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满是个标准的贼头,前天才跟一伙“同僚”商议到半夜,第二天就又带了一帮喽啰下了山,去抢了一家正在娶亲的村子。
这个村子也是奇葩,正是兵荒马乱的时节,何况最近一直有闹匪患的消息,可那户人家还是把娶亲的消息放了出去,说是要风风光光的娶个新娘子回来。
那户人家家底子也算是殷实,勉强也能算上是一家富农,钱不多,但存粮不少,往日里也会周济乡里人,因此今日大喜,过来随份子钱的人极多。
主人是个年轻的书生,据说以前是跟在一个世家公子旁边干活,人家读书,也让他读书,几年下来,他竟然学的比世家公子还好,但那公子是个好人,觉得书生跟着自己有些委屈,便去跟自己老爹说了,把书生放了回去,说是让他处理好自己家的事情,然后再回来,家族里会让他去做个掌柜。
虽然书生回来以后没几天,就听说世家联军被打的大败,他依附的那个世家也是联军中的一份子,此刻却十分果断,先是把田产和祖产都变现成银子,接着便举家逃难,直接从明郡西边逃了出去。
书生趁这机会,用多年积攒下来的银子,又仗着几分人情,从那世家手里盘下来两个县城里的铺子,从此再也不用忧心衣食住行。
他想着自己多年辛苦,于是决定在娶亲这事上风光一回,把这事跟娘家人一说,对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便趁着大清早,作死般的吹吹打打要把闺女送到县城里来。
娶亲的队伍走到一半,彭满的大队喽啰就赶了过来,带着队伍的是新娘的哥哥,先是说了一箩筐好话,又当机立断,把妹子的嫁妆全都拿出来,自己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说大喜日子不能见血,求大王这次开恩,我们愿意交出所有银子。
“哦,大喜日子。”
彭满点点头,用长刀逐个挑起嫁妆箱子,缓缓查看。
箱子里并没有多少好东西,但书生骤然阔气,在迎亲前就又送了些银两珠宝,想着的是在众人面前长点脸面。
所以看了一圈下来,值钱的东西倒也不少。
彭满笑嘻嘻地让新娘子哥哥起来,然后又哥俩好似的搂着对方的肩,很是亲热的说道,这次就放过他们,但新娘子的脸他倒是很想瞧瞧。
哥哥哪能同意这事,稍有点争执,彭满就冷了脸,让小喽啰杀光了娶亲队伍,抢了所有东西,只留下新娘子和她的哥哥,又割了哥哥的一只耳朵,让他跑着去前面报信,叫新郎官把彩礼都送给他才能拿回新娘子。
书生原本志得意满的脑子这才清醒下来,他很快就找到熟悉的县令,求他派出郡兵帮忙。
但县令是一个县的父母官,哪里不知道麾下那群郡兵实际上就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但北边那块正好是圣上的大军,县令本来是一个世家子弟,此刻最怕皇帝拿这个出身下了他的官,旁边的师爷这时候出了个主意,说您干嘛不去找凉王呢?
就这么逐层打报告似的,一封信被送到凉王桌上,陈谓然匆匆看了几行,就拿起另一封信。
那是沈焕的信。
这小子已经忽悠住了一个贼头,说是姓范。
大军还在四处调动布防,陈谓然想的是要彻底控制住明郡的匪患。
是控制,而不是消灭。
养寇自重的把戏,他在凉郡没怎么玩过,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楚帝的三十万大军日夜都压在他的心头,假如现在想要算账,他这四万人就得连夜扛着战马跑路。
他的算盘是把这伙贼人全都吃下,但根据沈焕的来信说,这伙贼想再抢一笔大的就直接跑路。
提前派兵去打,可能会打草惊蛇......
陈谓然冷漠的眼神在这两封信上来回扫视。
一封是县令的亲笔,他跟那个书生关系还真好,硬是写的哀痛欲绝,活像是自己的女儿被抢了去。
沈焕则是信心满满的保证,说是等王爷要下网的那一天,一定能全部活捉这伙贼人。
“宋长志!”
