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指尖在金钗的尖端打了个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吓得踉跄了几步,她瞪圆了一双大眼瞧着他。
裴在野疯了呀!
“嫁给我,”裴在野脸上隐隐发热,但还是道:“做我的太子妃。”
他知道她对自己仍是抗拒,又给自己找补了句:“只有这样,父皇才不会强迫你入宫。”
他把自己撇清之后,又抬了抬下巴,显得自己十分无辜,好像也是被睿文帝所逼,这才想出这么个招儿来。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会把她硬塞进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地方,但是他实在太想有个名分了。
再说除了让她嫁给自己,还有什么旁的办法能让睿文帝放弃对她的觊觎?
沈望舒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想娶自己,吓得险些没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些日子,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她对太子是没有那么抗拒了,但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太子,更何况齐皇后和齐家那些人,依然是存在的,就连觊觎她的睿文帝,都会成为她的公公。
这叫什么事啊!
她只要想一想日后要和这些人相处,她心里就乱麻一般,脑仁突突跳着疼。
若只是为了躲避睿文帝,她已经有主意了呀。
她虽然珍惜自己的容貌,但是对她来说,远没有自由自在地过日子重要,如果毁了容就能摆脱睿文帝,这法子不是更简单,干嘛要选择一条更艰苦更复杂的路呢?
何况,何况她真能当好什么太子妃吗?
她认真地道:“殿下,这样不行。”她抿了下嘴巴,一字一字地道:“殿下,我不懂朝政,又不通礼数,出身也不高,本就与你不配,你应该娶得,是一个和你一样尊贵的世家女。”
把心里一直盘桓的卑怯念头说出来,她一下松快了不少。
上一世齐皇后说的没错,她本来就和太子不相配,所以她也从来没敢想过他正妻的位置。
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配不上太子,这也竟成了根植在她脑海里的念头。
裴在野微怔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般想?谁跟你说的...”他说到这儿,一下子顿住了,隐约想到什么,脸色隐隐难看。
他语气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别听旁人胡说,谁说你配不上?!”配不上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他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不大好了,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若我非要你嫁呢?”
沈望舒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金钗,有些苦恼该怎么跟太子说她准备自毁容貌去乡下种田的计划。
裴在野觉察出她脸色有异,他一眼扫过她拢在袖管里的右手,脸色当即变了。
他一把攥起她的右手,见她手里尖锐的金钗,他劈手夺下,不可思议地道:“你为了不嫁我,宁愿去死?”
沈望舒:“...”她忍不住道:“不是...”
“罢了,”他再次打断她的话:“你先听我说。”
他对她的抗拒虽失落,却并不惊诧,这毕竟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不是没有后备计划。
他缓了缓神色,不紧不慢地抛出一句:“我们可以先假成亲。”
沈望舒趔趄了一下,这回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假,假的?”成亲还能有假的?
裴在野忙扶她起来,一嗤:“瞧你这点胆子。”
他循循善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若是执意让你入宫,你能拒绝的了?就算你执意拒绝,难道皇上不会对你的父亲家人下手?”
沈望舒张嘴想反驳,却又觉着睿文帝真的会干出这种事,她不知不觉就信了。
他见她已经上钩,唇角不由勾了勾,又垂下长睫,掩住眼底的势在必得。
他用带了点蛊惑的语气:“你只有嫁给我,他才不敢冒风险,强行夺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轻易动你的家里人。”
他也知道她害怕什么,想了想道:“我们也可以先不用做夫妻间的...那种事。”虽然他对和她这样那样很期待,既然她害怕,他也不能强逼了她。
沈望舒还是觉着不可思议,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心动:“真的能假成亲?”她已经有了毁容的决心,但是架不住裴在野抛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假的当然是假的。
你会嫁给我,当我的太子妃,以后还要当我的皇后,我要和你尝遍床笫之欢,你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就是死后百年,你也会和我葬在一处。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为何不能?”
