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封地,陈谓然现在不用担心自己的身家安全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已经积压了许多天的各种公务,岳韫和年先生已经处理好了很多事情,剩下来的公务,都需要陈谓然来亲自拍桌拿主意。
与此同时,魏国原本潜伏在楚国的探子,魏帝都没能用得上,现在,基本上都归陈谓然所有了。
每隔几天,他就会收到来自楚国各郡的消息。
他现在很清楚皇帝的每一支军队都被调派去了哪儿,而且离他最近的一处,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秘密进驻了长郡,而且还以为他们没有暴露行踪。
长郡那六座被划归给陈谓然的县城,上下都被陈谓然清洗了一遍。
事实证明,只要你坐的位置够高,就有的是人愿意替你做事。
特别是在楚国即将开始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时,一个言论悄然出现。
那就是已经彻底拿下整个凉郡,而且还得到了朝廷赏赐长郡六城的凉王爷,说不定会成为最后坐享其成的那个。
但大部分人并不看好他。
陈谓然在收下那支苗军后,就彻底封锁了消息,只是对外传出了各种各样的传闻。
有人说凉王爷全歼了那支数万人的苗军,壮我大楚声威。
有人说凉王大奸似忠,把那伙烧杀抢掠的苗人全部收归麾下,妄图图谋不轨。
可是不管民间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陈谓然始终在凉郡郡城的王府里坐着,而朝廷问候凉王的信使,却是隔几天就来一波。
用那位皇帝的话来说,那就是。
“今日喝茶,这茶叶不错,吾弟在狱中受苦,应当赏赐一些。”
又或者是,在检查户部库房的时候,他不经意的说道:
“这里银钱还不少啊,留这么多在这里也没用,凉王一心为国,日夜操劳兵事,这些银钱拿出一些给他招兵买马抵御伪帝吧。”
他们的叔叔,也就是楚帝,现在楚国官面上对他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伪帝!
得到世家的承认,那才是真龙天子!
楚帝的大军,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着军心,而且许多士卒们已经发现,自家校官们,领着自己走的似乎不是回楚国的路。
在楚国边城各处,按照楚帝的命令,接连燃起了烽火,一时间边情紧急,皇帝虽然怕这是楚帝在虚张声势,但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军队一支支派出去驻守各处。
“朕听说,岑、井两个小国,有路一直通往楚国内地,你们这些世家,就是凭借这路与列国一直往来贸易。”
楚帝脸色温和,而他对面的老人却苦笑道:“圣上明鉴,确实如此。”
安平生受了多日软禁,虽然除了限制自由以外,倒也没在其他地方难为他,只是,这么多天下来,这位老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圣上...呵呵,现在京城里那伙人,可是把朕叫作伪帝了呢,这里面,想来也有安家。”
“臣,罪该万死。”
安平生立刻跪下,但楚帝硬生生把他搀了起来,说道:“朕不怪你。”
“谢圣上。”
“想来,你也是不愿意带兵反攻楚国的。”
“臣......”
楚帝摆摆手:“朕不用你说那些表忠心的话,没有意思了。那些世家不也是天天在朕面前表着忠心么,呵呵,现在不还是反了朕?”
“不过,你不愿意攻楚,朕也理解。”楚帝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刷的铺开。
他指着某处说道:“此处有三座城池,彼此距离很近,联合起来就是一座关城,形成掎角之势,锁死了从魏国进军岑国的路,只要这三座城存在一天,以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无法从这里经过,然后从那条小路行军。”
“那,您的意思是......”
安平生看着楚帝,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震撼的意味。
他知道这位皇帝想要做什么了。
这个计划虽然大胆,而且孤注一掷,但真去坐起来,却相当的有可行性!
果然,楚帝抬起手,整个人杀气凛然,他字字铿锵的说道:
“北伐,灭岑!”
“朕再次命你为楚军先锋大帅,为朕前驱,替朕开路,
你,可敢领命?”
