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誊抄完毕,对着陈谓然重新施了一礼,看也没看胡忠纯,自顾自捧着两张纸进了动雨楼。
这时,一个小厮忽然跑过来,凑在胡忠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呵......”胡忠纯脸色一变,忽然冷笑道:“早听说王爷在动雨楼有个相好的,想必就是此女了,果然是丽质天成,王爷,不介意胡某见猎心喜,做个同道中人吧?”
陈谓然摇摇头:“李姑娘喜欢谁,那是她的自由。”
“王爷坦荡!”胡忠纯大笑,对着陈谓然拱手道:“胡某今日便将所作的诗词送给这个美人,换取一夕缱绻。”
他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摇着折扇去接受其他读书人的吹捧了。
动雨楼五层,从外面送进来十几张纸。
普通的诗词在四层就被刷掉了,那些所谓的大儒名士知道头顶上坐着楚帝时,一个个战战兢兢审阅手上的诗词,稍有不好就被刷下。
楚国的文人偏好华丽的辞藻和夸张的修辞方法,除此之外,文体之类大致跟唐宋相似。
作为总评的这些人无疑是个中翘楚,看到用词不顺眼的就大皱眉头,其中一个白发老者不停的摇着头,看到最后两张时,终于停了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他赞赏道:“上阙很好。”
老者迫不及待的看向下阙,然后再次皱起眉头:“怎么能这样,半点修饰没有。”
他再次看了看全篇,眉头皱的更深了:“青玉案......这是自创的词牌名?呵,好狂妄,老夫都不敢自创。”
本来想随手扔开,但仔细品了品,他觉得这首词还有可取之处,犹豫再三,把它放在要送交给皇帝的那一堆纸上。
最后一张。
“生查子......又是新的词牌名?!”老者暗恼起来,心想这两张定然是一个人写的,字迹都是一样。
“狂生!”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老者还未读完,便已怔住,这首词言语直白,本来完全不符他的审美,但读起来却有那些华丽辞藻堆叠不出的意蕴。
“好美!”老者悄悄擦了擦眼角,莫念几遍,把这首词记住后,才郑重的把这张纸捧起来,拿去送交给门外的锦衣护卫,由他们转交给皇帝。
大臣们起身接过纸,各自传看,胡忠纯的老师沈修典也在其中,他迅速翻了几张,找到自己学生的,立刻随便又拿了几张,混在里面交给楚帝。
“诗词小道,但也能看出一国文治。”楚帝接过几张,读了几句,觉得有点意思的搁在一边,看到最后两张时,不由赞叹道:“写的不错。”
上面有落款,是胡忠纯三个字。
沈修典闻言暗喜。
胡忠纯的作品由京城里十几个名家共同修改过,用词、意境自然都是上乘。
“是个好孩子啊,可以一用。”楚帝沉浸在两篇作品里,他本身也喜欢诗词,不禁对胡忠纯有了几分好印象。
“诸位,来看......”楚帝抬头刚想说话,却看见几个大臣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于是起了好奇的心思,喊道:“有什么好东西,拿给朕瞧瞧。”
沈修典没跟那几个凑一块,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皇帝身上,到这时,才疑惑的看向那里。
或许是有什么人侥幸写了两句出彩的吧。
沈修典安慰自己,但心里已经起了一丝忧虑,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学生的谋划,但他知道今天的诗会就是自己学生发起的,当老师的自然想给学生挣挣脸面。
几个大臣怏怏抬起头,多瞅了几眼才依依不舍的把两张纸交给皇帝。
“两个新词牌名么。”楚帝笑了笑:“有点意思。”
再看内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好!”楚帝拍了拍案几,乐道:“写得好,这首词最趁朕的心意。”
“皇上生命,臣等亦作此想。”大臣们连忙附和道。
“来人,出去问问这首词是谁写的,把他请到这里来,朕要见他。”
到这时,沈修典才看到这两首词,不得不承认这两首词意境上乘,虽然他也可以拿这两首词的用词普通说事,但,用普通的词就描摹出极美的意境,这不就是诗词的魅力么。
他的文学素养不允许他抹黑这两首词。
更何况,说不定只是个普通书生写的,写的再好,顶多得些赏赐,算不了什么,何必为难人家。
沈修典心思百转,默默的把两张纸放下。
楚帝随口说着,顺便把手边的纸递给锦衣护卫,却忘了那两首词被沈修典拿去看了,自己手边的是胡忠纯的诗词。
锦衣护卫捧着胡忠纯的诗词,走出门看了一眼,随即站在栏杆边上鼓荡真气,声如洪钟:“圣上有旨,宣胡忠纯觐见!”
