这是汉室国家正统的象征,怎会拱手让人?
念头急转之间,黑暗中出现了一道“张”字旗帜,来者正是何进的心腹爱将张璋。
“上马。”
为了不暴露身份,陆离没有喊名字,翻身上马,并把手递了过去,姜胜也不犹豫,抓上之后小腿一蹬,稳稳地坐在后方。
潘明与王黎同样如此,但由于胯下坐骑并非神驹,潘明摸出一个小瓷瓶尽数朝马嘴里灌了下去。
“坐好了。”
话落,一声怪异的嘶吼声从下方传来,原本已算骨大筋粗的汗血马再度拔高,后蹄用力一蹬,瞬间跃过高墙,来到宫道之上。
至于黑鬃马,更是轻松至极。
不过,没时间给它在同类面前显摆,陆离一扯缰绳,“快,往北走。”
几个弹指的时间,张璋率部至建章宫。
地面之上,红的、白的,粉的遍地都是,一片狼藉,有些还顺着石柱滴答滴答往下流,不少骑卒因难以承受纷纷别过脑袋、弯腰作呕。
黑衣高冠、汉军制式甲胄、儒生装束、寺人官服,甚至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官。
张璋不禁皱起了眉,小小建章宫竟汇聚了如此多的势力。
“将军,要追吗?”
“不。”张璋望着陆离等人纵马跃过的高墙,摇了摇头:“继续血洗南宫。”
“那……传国玉玺?”
“什么都没有为大将军复仇重要,屠尽南宫之内阉党,还有北宫,还有苑林,不诛灭十常侍,北军什么事都不管。”
事实上,张璋没把话说完:敌不过对方,地上的十九具尸体没有一个庸手,若换做是他,最多能做到以一敌三,再多就要饮恨当场。
南北二宫相对而立,玄武门对面就是朱雀门,中间有一条长七里的复道相连。
后世有诗曰:复道行空,不霁何虹。
下方一条道,上边又一条道,两者平行,这证实了陆离先前听到的一种说法:卢植率兵与张让等人隔空对峙,只救下从高处坠下的太后,两位皇子未能逃脱。
不过,北宫同样遭到了攻击,不仅如此,朱雀门、东明门、朔平门均有大军围堵,能逃到哪里去?
从悬在高空中的复道走过,陆离心中泛起各种猜想。
“这次东汉末年之行,倒是长了见识。”姜胜感慨道:“这复道远比后世的立交桥壮观多了。”
“苍龙等阙亦是如此。”
顺利拿到传国玉玺的潘明心情大好,接了一句:“只要到达偃师就不怕迷路,哪怕隔着四十里,也能看到高大的宫阙。”
“老陆在想什么?”王黎开口询问。
“张让等人挟持两位皇子前往北宫,不知是困在其中,还是顺利出逃北邙。”
“肯定是跑掉了,狡兔三窟,像十常侍这种人,恐怕比天子更加了解宫城结构,指不定哪里藏着通往城外的密道呢。”
“没错,不必浪费时间了,翻过宫墙提前在那里等待吧。”
三言两语之间,陆离同意了,毕竟北宫之内乱兵不少,万一被什么人暗中记住相貌,可就麻烦了。
于是,下了复道之后,众人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翻了出去。
事实上,他们赌对了。
张让等人逃出南宫之后,发现北宫只是情况稍好罢了,迟早会被攻破,到时候照样得死。
幸好,翦灭群雄、重塑汉室天下的光武皇帝,在翻新皇城地基时,下令建造大量的排水渠,有暴露在地面的阳渠,也有埋在地下的阴渠。
其中有一部分阴渠并不用于排水,而是通往北郊的密道——
这位打过天下的皇帝为子孙考虑得太多,早已看清世间难有不朽王朝,希望有一天宫城万一出现兵乱,他的后人能走密道跑出去,招兵勤王、隐姓埋名都行。
可惜便宜了张让等人,他们服侍两代君王,灵帝甚至说过: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
而身为天子的父母,怎么可能不知道密道在哪里?
推开供奉祖宗灵位的香案,把地砖撬起便是了。
当然,对于皇权的畏惧,十常侍磕了好几头才走。
另外,此次出逃算不上太仓促,史侯与董侯身边跟着百十名羽林卫,而十常侍中武力值最高的蹇硕,以及后起之秀尚方监渠穆也都跟了上来。
卯时,天色微亮。
走在前面探路的蹇硕顿住了脚步,借着张让手中的夜明珠,史侯刘辩的脸色再度白了一分。
头顶一片黑漆,没有一丝亮光照射进来,不过倒是多出了细微流水声,这让渠穆略感欣慰——
光武皇帝雄才大略,没有坑骗他们,这密道果然通往城郊。
气随水动,水动气存。
地下有活水存在就说明有空气流通,否则水不会流动,而且,就算上去的通道被堵住,他们也不会窒息而亡。
“渠穆,你保护好两位皇子。”
蹇硕受够了蜷缩而行,对于身材魁梧的他来说,这样太过憋屈。
而现在终于离开雒阳城,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他决定轰开一条路。
“诺。”
负责殿后的渠穆挤上前,挡在史侯与董侯前方,至于另外几名常侍,用不着他操心,这些人亦非庸手。
紧接着,一声声闷响传出,若非顾及造成的动静太大,引来百姓关注,蹇硕早就出去了,但即便如此,一次次轰击之下,昏暗的密道也渐渐浮现出亮光。
最后,水流与月光一同洒落。
尚方监渠穆随手一挥将其挡住,这让年幼的刘协和刘辩不禁对其心生几分好感。
可是,他们心中愤怒、惊慌、害怕仍旧在萦绕,父皇突然驾崩、乱军发疯似的进攻皇城。
一路行来,遍地死尸,平日里尽心照顾皇族起居的寺人、用生命维护皇族颜面的护卫,尽数被杀。
当被蹇硕抱出密室的瞬间,最有资格成为天子的史侯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气,贪婪地享受着新鲜空气,而后说了今夜第一句话:“入宫的那些甲兵,要做甚?”
“是打算赶走我们,另立新朝吗?”
蹇硕听罢一时失语。
士人打的旗号一直是:诛灭十常侍。
仿佛这么做就能使天下安宁一般,可他们哪有这等本事?
“殿下,吾等先离开此地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