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前面恐怕有蹊跷。”
一个校官骑马回转过来,在陈谓然耳边小声说道。
陈谓然看了看前面的城池,城头上站岗的站岗,吹牛的吹牛,反正那面楚字还飘着,倒是他们身后的凉字旗略微有些刺眼。
“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校官笑了笑:“除了那些能打仗的精锐,卑职就没看过有这么老实的守军。”
普通城池里的守军,不偷懒就不错了,一个个标枪似的站在城头,正儿八经的样子还以为是后世那些领导来巡视的派头。
除了平时就严格训练的士卒,谁还能做到这点?
而且在陈谓然带着身后大军来到城池前大约三里的地方,就能看见城头又跑上去了大量守军,弓箭上弦,对自己这边做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派个人去,通报我们的身份。”
“是!”
陈谓然看着那名骑兵走到城下,对着城头大喊了几声,城头有个人跟他回了几句话,然后那名骑兵便赶了回来。
“禀告王爷,城头守军说,县令不准大军入城!”
“好放肆的县令,直接去告诉他,今天不开城门,就算王爷答应,咱们这些将士也不会答应!”
宋长志越马而出,喝令那名骑兵再次回话。
这次,城头守军有些躁动起来,一个大胡子校官站在城头回话,他们已经派人去找县令了。
没人知道这伙守军心里实际上慌得一批。
跟着自家主将突袭了平城,而且得到的情报说,这附近已经没有大军了,可才过了几天,眼下又冒出来一支几万人的大军。
平城狭小,就算四面城墙站满,估计也容不下他们所有人。
几个校官只能先派人去找主将,然后自己几个人临时一合计,准备找借口把这伙路过的大军糊弄过去,实在不行,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好不好玩啊,张公子?”
鱼成双用张公子珍藏的茶叶泡茶,把他屋里那伙姑娘全都撵了出去,自己和张公子对坐在一块,两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
当然,张公子是被绑着的,嘴里还塞着一团抹布,支支吾吾的,可能是在感谢鱼成双替他泡茶吧。
“张公子,我老鱼为人最和善,往日里抓到的人,从来都不杀的,你放心,等过几天我走后,这园子还是你张家的,我老鱼,不动你一砖一瓦。”
军司马在门外听着,笑而不语,他看向旁边规规矩矩站着的一排姑娘,温和的笑道:“先回你们自己的住处去吧,这几天不要出来。”
姑娘们赶紧你推我搡地想要离开这里,其中一个泼辣的,可能是看军司马温文尔雅的样子比较好欺负,竟然胆子也大了一些,她大刺刺的说道:“这位爷是哪里当差的小女子也不知道,只是这位爷,你可晓得咱家老太师此刻还在朝中做官,听说此间事情,难免脸上不好看,这位爷,做人留一线,事后好......”
军司马咧起嘴:“我数三个数,再不滚蛋,直接把你吊在外面陪你家公子。”
轰走了一众姑娘们,他正想回屋子里去找点酒,这时,门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随即,门被人一把推开,传令兵冲进来,大喊道:“外面有大军过境,打着凉字旗号!”
凉字旗?
军司马短短思考一下,就变了脸色,赶紧转身冲进屋里,把已经睡着的鱼成双摇醒。
“出事了!出事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冷冷的看着下面那些眼观鼻鼻观口的大臣们,连带着刚才报信的信使,此刻也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们家大业大,传承悠久,是不怕楚帝回来跟他们算账的,只可惜皇帝没他们那么好的心态,他很清楚,倘若自己还是那个废太子,不管这些世家要挟他做什么事情,楚帝都不会在意,甚至事后还会派人去安慰他一番。
但真当自己坐上这张龙椅时,才知道这椅子坐的有多膈应人。
楚帝军权尚在的时候,并不需要看那些世家大臣的脸色,可以说,前几任楚帝的时候,都是同样的情况。
而到了皇帝这里,他毕竟是由世家推举上来的,自己扶植培养的那些亲信和军官,或是被杀,或是被流放,想要把剩下的人重新整合起来,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那些名义上由他来指挥的大军,实则都是由各家的私兵填充郡兵硬生生填出来一支
更不用说,里面有些人已经对他有了怨怼之心,毕竟都是因为他的失败,把这些人的亲属家眷带到了深渊。
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圣上,这是户部今日的折子。”
旁边的太监递上一本奏折,皇帝只淡淡看了几眼,便勃然大怒,把那张折子猛地甩到地上:
“刑部尚书何在!”