他喊了一声,外面的人立刻走进来,等待陈谓然的吩咐。
“你亲自点五百骑,过会跟我一起出去。”
“是。”宋长志点点头,然后意外道:“王爷,您不是说今天还要去给潘家村做东西吗?”
“我又不是木匠。”陈谓然随意点了点桌上的几张纸:“要做的东西的图纸都留在这,没我的同意,谁都不准动,等回来再说。”
“是。”
凉军这些天一直在购买合格的战马,价钱自然是贵,但都被各个县分摊了下去,陈谓然仗着自己王爷的身份,厚颜无耻的直接向各个县征调马匹。
弹劾的折子没人敢递,眼见着楚帝又要君临大楚,而且摆明了不想对这个侄儿动手。
说来也对,凉王从头到尾就没怎么动过手,虽然打得飞将军鱼成双狼狈而逃,之后却没有追杀出去,就在十几天的大战中,凉王也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并没有参与到某一方中去。
但楚帝还有两个皇子留在宫中,怎么也不可能把凉王封为太子吧。
楚国的民间安定了不少,但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冒了出来,各个酒楼里的说书人也有各自的立场,有的说楚帝威加海内,必然君临天下,扫清一切乱臣贼子;也有人说,凉王是潜龙在渊,现在蛰伏着爪牙,就等着一日龙归大海。
陈谓然某次闲下来没事干,就去附近县城的酒楼里喝点小酒。
里面的说书人讲的正是凉王战苗人那段戏。
据说那一日苗人大军逼近,郡守和县尉想要献城投降,但凉王殿下这时候挺身而出,大吼一声此日为国捐躯,谁敢跟随与我!
当时就有八百壮士挺身而出,打开城门跟冲过来的苗人大军血战沙场,凉王骑着一匹紫金卷髯狮子马,手拿一杆丈八长的马槊,带着壮士杀个七进七出。
当时给陈谓然差点憋出内伤,一边扔下两块银子打赏,一边赶紧走出去,防止自己的笑声传出来。
五百骑兵之前也在这训练了很长时间,如今出了军营,正是自由自在的时候,很快就到了夏县。
县令和书生都在县衙门里焦急等着,如今已经是下午,要是到了晚上,新娘子在山贼窝里过了夜,那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两人像是坐牢一样待在这里,书生自己唠唠叨叨,一边叹息着自己命里有此一劫,一边却并没有多少急躁的样子,端着茶杯欣赏县令的珍藏。
“这封墨宝,怕是先帝时期的唐家家主留下来的吧。”书生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然后便很快说出这幅字画的来历,县令倒是一脸无所谓:“都是家里随便拿出来的,唐家上一代跟我们家结过亲,你知道唐家是什么身份,也不方便拿出太多银子当彩礼,唐家老太爷就让当时做了侯爷的唐家家主写了这么一封书画,说是给子孙后代流传下去。”
“但你也知道,不是真金白银的东西,在我们世家里反而不算稀罕玩意,大家每人拿这东西当回事,等我懂事的那时候,看这幅字就卷在书房里有些可惜,便待了出来,也没人过来追问这东西的下落。”
“流水的门阀,金铸的世家。”
“这句话你以前可能听过,就是说,权臣得势时候,他的家族就叫门阀,但百年不倒的家族,才有资格叫做世家,权臣各有得意的时候,但风头下去了,他们的家族也就被人打下去了。”
“唯有世家,代代富贵相传。”
县令说着说着,还叹息道:“可如今这形式,圣上是明摆着要拿世家开刀了,我这一两代尚且能保证做个小官,再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你这个主意也是走险道,”他话锋一转,对着书生劝道:“我看这位王爷不是个好糊弄的,你要想清楚,你现在已经是不愁温饱了,何必去......”
“兄长不必劝我,此事我自有主张。”
书生斩钉截铁的说道:“大丈夫岂能苟且一隅,我这辈子,一定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
“老爷,老爷,凉王到了!”
外面管家焦急的喊道,屋内两人精神一振,书生饱含深意的对着县令拱手道:“今日之事,就有劳兄长了。”
“贼人在哪?”
