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呢?”
“送到明郡裴将军那儿了。”
“那就好。”陈谓然点点头,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三十这才发现,凉王穿着一身出行的行头。
他有些诧异:“您要出去?”
“去明郡。”
地图又被哗哗打开,陈谓然把它递给三十,道:“孤准备行军魏东,麻烦你再跟我跑一趟吧。”
“好。”三十没有犹豫,很快答应了,但他没有察觉到,陈谓然看着他的眼神一变再变,最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说起来,我倒是有些疑惑。”
陈谓然笑道:“先帝早就死了,你为什么还愿意在我身边做一个小小的护卫呢?”
三十正在微笑的脸顿时僵硬了一下,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思绪,他盯着凉王,却没看出任何端倪,后者一直在温和的笑着,仿佛那只是句漫不经心的问话。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凉王那天是什么时候走的,三十一直都没想起来,他自己倒是有点浑浑噩噩的意味,决定回自己的宅子里把新收的两个徒弟安顿好。
作为凉王的贴身护卫,陈谓然并没有要求他整天都住在王府里,等那段难捱的日子终于挺过去后,他让人在王府附近准备了间不错的宅子送给了三十。
三十找了张竹椅,又去倒了碗水,坐在竹椅上慢条斯理喝水的时候,他注意到里屋的门开了。
两个新徒弟住在侧屋,没有自己的允许他们也不会去四处窥探,更何况,那间屋子可是上了锁的。
他端着一碗开水站起来,慢悠悠地往里屋的大门走去。
宗师高手不是一般的摆设,手里的任何东西都能成为他们的武器,哪怕只是一碗开水。
接着外面的阳光,还没到屋里,他就看见里面坐着一个人。
坐着竹椅,喝着开水,除了人跟他长得不像,所有动作都是如同一辙。
“回来啦?”
那个人很是热情的打着招呼,像是三十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三十沉下脸来,哼道:“这是我家。”
他们确实认识。
“你家不错,起码还有口热水喝。”安龙城拿着个木碗喝开水,也不觉得烫手,他喝完最后一口,才又懒洋洋地向后靠去,形成一个舒服的躺姿。
三十瞪眼看着这个在自己家里熟门熟路的家伙,对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屋主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善。
“你喝完水就可以走了吧?我这儿门口小,迎接不了你这种贵客。”
“我有事要跟你谈谈。”
“说完赶紧滚。”
“不要再帮凉王。”安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三十眯起眼睛:“自从先帝驾崩后,咱们几个就再没见面了吧?你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过来求我揍你?”
“如果你揍我一顿就能不帮凉王,那我天天给你当沙袋打都行。”
砰!
三十毫不手软,走上前就是狠狠一脚,竹椅咔嚓四分五裂,安龙城不知何时站到三十身旁,懒洋洋的说道:“你答应,我才给你打。”
又是数拳击出,虽然没碰到安龙城,但破空有声,三十明显下了死手,他步步紧逼,但安龙城在屋内腾挪转身,丝毫没有因为三十阴狠的拳风而止步。
两人一路追追打打,拳脚凌空对撞,很快来到了屋门口,三十又是一拳,打中安龙城掌心,但对方轻飘飘的反手就是一掌,直接把三十推了出去。
“你打不过我。”
安龙城笑了,微微露出一口白牙,配上他那张俊脸的神色实在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我说.......”
“你这是被谁打的?”