“圣上?!”
“上面的是皇帝?”
“可恶,早知道是圣上,我就不急着交了。”
动雨楼外的吵嚷声更大了,不过更多人还是将注意力放在胡忠纯身上。
“恭喜胡公子!”
“胡公子果然才高八斗!”
“彼此彼此。”胡忠纯脸上笑意更盛,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径直走到李三娘跟前,笑道:“不才胡某,将这两首词赠送给姑娘,希望李姑娘笑纳。”
“错了错了!”
护卫的声音,楚帝自然也听见了,一急之下,直接走出来,大声说道:“朕要的是青玉案和生查子的作者。”
“是皇上!”
动雨楼外所有人立刻下拜,齐声参见圣上后,场面顿时异常安静。
“起来吧。”楚帝的声音清楚地从动雨楼上传下。
“是谁写的青玉案和生查子?”
胡忠纯一边下拜,一边脑子里浮现出大大的疑惑,心想这不是我写的啊。
一群下拜的人中间,一个人鹤立鸡群般站起来,声音温和:“是臣写的。”
“思王?!”
楚帝愕然片刻,点头道:“上来。”
“你们也起来吧。”
他淡淡的扔下一句,转身回房中坐下。
而楼底下的人,这时才完全回过神来。
“刚才圣上想找的,是思王?”
“是吧,叫胡公子应该是叫错了。”
“我就说嘛,思王爷名声在京城里极好,你看,今天就......”
说这句话的人被其他人用鄙视的眼神来回扫视。
“我倒是想看看他写了什么。”有人好奇道。
“不过,话说回来,当今圣上毕竟是思王的叔叔。”人群里传出不阴不阳的一句话,胡忠纯听了猛然抬头。
一定是这样!
“喂,你写的东西待会给我看看。”书生捅了捅陈谓然,小声道。
“不急。”陈谓然整理一下衣服,不紧不慢的走进动雨楼。
围观的读书人们,莫名想起了刚才胡忠纯出场时的走路姿势,好像......有点像呢。
李三娘悄悄后退一步,对着发愣的胡忠纯说道:“公子好意,三娘心领了,不过您的大作,三娘无福收下,请您自己留着吧。”
“你!”胡忠纯气的脑瓜子嗡嗡响,他不想跟一个青楼女子计较,一甩手,气呼呼的进了动雨楼。
一路上没人敢拦他,到了三层,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老爹正缩在角落里喝着小酒,面前是个棋盘,零零散散摆着几个棋。
“爹!”胡忠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走过去。
同层的几个人愕然抬头,被胡忠纯狠狠瞪了回去。
“爹,你一定要跟圣上进谏,削了思王的爵位!”
胡哲摇摇头:“不行,这事不是我能说的。”
“可,您是当朝丞相啊!”胡忠纯声泪俱下。
“您要是不这么说,孩儿的颜面都丢尽了!”胡忠纯舍了脸面,把自己之前挨了陈谓然打的事情说了出来,但对自己是挑衅在先的事情绝口不提。
“原来你那天确实挨了打。”胡哲站起来,叹了口气:“好,爹一定替你报仇。”
两人来到五层,被锦衣护卫拦住,通报后才肯放行。
“丞相到。”
一进去,就看见楚帝和陈谓然面对面坐着,像是在交谈。
看见胡哲,陈谓然目光微动,心想原来他是丞相,那么,后面那个胡忠纯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参见圣上。”
两人下拜,楚帝道:“丞相,来看看这两首词。”
胡哲接过,读了一遍后,赞叹道:“写的很好,想必是思王爷的大作吧。”
“朕这侄子如何?”楚帝似乎有些微微的得意,笑道:“你的儿子也不错,来人,从朕的内库里拿出五百两白银,赏给胡忠纯。”
“还不快谢恩。”胡哲推了儿子一把。
楚帝笑道:“算是朕这个长辈给小辈的一点礼物吧。”
“谢圣上!”
“那么,丞相你既然来了,正好,朕有事要交给你。”
“微臣必竭心尽力。”胡哲恭恭敬敬地说道。
“再过几日,太后大寿,其他几国的使臣悉来贺寿,朕想指派思王接待他们,你意下如何?”
“思王爷聪明睿智,定然能安排妥当。”
“不,朕这个侄儿毕竟年轻,你在前朝是礼部侍郎,是朕把你提为丞相,你毕竟熟悉流程,朕希望你能帮衬着他。”
皇上这是想做什么?想要锻炼思王,给他造势吗?人老成精的胡哲心里疑惑,嘴上却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