“臣,在此。”
刑部尚书越众而出,对着皇帝躬身施礼:“圣上有何吩咐?”
“朕问你,身为一朝大臣,却大肆贪污国库,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什么,他面色如常的回答道:“该,死!”
“大楚律令有云,五品官以下者贪污粮米钱银三斗以上者,斩!”
“五品官及五品官以上者,贪墨超过一石者,通家流放!”
刑部尚书言语铿锵,仿佛此刻化身为两袖清风的好官,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条抓到猎物的鬣狗,正准备对自己的猎物发动最后一击。
朝堂一时间哗然,自从楚国第二代皇帝以后,大家就很少提起大楚律令了,中间要不是几次删改过这玩意,大家就差点齐心协力让这东西彻底成为过去了。
而现在,竟然还有人提出来?
准确的说,是在朝堂早朝的时候提出来。
毕竟这玩意稍作更改,就变成束缚平民百姓的项圈而不是世家贵族的镣铐,剑有双刃,法之亦然。
所谓法理律令,是正过来反过来都能用的东西。
聪明人不推翻规矩,他们只会利用规矩给自己谋好处,所以在改革后的大楚律令光辉的照耀下,世家们吃的满嘴流油,但却没办法再去管他们。
即使是再蠢的人都意识到,这是一场朝堂倾轧。
发起者无疑是出身宋家的刑部尚书,大家各自审视着和宋家的关系,虽然事先没有得到通知,但站在这里的人,本就比他们同家族的人要灵活的多。
所以,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可以在这时候一眼看出来了。
姚家的工部尚书和李家、刘家的大臣一块交头接耳,而向来与宋家交好的韩家大臣,则是用又愤怒又疑惑的目光看向刑部尚书,仿佛在问你在搞什么鬼?
可刑部尚书只是回以一个看上去就很欠揍的笑容。
更多的人,则是对那份折子产生了好奇,毕竟要是有什么要紧内容的话,负责筛选折子的人肯定会提前告诉各家。
“这是近些年刑部尚书来调查的各级官吏贪墨受贿的记录。”
皇帝淡淡的说道,算是替百官先解开了一点疑惑。
“朕没想到啊,一登上这龙椅,诸位臣工就给朕出这种难题。”
皇帝闭上眼睛,随口念道:“御史中丞姚山!”
“臣在!”
姚山出列,立刻跪在地上。
不过他倒也不是很害怕,身后站着一个姚家,这刑部尚书就算抓住了什么把柄,又能把他怎么样?
这皇帝总不可能直接......
“拖出去,杖毙!”
皇帝睁开眼睛,森然说道。
姚山张大了嘴巴,直到被侍卫拖出去,他还没反应过来。
这皇帝,一个被他们推举上去的废物!
敢说杖毙两个字?!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忽然发现,往日老老实实站在那里的胡丞相,今天没来上早朝......
“站住!”
吏部尚书直接大喝一声,那两个侍卫竟然真的站住了,他冷冷看一眼皇帝,径直走向已经被吓傻的姚山,把他拉过来,然后才慢悠悠的回过头。
“圣上,凭一张纸,就能判定一位大臣的生死么?
这恐怕有些武断了吧。”
吏部尚书冷笑道:“请问宋大人,您说的这律令,是咱们大楚的律令吗?”
刑部尚书皱起眉:“你李明达一个管吏治的,有什么资格跟本官来讨论这律令?”