陈谓然瞥了一眼旁边的三十,后者的左边腮帮子明显有一道血痕,但三十一口咬定是自己没注意擦伤的。
身后一万多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准备等候凉王的命令,校官骑着战马,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时大吼着让骑兵们注意行列。
魏国的第一批粮食已经运到,陈谓然现在也从容了许多,只是晁拓等人对于粮食似乎还有其他计划,因此并不是很支持这次出兵。
陈谓然对着骑兵主将吩咐了一句,那人正是赵识别,在莫郡守倒了以后,因为剿贼有功,在岳韫手底下几次擢升,接着又因为凉郡官场人手不够,急缺能用的军官,他就这样一步踏入凉郡的高层。
传令官手里变换着旗语,一队队骑兵开始移动起来,在各自校官的指引下往北方而去。
郡城城门口依然有十多万的流民,但比起以往二三十万的数量,如今已经减少了一半以上,凉郡的官吏已经为此呕心沥血了数月,一拨拨流民被送往苗地开荒,陈谓然也拨出了大量的粮草和银钱,供流民安家,每个人领到的东西堪称充裕,撑到来年不成问题。
但并非所有人都情愿如此,就在半月之前,就连平先生等人也没有丝毫反应,郡城外就爆发了一场起义。
大约有近万人暗中集结起来,不知道是谁给他们提供了援助,根据事后的计算,那些暴民手里至少有两千副以上的盔甲,甚至还有不少军弩,陈谓然原本想要彻查,还是岳韫连夜进王府去劝解,这才勉强作罢,不过对于流民迁徙和安置的措施却是一天比一天急迫。
战马沉重的蹄声滚滚向前,在流民们的眼中缓缓离去,陈谓然看了一眼城外蔓延的帐篷,转头对岳韫说道:“流民的招收不能停,你要加快往苗地输送人口,郡城城门口的这些流民不能急着全部送走,要注意他们里面有没有带着瘟。”
“是。”
岳韫很明白陈谓然口中的瘟是什么意思,低头恭敬答应后,陈谓然随即带着剩下的骑兵离去。
......
“查到了没有?”
“是一个商队带来的,我已经把所有生病的人都集中关起来了,在其他地方召集的大夫也正在往这儿送,只不过药材太少,根本不够用。”
“这你无须担心,我会派人出去买。”
东魏帝站在藏书阁的二楼窗户旁,他看着外面苍白的阳光,不安的说道:“为什么突然出现这种东西?”
“湘江去年决堤了,说不定就是那时候的瘟疫,今年又闹起来了。”
曹茗揣测道,她来到东魏帝的桌旁,耐心看着桌上的一封封公文,她原本准备过来跟东魏帝商谈“连横”这条计策,顺便再把那个人推荐给东魏帝。
可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被管家的敲门声吵醒,说是她的那些幕僚要见她。
片刻后,在一众幕僚稍有急促的声音中,她才知道,原来都城外似乎闹起了瘟疫。
而且是很难治愈的肠游病。
其实这种病倒未必有多难治,真正难的地方在于每个病人都要消耗大量的药材,还有更多的人力去照料,除此之外,倒是还能好控制一些。
最后,至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被传染上了。
各个衙门今早都在上报相关事宜,东魏帝几乎一大早就开始迅速处理这些公文,并且开始派出宫中御医,去各处散发药物,准备全力应对疫灾,
魏国已经多年没有出现类似的事情了,但在魏国历史上仅出现过的两次疫灾里,每次死的人数都是数以十万计,更不用说那些没有记载下来的疫灾了。
其实就是我们如今的历史记载也是同样如此,不是因为越往后疫情出现的越频繁,而是因为越往后历史记载的就越详细。
但无论如何,有前车之鉴在,容不得他不上心。
魏东京城里某处小巷里,两个穿着邋遢的男人凑在一起,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什么吃的正香,同伴想去抢一点,却被他无情拍开。
“张二,你吃的是什么?”
那人馋的直流口水。
如今各处都在闹饥荒,听说城外还起了瘟疫,这下子能讨食的地方又少了,他这样的乞丐也难过活了。
想到这里,他便在心里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那些狗娘养的权贵。
凭什么你们大鱼大肉吃好的,我却是天生就要过着穷日子。
张二也不在乎手上的污泥,一边啃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子昨晚实在是饿疯了,就想着去朱家墙角下掏洞,想着能不能钻进去偷点值钱东西。”
“朱家?”同伴惊疑不定的喊道:“那可是......”
