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骤然动手,甚至没向裴在野知会一声。
裴在野眼瞧着利箭直冲沈望舒去了,不觉皱了皱眉,冷冷瞥了叶知秋一眼。
不过现在也不是责罚他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一甩手腕,指尖扣着的石子激射而出,重重打到箭尾上,那只利箭立刻偏了几寸,斜斜从沈望舒身侧擦过。
他这才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西蛮人和乐康郡主身上——说来也有点意思,他们这回本来是想刺杀乐康郡主的,结果因着西蛮人横插一杠,他们反而不能让乐康就这么死了。
叶知秋忍不住低唤了声:“殿主上!”他一边飞快策马,一边压低声音,急急与裴在野分辨:“您的安危要紧,那姓沈的女子若是认出了您,把此事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之前还出言试探过太子对她沈姑娘的态度,太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谁料眼下竟然
大事当前,裴在野素来是沉稳的,此时难得露出几分不耐:“正事要紧,先拦住西蛮人再说,不要横生枝节。”
他能耐得住,西蛮人却忍不住了,他们这次奉命来刺杀乐康郡主,半路另杀出一群人倒也罢了,此时又见乐康郡主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名陌生女子,他们不免有点杯弓蛇影,当即搭弓射箭,又向着沈望舒补了一箭。
裴在野脸色微变。
头一只箭擦着沈望舒的头发丝飞过,她魂儿差点吓没了,也没心思纠结那个身形像表兄的刺客了!
她虽受惊,却终于将弩机攥在了手里,这弩机使用方法倒不复杂,端看能不能摸到关窍,弩机底下有个小小的弩锁,为了避免平时伤人伤己,弩锁不用的时候都是扣着的,只要拉开弩锁,滑动机扩,便能正常使用。
就在这时,西蛮人的一箭已然赶到,幸好乐康郡主马术了得,催动身下马匹突然拐了一下,这只利箭便从沈望舒肩头擦过,带出一道细细血线。
沈望舒这时候跟惊弓之鸟也差不多了,她毫不犹豫地拉开弩锁,按下钩心。
她一平头老百姓也没啥战斗技巧,但就是这么随随便便放出的一箭,准头和威势已经大的吓人,利箭裹挟着劲风,直接把方才放箭的西蛮人射翻在地。
有了这把弩机,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都能击伤一个高壮的异族刺客,也难怪朝廷和巴陵王都对此物如此重视了。
弩机上只装了两支箭,沈望舒惊魂未定,对着方才想要杀她的叶知秋,飞速地射出了第二只利箭。
只不过她动手的时候,余光扫到那名极像表兄的刺客,她手腕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没有对准叶知秋的要害。
裴在野只猜出她认得这把神弩,没想到她居然会使用,面色不觉沉了沉,见她对叶知秋下手,他用刀柄撞开叶知秋,自己手臂带出一片血花。
靠着这两支箭的拖延,乐康郡主不住催动□□骏马,左右挪腾,终于把两拨刺客甩到了身后,带着沈望舒跑出了这片密林。
很快有婢女护卫围了上来,见自家郡主形容狼狈,忙围了上来,询问安好,倒是把沈望舒挤到一边去了。
乐康纵然性子好动,经过这样的生死危机,也是吓个半死,连灌了两碗安神汤才算稳住心神:“我马匹受惊,和众人走散了,身边的护卫为了保护我,都死的死伤的伤了。”
她急急道:“快去林子里搜查,那两拨刺客应当还没跑远!”
马场护卫领命而去,有个年长的女管事连声安慰:“郡主莫急莫怕,世子已经听说您出事的消息,他特意带了甲士和大夫,等会儿得让大夫给您好好瞧一瞧。”
乐康连连点头,她也终于缓过一点神来,见沈望舒也是缩在一边,神色惊恐,忙起身走过来:“你没事吧?等会儿我哥要带大夫过来,让大夫也给你瞧一瞧吧。你放心,你这回救了我的命,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些平日里说要为她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朋友,一遇到危险就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她想到那帮子狐朋狗友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看沈望舒就更顺眼了几分。
沈望舒对报答不报答的其实没啥想法,她现在就想赶紧回到家人身边,还有见一见表兄。
那道极似表兄的刺客人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还没回过神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不用。”
乐康见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沈望舒:“你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啊,你伤口还没包扎,我已经让他们拿了伤药来。”
她想了想:“我哥等会儿也要过来,你不若见一见他?他自有重谢。”她又补了句:“我哥是巴陵王世子,名唤纪玉津,他在梁州可有名了。”
沈望舒听到纪玉津三个字的时候,心头忽掠过一道奇特的心悸,还未等她深想,外面突然传来沈飞廉的高喊声。
她急忙起身:“郡主,我哥他们在找我,我先出去了。”
乐康有点失望,却没再拦着,把一瓶子上好的伤药塞给她就让她先出去了。
说来有点丢人,她刚才一力想把沈望舒留下,主要是因为她,她挺怕那位世子兄长了,纵然兄长对她很好,但她对他却是发自内心的惧怕,有个外人在她也能壮壮胆。
现在沈望舒走了,她只得在客房里忐忑地等着世子兄长过来。
她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道瘦长的身影,在仆从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乐康有些拘谨的起身,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阿兄”
此时天虽转凉,可尚残存着几分余热,这位纪世子居然已经裹上了厚厚的氅衣,不过他一入屋里,立刻有下人为他解开了大氅,他大氅底下居然是一身素雅的道袍。
说来也有趣,乐康郡主生的有二分男相,她这位兄长却是面若好女,长眉细目,形容秀美,不似真人。
他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阴郁,配合着他那张姝女一般的漂亮脸蛋,乍一瞧有些不舒服,看多了却上瘾一般的沉溺。
他掩着帕子重重咳嗽了几声,才道:“把你遇刺的详细经过复述一遍。”
乐康不敢怠慢,一边拼命回忆,一边跟他细说。
待她说完,纪玉津又掩唇咳嗽了几声,瘦长的手指轻点膝头:“这回刺杀你的人应当是两拨,看来不想你嫁与太子的人还真不少。”
乐康不敢吱声,纪玉津又轻轻问:“方才救你那少女,她叫什么名字?”