陈谓然看两个人从县衙门里迎出来,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什么,自己只是出来透透气,不想跟官场里的老油条们打交道。
“下官赵成乾,参见王爷!”
“小人邱安民,拜见王爷!”
县令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凉王,小心翼翼的说道:“下官身边这位便是苦主,据说抢亲的贼人便是最近的一伙乱军,匪首叫彭满,求王爷开恩,臣麾下的郡兵随您调派,只求能把人早点救回来。”
陈谓然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去。
“王爷!”
邱安民看凉王没说话,心里有些发急,他赶紧跟了过来,小声问道:“不知王爷要用什么办法剿灭那伙贼人?”
“你有办法?”
陈谓然冷冷问道。
“小人有个主意,就是让小人带着彩礼,王爷带着大军跟在后面,等那伙贼人过来接收彩礼的时候,您再带着兵马把他们一网打尽。”
邱安民恭恭敬敬的说道:“到时候,王爷不用费多大力气,就......”
“用不着那样。”
陈谓然懒洋洋的说道:“你到时候,只要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额...”邱安民愣了一下,就看见陈谓然已经骑上马,带着身后一伙骑兵离开了。
一个年轻人走到他的身前,略略打量了他一番,随即笑道:“阁下请赶快带着彩礼去城外,王爷已经在这里的酒楼预定了今晚的酒席,等会咱们把你的事情赶快办好,你可别扰了王爷的兴致。”
“是,是......”
邱安民准备好的说辞一点都没用上,他支支吾吾了一会,便在年轻人的催促下赶紧去收拾彩礼了。
......
彭满坐在一处石头上,擦拭着自己的马刀。
这柄刀已经打了好几年的仗,主人都换了几个,最后交到彭满手上的时候,依旧是寒气逼人,当初是谁铸造了这柄刀已经不得而知,但彭满却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柄刀,时常带在身上。
他没有老婆儿子,就把这刀当做亲人,就连逃的时候都要先带着它。
旁边的喽啰们正在分嫁妆,出来的大约有三四百人,这点东西全都分摊下去,就不剩多少了,大家分完以后,才想起大当家的啥也没分到,幸好他老人家正坐在石头上不知道想什么东西,趁这机会大家伙又凑出一份大头给他留着。
至于旁边轿子里的新娘子,一时间倒是没人去管。
忽然,里面传来咕咚一声,有晓事的人怕里面的新娘子一头撞死在里面,连忙掀开帘子,大家伙没见过新娘子,呼啦啦的涌了过去,就连彭满也被打断了思绪,皱着眉头看向那边。
“大当家的,这小丫头饿晕了!”
最先掀开帘子的喽啰也不敢把新娘子抱出来,只是远远的喊了一声,等着彭满拿主意。
彭满哼了一声:“饿晕了就给点东西吃,饿死了这丫头,这点东西还要我教你?”
喽啰们都以为彭满抢亲是为了抢个压寨夫人,谁敢动手给新娘子喂吃的,看这群手下磨磨蹭蹭的样子,彭满终于跳下石头,先是一人踹了一脚,然后才骂骂咧咧的去拿干粮。
他站在轿子前面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犹豫。
他杀人不眨眼是不假,但自诩为人有底线,也不愿意做有辱新娘子名声的这种事。
但在手下的注视下,他狠狠心,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他立刻一愣,盖头下面是个极美的脸蛋,彭满当了半辈子单身汉,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一时间竟颤了一下手,不知道做什么。
喽啰们不敢看新娘子长什么样了,只知道盯着老大,旁边有个喽啰递给彭满一壶水。
被水壶碰了一下,彭满这才惊醒过来似的,他看了一眼水壶,又皱眉道:“把我的水壶拿过来,你们的脏。”
“......”喽啰们。
新娘子的娘家也算是殷实之家,小有点产业,平时新娘子学的也是女红一类的东西,娇生惯养,今天一阵天都没吃饭,当即被饿晕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看见天色已经微微放晚,正要像往常一样喊自己的丫鬟时,却被一阵晚风吹醒。
自己已经被贼人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