“闭嘴,别声张。”
张二赶紧捂住他的嘴,在自己都囊里掏了掏,又拿出一个用荷叶包好的东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小心打开,旁边的同伴惊呼一声,迫不及待伸手过来,直接抢走了一个,拿起来就啃。
荷叶里面包着的是一窝煮熟的耗子,已经去了皮,露出里面粉红的鼠肉,虽然凉了,但在饿极了的人眼里,依旧是难得的美味。
“那朱家是大富大贵,估计每天也是全家大鱼大肉的吃着,连带着那墙角掏出来的一窝耗子也养的这么肥。”
张二啃完一只,意犹未尽地又拿起另一个开始啃。
“你不给今晚留点吃的?”
同伴咽了口唾沫,他拿的那只太小,几乎几口就只剩个骨架子了。
“给你,都吃,反正城里的耗子也有不少,那些大户人家嫌这玩意不干净,哥今晚带你去抓耗子,兴许还能从那些大户人家手里拿到些赏钱。”
“哥,我听老人说,这耗子不能多吃,吃了要遭报应的。”
这话还没说完,那同伴头上就挨了一下打,张二伸回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咱们都快要饿死了,吃它两只耗子怎么了,你嫌脏,那以后就别跟着我吃了。”
“哥,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人急了,赶紧讨好几句,然后才又问道:“其他人也抓这东西吃吗?”
“不然呢?”
张二懒洋洋道:“耗子、蛇、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还算好的,起码能吃点荤的,但城外那些人就惨了,听说人饿极了只能去啃树皮,吃点土填肚子,那玩意才叫毒呢,我告诉你,那东西就算你把肚子吃炸了,你还是饿,吃下去不管饱。”
“有那么邪乎?”
同伴吓得缩了缩脖子,他回味着鼠肉的味道,心想若是能天天开荤,就算是被鼠肉毒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当晚,月色高悬,城里巡逻的士卒明显多了不少,火把照的天空如同白昼一般,家家户户都紧闭房门。
仅是一天的时间,瘟疫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全城,最紧张的还是那些权贵们,已经用一整天功夫把整座宅院都打扫了一遍,接着严格限制内外进出,还有些人家,已经计划好的要给饥民散发馒头点心,现在也立刻停了心思,说是怕那些人身上的病传给自己。
但就算如此,在夜色的掩护下,还是有不少人开始活动起来。
“往这儿灌水,快点!”
张二小声的招呼同伴,他已经挖出一个洞口,同伴立刻往里面灌入开水,仅仅是片刻功夫,他们就又抓到一窝耗子。
一只大耗子吱吱叫着,爪子在张二手上留下一条血痕,他看了一眼,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血迹,紧接着又按住那耗子的后脊梁处,一声轻响,就扭断了它的脖子,顺手和其他耗子一同扔到袋子里。
城里有不少穷人都做着跟他们差不多的事情。
虽然官府还能管一顿粥喝,但每天的粥水已经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稀,里面的粮米就算是掺杂了沙石,也少的可怜,假如一个人每天纯粹靠那碗粥过活,最后也是活活饿死的下场。
更何况鼠肉比起城外的树皮、泥土,只要下锅煮上几滚,调料都不用放,就能香掉人的舌头,普通百姓哪有放过的道理,一时间各处都掀起捉这些东西的热潮。
东魏帝这次估算错了数量,他本以为魏东的粮食还能勉强支撑到秋收的时候,但当粮食运出魏东的时候,户部尚书才拿着重新算出来的数字姗姗来迟,告诉他粮食可能不够。
因此只能各处限制用粮。
从中原列国紧急购买的粮食正在往这里运,途中必然要经过赵国或者齐国,最后可能还要途经北安,因此打通魏北商道已经变成迫在眉睫的事情,但还没等他继续增大兵力,瘟疫的事情又被送到他的案几上。
事情像是春后漫天飞舞的柳絮,猛然间全都飘飞出来,在人眼前拼命转悠,惹得人一阵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