安平生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再次深深看了楚帝一眼,单膝跪下,右手握拳放在左胸上:
“臣,遵旨!”
楚帝在楚国边境布置了少量的疑兵,大部分都是骑兵,来得快,跑得更快。
他们时常成群结队的来到某座城池前,看着城外的百姓慌乱的逃进城里,等城里忙不迭的放起了狼烟,才大摇大摆的离开。
所以在那段时间里,烽火狼烟升起的格外频繁。
等第二天援兵累死累活的赶来后,却发现敌人早就走了,每天都有校官被气的直骂娘。
后来,这些城的县令也懂得这些骑兵的套路了,有时候也就意思一下关个城门,甚至还有人连城门都不关了,直接在城外摆下犒赏军队的粮草。
你说这不是找死呢么。
那伙骑兵的主将也是个狠人,等这些城池的守军全部变得麻痹大意的时候,趁夜色发起突袭攻城,兵分三路,一夜之间,连破九座城池。
他手下只有万把兵力,其中骑兵只有两千,但他硬生生用出了两万人的架势。
自此一战之后,他的名字也开始出现在陈谓然和皇帝两个人各自的桌上。
鱼成双。
很少见的一个姓,而且还不是世家出身,是真真正正从黔首里走出的野路子。
但他玩起兵法来,却把整个明郡的大军都刷得团团转。
楚帝经过十年多的积累,麾下的人才可不是能用几个十几个来概括的,其中大部分还是他精心培养起来的平民百姓出身的人,这样的人用起来更听话,而且,预防的就是这种时候。
与整个国家的世家为敌,也是需要底气的,而楚帝,确实拥有这种底气。
他只用十年就将楚国重新经营到太平盛世,也只用十年,就养出了二十多万精兵强将。
你一个被世家推上位的皇帝,有什么资格跟朕斗呢?
还是...太年轻了啊。
“阿五,今夜该你守城。”
同伴匆匆叫醒阿五,然后脚也不洗,鞋也不脱,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阿五懒洋洋地爬起来,无奈的说道:“唉,这天天都要去守城,我看那些官老爷也是闲的没事干......”
“哪儿会有人来攻打这儿呢?脑子不好么那是。”
嘴上这么发着牢骚,但实则他还是赶紧穿戴好了盔甲,带上腰刀,快步走上城头。
虽然已经渐渐是早春时节,但城头吹起的冷风还是让他狠狠打了个寒颤,一想到整夜都要待在这守夜,阿五就有些后悔没多穿一件衣服。
再过几天,自己就不用在这里守城了。
岑国明面上少了一支大军,而全国上下的军队也不过才六万人左右,如今直接折损一大半。
太子殿下下了命令,征召全国青壮从军。
阿五有个发小,现在发迹了,就在岑国京城那儿当校官,据他说,这次名额有两万人,据说都是拉过去直接当做校官来培养,每个人都要识字,甚至还要学兵书。
兵书!
阿五一点都不羡慕那些整天咬文嚼字的酸臭文人,他喜欢在军中的这种踏实感,但他更渴望的是去做一个将军,能够带领千军万马的那种。
甚至,他还去拜了一个并不喜欢的落魄世家子弟,对方哪怕自己出身家族偏支,根本得不到家族的经济援助,而且还跟阿五这些“下里巴人”住着隔壁,但还是整天里摆着臭谱,说自己的世家怎样怎样好。
阿五咬牙掏出身上的积蓄买了些肉,磕着头求人家教自己识字。
大约也认识了几百个字,这期间还得每隔几天就送去一条肉,要不然那孙子压根不愿意教。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你们这帮人就该去啃臭泥巴,装什么文雅人?”