沈望舒手指松了又紧:“殿下,我能为你做什么?”她不是不懂,如果她同意假成亲,那么麻烦就会转到裴在野头上。
裴在野被她问的顿了顿。
他之前便隐隐觉察到,小月亮似乎很在意自己能否为别人带来价值,她好像害怕被人否定,甚至害怕别人突然给她的好意,在梦里的前世,她便是被别人的虚假好意,伤了一次又一次。
他指尖颤了颤,心头微涩,为了让她安心,他道:“我对你有意,不忍见你落到如此境地。”他顿了顿,又随意编了个由头:“近来巴陵王使臣来长安,不少朝臣劝我娶妻纳妾,若要娶你,我正好借此拒了他们。”
沈望舒见自己对人是有用的,轻轻松了口气,又问:“还有吗?”
裴在野不甚在意地道:“你须得做好你的太子妃,还有...”
他心里划过一个不怀好意的念头,轻咳了声:“假成亲的事,只有你我才能知道,在这期间,你人前人后都跟我表现的亲密些,你不能拒我。”
最好能亲她抱她,这才叫亲密些。
沈望舒没听到他打的哗啦响的算盘,皱眉问:“为什么呀?”
裴在野理直气壮,微微挑眉:“如果你对我疏远冷淡,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我是假成亲吗?”
好像也没有不对...
他抬了抬眼,尽量不让紧张和期待表现的太明显:“如何?你现在能答应嫁给我了吗?”
临门一脚了,沈望舒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不由有些迟疑。
裴在野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根本不给她躲闪的机会,她想了想,咬牙道:“好!”
他心里雀跃起来,想要翻几个跟头或者拔剑比划几下,才能发泄出满心的激动。
不过他还是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住了做丢人的冲动。
他故作淡定地颔首:“你应了便好,此事我会请祖母出面的,你先陪我去一趟东宫,然后我送你回沈府。”
大事都答应了,小事沈望舒自然不会拒绝,但她方才被裴在野转移了注意力,此时心头大石落下,方才被强压下去的燥热又一次席卷而来。
沈望舒小腹难受,却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跟裴在野说,只是闷头跟在他背后走着。
裴在野带她进了东宫主殿,才发现她脸颊浮绯,眼神也有些飘忽,他皱了皱眉:“你怎么了?方才喝酒了?”
沈望舒摇了摇头,她还以为自己是被憋坏了,想小解,声若蚊呐:“殿下,我想去净室...”她哭丧着脸:“我想小解,憋死我了...”
裴在野也以为她真是憋的,见她眼神恍惚的样儿,他也不放心,一手要抱她,一手去解她腰间束带:“我帮你。”
......
睿文帝眼下确实分不得身,他正在陪齐太后,巴陵王的王叔还有许多宗室贵戚说话。
这位纪王叔当初娶了宗室的一位公主,也算是宗室的半个长辈,在皇家这里勉强说的上话,巴陵王便派他来说和。
他笑着捋须,一派说家常的口气:“太子如今也至弱冠,竟还未娶妻,这可是稀罕,旁的皇子倒罢了,太子可是储君,他怎能无妻无后呢?”
裴在野无妻无妾无子,睿文帝的压力便要小许多,太子本就势大,若是有了妻妾生了后嗣,那么为了自己的孩子,他更要为着子嗣争权夺利了。
太子不娶妻纳妾,他乐见其成,不过太子有朝一日想开了真想娶妻,他也没法阻拦,对于这位王叔的问题,他也只是笑笑:“那孩子就是这么个脾气,也许是缘法未到吧,他年纪尚轻,等哪日想开了,再议妃妾之事不迟。”
纪王叔顺杆爬:“太子妃是发妻,自然不能轻忽,不过陛下何不为太子寻几个侧室妃妾,先在东宫里放着。”他这回为了求和,特意带来了巴陵王的三个王女,足足三个身份高贵的少女,总有一个能入太子法眼吧?