“本官告诉你,这律令是大楚律令第二十页,第十三条,要不要本官把那一页全都背给你听听?”
刑部尚书没懂吏部尚书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直接开始了嘲讽。
“不是吧。”吏部尚书哈哈大笑:“大楚律令只有一十九页,何来二十页?”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刑部尚书怒道:“罔顾国法么?”
“您不信?呵呵,本官记得,宫中藏书就有大楚律令,可以现在去派个大臣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一共有多少页了吗?”
“拿就拿!”
刑部尚书喊来一个小官,直接说道:“去宫中藏书阁,去把所有大楚律令都拿过来。”
两人争斗之间,忽然不觉龙椅上那位皇帝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深邃。
顾不得自己那位叔叔要死命削减这些世家,实在是...太目无王法了!
不过,刑部尚书和他身后的宋家,为了某些目的,和自己达成了一笔交易。
就算是他们,对宫中藏书阁也是想来就来。
呵呵,也是一帮蠢货。
你非要跟他纠缠律令到底有多少页干什么,直接把人抓了就行了啊!
他恨恨的捏紧了拳头,心里大骂蠢货。
皇帝索性再次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等着下一波唇枪舌剑的到来。
小官急匆匆的步伐在殿外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手上拿着的那本薄薄的册子。
这......
对那本律令再熟悉不过的刑部尚书,此刻已然瞪大了双眼,那么厚的一本律令,眼下却变成了一本薄册子。
这说明吏部尚书的手足以伸到宫中,甚至可能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负责拿册子的人就明目张胆的撕了律令,然后只带着前十九页过来交差。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那个小官,要不是这个人是他的属官,相对来说知根知底,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官直接撕了书。
“宋大人,这没错吧。”吏部尚书拿过薄册来翻了翻,还故作惊讶道:“呀,这薄册怎么就十九页啊!”
咔!
一丝不易听到的声响,从龙椅那儿传来,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本册子,两只手紧紧握着龙椅两旁的把手,几乎要攥出血来。
这不仅是在打刑部尚书的脸,这也是在打他皇家的脸!
藏书阁说进就进也就罢了,现在还明目张胆的毁坏大楚律令!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又能怎么办呢?
吏部尚书李明达这是明晃晃的告诉刑部尚书,也是在警告他这个皇帝,他身后的世家势力足以再次组织一场宫变,而这本被撕掉的书,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甩到他脸上的巴掌。
吏部尚书哈哈大笑,身后一众官僚也赶紧跟着赔笑,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揶揄的声音,刑部尚书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做出的决定。
家族里本来的意思,是让他先去联系朝堂上交好的世家,到时候大家一起吃好处,一起把李家安家那些世家赶下去,可刑部尚书偏偏自比作才华横溢,平时没做过多少事,就已经自视甚高,哪里肯和和气气的去跟别人说和?
耻辱啊!
回到御书房的皇帝愤怒的砸着四周的陈设。
明明能直接做好的事情,都怪宋家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怎么就选了这么一头猪!
“圣上!”
一个宫女逼不得已,终于惶恐的跪在门口:“圣上,刑部尚书大人求见!”
“让他......”皇帝咬牙切齿,终于把“滚”字咽了回去,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才冷冷说道:“让他进来。”
“臣参见圣上!”
“多的闲话就不要说了。”皇帝跟刑部尚书相处了几天,已经很了解这个总是喜欢自作聪明的蠢货了,他很清楚什么话会让这个蠢货生气,所以干脆不提朝堂上的事情了。
“圣上,那李家真是太猖狂了!”刑部尚书怒道:“其实只要圣上您一道旨意,微臣甘愿作为您的前驱,把这伙无法无天的贼子统统灭九族!”
皇帝心里冷笑。
今天的朝堂上,你们两个人的猖狂还真是不分伯仲。
一个直接派人进宫中藏书阁,一个话都没说,但藏书阁里的书就被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