即使是在教字的时候,那个世家子弟也是各种话都说得出来,
后来阿五一怒之下,在某个夜里直接拿刀潜入他的家里,砍了十九刀。
在最后一刀看下去的时候,他愣了一会,然后哆嗦起来,家也不回,匆匆搜出来几件衣服,就连夜逃到了边城,当了个大头兵。
这儿有个校官为人极好,他没多问阿五的出身,当阿五在边城流浪到快要饿死的时候,还是他扔了个冷馍给阿五,然后又把阿五推荐到城头当个守兵。
虽然饷银很少,但至少每天都能勉强填饱肚子,而且春天和冬天的时候,官面上还会专门发两套衣服,再加上各自守城的也有些小营生,阿五在这里混熟了以后,大家也把他当个自己人来看,有点好处什么的,也时常能沾润到一些。
日子这么慢慢过下去的话,倒也不错,等老的实在站不动的时候,估计还能再攒出一些养老钱,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但阿五的心气,是真的高。
他每次从那件臭烘烘的屋子里走出来,闻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时,就总是很不甘心的想着,自己以前为了学那几百个字,付出了多少条猪肉的代价。
那些日子里,虽然他时常在半夜里饿醒,但每次学到东西的满足感,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真的不甘心,以后一直当个无名兵卒。
夜半了,阿五的眼神有些模糊了。
被冷风吹了半夜,此刻又累又困,他正忽然看到远处有一团红色亮起,还以为快要天明了,远处天边的太阳快升起来了。
不由得有些高兴,他正想活动一下手脚,却猛然一激灵。
那是西边!
太阳哪有从西边升起来的道理?
是敌袭!
他不敢大意,扒在城头使劲揉着眼睛,然后慢慢望了过去,
仔细看去,那分明是火光!
岑国边关三座城。
古城、迈城、莫城。
“谷、麦、磨。”安平生呵呵笑了起来,许久不历战阵,但他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
“磨城已经被攻破了!”
那位帮过阿五的校官匆匆走上城头,只是看了一眼,就迅速做了决定。
“阿五,去敲鼓喊起所有人!有敌袭!”
嗖嗖嗖!
就在这空当,一支支利箭忽然射上城头,慌乱的守卒们躲闪不及,当场被射伤了几个,倒在地上惨叫挣命。
“啊啊啊啊.......”
阿五抱着头,躲在城墙后面,显得很是害怕的样子。
校官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准备直接跑下城头,想去聚集自己的部曲。
但他没有注意到,旁边看似已经被吓傻了的阿五,此刻停止了叫喊,他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校官,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刀柄上。
有些影响一生的决断,往往是在那一瞬间决定的。
就比如现在。
校官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他没有转过头,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已经深深没入自己的胸膛里,他绝望地咆哮道:
“你这个......”
噗嗤!
阿五猝然拔出刀,校官立刻倒在了满地的血泊中,他嘴里嗫嚅着,但再也听不清他的话了。
“开城门了!”
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铁皮包裹的城门在缓缓落下,楚兵们虽然有些疑惑,但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攻城器械,先是控制住了城门,但没有立刻冲进去。
这里,楚军的精锐程度就可见一斑了。
换做一般的军队,早就嗷嗷叫的扑进去抢军功了,倘若里面还有埋伏的敌军,这一波直接送上人头。
安平生骑着马来到城门口,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一片,也有些疑惑。
“这里的岑军难道看到我们,就直接全跑光了?”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岑国士兵,踉跄着出现在城门口,右手握着沾满血迹的刀,左手提着几个首级。
他一眼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楚军,以及他们中间簇拥着的那个骑着马的将军,还有他们头顶上飘扬的楚字大旗。
阿五没有犹豫,直接扔了刀,把左手的首级捧高,大声喊道:“楚人阿五,再次恭迎将军!此乃敌将首级,吾杀之,而后开城门以迎王师!”
“那个人的身份,真的是楚人?”
楚帝坐在麦城的县衙门里,悠然自得的喝着清茶。
这是用这里的县令珍藏的茶叶泡的,楚帝喝着很有触感,只可惜,当他想喊出那位县令来交流一下喝茶的心得时,却恍然想起。
噢,黎明攻进这座城的时候,县令好像已经被乱军杀了。
唉,有些可惜了。
安平生拘谨的喝着茶,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