睿文帝想了想,妃妾便是诞下孩子也只是庶出,问题不大,他既对沈望舒有意,总得给太子一些补偿。
他正要说话,齐太后忽叠指轻敲桌案:“既提到太子婚事了,那我倒有件事想请托陛下。”
睿文帝连称不敢,齐太后慢慢一笑,当着所有宗室的面,一字一字说的极是清楚:“太子看中沈侍读的长女人品,欲求娶她为太子妃,那孩子我一直带在身边,人品性情都是数得着的,今儿正好是我的寿宴,陛下不妨再添一喜,为太子赐婚,如何?”
睿文帝脸色登时变了,众宗亲都颇为诧异,沈侍读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她的女儿能得太子妃之位?
齐太后始终把握着这场宴席的节奏,不紧不慢地道:“沈侍读眼下官位虽不高,但沈家于晋朝有功,沈家曾祖曾任帝师,沈家祖父亦是尚书之位,其父也是探花郎出身,一家子的忠臣干才,若能沈氏长女能嫁与太子,也是极好的缘法。”
这也多亏了裴在野之前提议为沈家翻案,宗亲这才想起来,原来是巴陵沈氏,这女子亦算是世家女,也不算很配不上太子了。
齐太后这番话看似简略介绍,其实把睿文帝拒绝的由头都堵死了。
沈望舒身份低微?可人家曾祖是帝王师,沈家纵当初落罪,眼下已经平了冤案,她也是正经的名门之后了。
难道睿文帝要自陈也看上了沈望舒?齐太后已经把太子看中沈望舒的话说在了前头,难道他现在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豁下脸和儿子抢人?
他要真敢这么说,裴家祖上十八代的老脸都给他丢完了。
灯影下,睿文帝脸色忽青忽红,几乎捏碎手里酒盏,半晌才勉强寻出一个借口来:“沈氏长女出身乡野,年少丧母,十五岁时才被寻回沈家,才干亦是寻常,只怕难堪太子妃之位。”
时下的确有讲究,年少失恃的女子的确不好嫁,除非自身本领极出众。
他越说越顺畅,也恢复了往日从容:“太子正妃一位事关重大,此事晚些说也不迟。”再晚几日,沈望舒就得奉旨入宫,哪怕太子也无力回天了。
齐太后没想到他竟道出沈望舒阴之事,不由蹙了蹙眉。
就在此事,冯尚书忽的开口,笑:“旁的事臣不敢置喙,不过那沈姑娘的确颇具才干,这点臣可以担保。”
昨日之后,她着意与沈望舒攀谈了一番,甚至还去沈府看了她亲手做的一些物件,发现她在制造上的确极有天赋,她和太子的纠葛冯尚书不清楚,不过沈望舒这样的才干,她作为齐太后一系,自然得帮太子笼络住了。
冯尚书是出了名的能干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她都这般说了,想来那沈氏女定然是才华出众,不然太子也不会相中了。
齐太后冲她一笑,笑吟吟问:“陛下觉着如何?”
齐太后都发话了,宗室里不少人唯她老人家马首是瞻的,不管认识不认识沈望舒,三言两语把她夸的跟神女下凡似的,搞得跟睿文帝不答应,就跟要拆散许仙和白素贞的恶毒法海一般。
他额头青筋隐隐浮起,过来会儿才强笑了笑,有几分艰难地道:“既然母后和太子都瞧中沈氏长女,那朕便拟旨吧。”
裴在野和沈望舒这事成的可太不容易了,齐太后心下生出畅快来,向睿文帝举杯,母子俩心情各异的对饮了一盏。
带到今日宴席散去,齐太后坐上步辇回了万寿宫,正要命人去向太子传话,就见孙姑姑急步走了过来,在齐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齐太后脸色当即变了,面色微沉:“当真?”
孙姑姑脸色也颇复杂:“皇后的手段,对付沈姑娘倒是绰绰有余,但宫里人多眼杂,哪里能瞒得住?”