乐康很快回答:“沈望舒。”
纪玉津哦了声:“沈少尹家里新找回来的大姑娘。”
乐康倒还义气:“这回多亏了她救我”
纪玉津轻轻打断她的话:“你凭什么断定,她就是来救你的?听你的话,她似乎是用那把射虎弩射伤了两名刺客,父王一直派人钻研那把弩机的制造使用方法,尚且未得其法,一个会用弩机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你被刺杀的紧要关头,你不觉着有些太巧了吗?”
乐康把之前的场景回忆了一遍,摇头:“是我主动向她呼救,这才把她扯进浑水里,若不是我出声求救,我看她是打算直接走人的,至于那把弩机”
她没看到沈望舒射击的过程,想了想道“大概是凑巧按动了哪处机关,她又不知道我今天会带射虎弩来。”
纪玉津低低一笑,意味不明。
他又抬了抬眼:“好了,你回去吧,别让母妃担忧。”
乐康怕他对沈望舒做什么,大着胆子说了句:“阿兄,她是真的好心救我,你,你别为难她。”
纪玉津轻轻道:“阿昭,你是在做我的主吗?”
乐康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没有,阿兄你别误会”
纪玉津和颜悦色地问:“你接下来该干什么?”
乐康咽了咽口水:“回,回王府”她不敢再多说,闷头便走了。
等她走了,他才有些疲倦地喘了几口气,唤来心腹:“你找来那位沈姑娘,问一问她的来历,还有如何会使用射虎弩?”
心腹迟疑了下,问:“是正常询问,还是拷问?”方才听世子驳斥郡主,他还以为世子想把那位姓沈的姑娘抓起来拷问。
纪玉津抬了抬手:“正常询问便可。”
他只是不喜欢有人反抗他而已,即便是亲妹,亦不例外。
西蛮刺客在叶知秋手下死伤不少,留了一地的尸体便撤退了。
叶知秋看着裴在野手臂上的伤,忙道:“今天目的已经达成,想来巴陵王府也快搜到这儿了,殿下,咱们快扯吧。”
裴在野颔首应了。
叶知秋一边催动骏马,一边摩挲了一下剑柄,声调沉沉地劝裴在野:“殿下,那位沈家大姑娘,最好尽快处置了。”
他不等裴在野开口,便急急开口:“我虽不知她如何掺和进这桩事里,但郡主成功返回之后,王府必然会派人询问那位沈姑娘。”
裴在野看了他一眼。
叶知秋语速很急,一字一字却颇是有力:“届时还有不光是您身份暴露的风险,还有那把射虎弩,您方才也看到了,她一个普通女子,就连巴陵王都没得到的弩机用法,她居然会,这实在可疑。”
裴在野扫了一眼,哦了声。
叶知秋沉声道:“她的母亲又和陆妃是嫡亲姐妹,这位沈姑娘,并不可信。”
其实叶知秋说的跟他想的差不多,便是他心里,对沈望舒也是颇多戒备排斥。
既然如此,为何当时拦着不让叶知秋动手?
裴在野下颔绷了绷,再开口还是那副散漫语调,却未给确定答案:“我知道了。”
沈飞廉听说沈望舒卷进郡主刺杀一案,好悬没吓个半死,忙拉着她问安好。
兄妹俩正说着话,一个王府属臣打扮的男子带着人走了过来,客气道:“沈姑娘安,我是王府长史,关于今日之事,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您,劳您移步去客屋。”
沈望舒见沈飞廉微微颔首,她才跟着长史一道去了客屋。
长史并没有一开始就进入正题,而是先问道:“今日沈姑娘是和谁一道来马场的?”
沈望舒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极似表兄的刺客,含糊说道:“我们兄妹几个。”
这么说倒也不算错,长史还是问道:“我记着姑娘还有位表兄,也跟着一道来了?”
沈望舒心里紧张,点头嗯了声。
“我问过马场的下人,他们没在内场见过您的表兄。”长史倒不是真怀疑到裴在野头上,只是道出疑点,又问道:“姑娘知道他在哪?去做什么了吗?”
他习惯性地带了点威慑和诱惑:“还望姑娘据实相告。”
裴在野见沈望舒被王府长史带走,当即令叶知秋带人去旁处布置,他自己悄然随来,借着夜幕的遮掩,踞坐在客房房梁。
他低头看着屋里的沈望舒和王府长史,直到长史说出那句‘还望姑娘据实相告。’
沈望舒明显露出犹豫之色。
他眼底慢慢渗出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