齐太后面色异常冷沉:“此事不要声张,你去把皇后唤来,我有话同她说。”
孙姑姑应了个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把齐皇后领了过来。
睿文帝答应赐婚之事,齐皇后犹不知情,她对沈望舒讨得齐太后喜欢不满许久了,想着那边的事儿已经解决了,特意把齐玥带来,好让她也能在齐太后身边侍奉。
她喜气盈腮,见着齐太后也是满面笑意:“母后也累了一天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她兴致正好,齐玥却比她敏感许多,觉察到齐太后脸色不对,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齐太后缓缓打量她几眼:“今天宫里头事情不少,我怎么能安心睡的下?”
齐皇后听出这话有异,齐太后却没给她多想的机会,抬手招了招:“你过来,到我面前来。”
齐皇后有些疑惑,却不敢慢待,忙走到齐太后跟前站定。
齐太后骤然起身,劈手就是一掌,直接把齐皇后扇在了地上。
齐太后可是下了重手,齐皇后都没能反应过来,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
她一时眼冒金星,脸颊高肿起来,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比挨巴掌更丢人的是,齐太后动手的时候甚至没有喝退万寿宫服侍的宫人,就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瞧着她这个一国之母被抽到了地上!
齐皇后羞愤欲死,脸上热疼的厉害,她恨不能直接昏厥过去,却不能有分毫忤逆,还得强撑着爬起来,对齐太后叩头,流着泪,抖着嗓子道:“儿臣哪里惹了母后不快,还请母后明示。”
齐玥有意想扶,见齐太后目光凌厉,她也很识时务地跟着一道跪下了。
齐太后不欲沈望舒中药的事传开,她抽完齐皇后之后,便令孙姑姑打发殿内宫人出去了。
她听出齐皇后言语里的不忿和怨怼,冷笑了声:“你还有脸问我?!早知你如此德行,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入宫!给人下恶药,亏你想得出来!便是教坊司负责管教伎人的老嬷嬷,手段也比你干净些!”
齐太后这话说的难听,齐皇后面白如纸:“我没有...”她见齐太后眸光凌厉,她也不敢再狡辩,泣道:“儿臣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着想,他怎么能娶陆氏的外甥女为妻,他的母亲,儿臣的长姐,难道就这么白白冤死吗?”
齐太后更怒:“你若真想报仇,陆妃就在宫里,你怎么不动陆妃?别把欺软怕硬说的这般好听!你身为一国之母,上不能笼络君王,辅佐政务,下不能照料太子,养好儿女,你对太子究竟好在哪里了?!“
她面上不掩厌恶:“下作,腌臜!我与威国公一辈子姑嫂,她若是知道有你这样的女儿,定然也要以你为耻!”
齐皇后这些年占着后位,有功不假,但齐太后和太子给予她,给予齐家的回报,绝对远胜于齐皇后所做的贡献,谁料这竟养出了她骄横无德的脾气,堂堂国母,居然干出这样的龌龊事。
她厌烦地抬了抬手:“我近来身子不适,扶皇后回宫,为我抄经祈福。”她淡淡又道:“凤仪宫里的宫人不够周全,我给你挑了几个得用的,往后就由他们服侍你吧。”
以往禁足总还有个期限,这下可不知道要关到什么时候了。
更可怕的是,齐太后要剪除她心腹,她以后还怎么跟自己兄长联络?怎么继续拉拔提携齐家?
齐皇后和齐玥一起变了脸色,齐玥重重磕头,急声求道:“姑祖母...”
齐太后直接截断她的话:“阿玥,你年纪也不小了,再嫁从己,你尽快寻个好人家嫁了吧,我必给你置办一份丰厚陪嫁。”
这到底是侄孙女,并不比儿媳好管教,她面色冷肃,背过身:“下去吧。”
未等齐皇后和齐玥再次求情,孙姑姑已令人把两人半请半拖了下去。
她见齐太后面色仍旧不虞,缓声劝道:“您也不必如此着恼,好歹太子和沈姑娘的婚事是定下了,陛下当着那么多宗亲的面答应拟旨,再不可能反悔,否则帝王威信全无,您只等着抱孙子便是。”
有齐太后看着,太子婚事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她闻言也缓了缓神色,笑:“再过几日是望舒及笄礼,就选在她及笄礼那日颁旨吧,正好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