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回到房间,王贤关上门,又上了门闩,方松口气,小声道:“哎呦妈呀,这才半天不说话,我就快憋出内伤了……”
也先想笑,却扯到伤口,一阵呲牙咧嘴。
“把衣服脱了。”王贤小声下令道:“趴床上去。”
也先一脸警惕的望着王贤,他可知道汉人里有不少喜欢俊俏后生的,虽然他跟俊俏扯不上哪怕一丝关系,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精壮后生。不过迟疑之后,他还是乖乖把衣服脱光,往床上一趴。
也先心里告诫自己,为了给族人报仇,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旱道……虽然如此,当王贤那冰凉的手抚弄在他的背上,也先还是忍不住流下屈辱的泪。
“你忍着点,一开始会痛,”王贤一边摸着也先的背,一边小声道:“一会儿就舒服极了。”
也先心中狂叫,能舒服就怪了,等我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把你剁成肉酱!方能一雪今日的屈辱……正暗暗发狠,突然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疼得他差点喊出声来。
“疼就喊出来吧。”王贤还在那浑无所觉的笑道:“北镇抚司这种特效伤药,效果奇好,就是一涂在伤处会像火烧一样,还有待改进哈。”
“……”也先嘴巴张得溜圆,忙扭头一看,果然见王贤拿这个小瓶子,在给自己受伤的地方涂药,登时一脑门子黑线。
“臭小子,想歪了吧。”有道是‘学好难、学坏易’,王贤没学到老和尚的文韬武略,却把他折腾徒弟的恶趣味学了个十足十。
“我……”也先羞愧的把头埋起来,憨厚的蒙古小伙子,心里充满了愧疚。
给他上完药,王贤笑道:“怎么样,现在还疼么?”
也先爬起来,活动下身子,咧嘴笑道:“不疼了,还很舒服呢。”
“那就把衣服穿起来。”王贤看看他毛还没长齐的那话儿,笑道:“小屁孩子。”
也先登时满脸通红,赶紧手忙脚乱的要去穿他那破烂僧衣。王贤把心慈给自己替换的一身新衣服丢到他怀里,“我们当和尚已经够惨了,不能再当叫花子……”
也先抱着衣服,感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头都酸酸的,忙深深抽一口气。定定神,把衣服穿好。
王贤见状心中暗笑,小子果然还是嫩了。待也先收拾把上衣一脱,也趴在炕上道:“该你了。”说着低声骂道:“臭小子没轻没重,欺师灭祖!”
也先不好意思的讪笑着,忙拿起那瓷瓶,学着王贤的样子,倒一手药膏,刷墙一样涂在他背上。
“你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可比金子贵多了!”王贤骂道:“小败家子!”
也先被王贤训得一愣一愣,却又觉着十分亲近,忙憨笑着给他涂匀和了。
这时候,药劲儿上来,王贤疼得呲牙咧嘴,忙说话转移注意力道:“明天,可能是后天,会有人来上香……”
“那可挺稀罕的。”也先嘟囔道:“这破庙,也没有香火,快点关门算了。”
“少废话。”王贤丝丝吸着冷气道:“但我被老和尚下了咒,不能跟他们说话,所以你得给我代言。”
“我怕也不成,”也先谦虚道:“你们汉人说话虚头八脑,我可没法替你跟人打交道。”
“是让你给我当传声筒。”王贤小声道:“来,我告诉你到时候该怎么说,你可给我记清楚了,要是到时候说错了话,咱们可就抓瞎了。”
“你可不能抓瞎。”也先着急道:“不然我怎么报仇啊!”
“那你就好好背。”王贤心里暗叹,他发现自己好像是在给将来的自己,出一个大难题。不过他的性格一向如此,今日只发今日愁,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呢,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嗯,我晓得了。”也先点点头,两眼瞪得溜圆,好像这样可以把耳孔放大,把王贤的话听得更真切一样。
王贤便将到时候该怎么怎么说,一条条告诉也先,他惊异的发现,这小子虽然粗豪,脑瓜子却好使的很,自己交代的话,他一遍就能记清楚。回过头再问时,还能对答如流。看来这种会成大人物的人物,果然有不凡之处……可惜,落在了王贤手里,一生的命运注定就此改写。
当天夜里,也先就睡在王贤屋里——当然可不是一张床。也先从自己房间里把铺盖卷抱过来,在地上铺了张席子,在王贤房里打起了地铺。
说来说去,也先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在异乡、家人惨死,孤苦伶仃,还被视为异类,能遇到一个让他能生出些亲近感的人,就不知不觉的十分依恋了。
夜里王贤醒来,还听到他在小声嘟囔,仔细一听,竟然是在背诵自己教他的那些话,不禁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道:“快睡吧,也不一定那么快就来,明天白天再背也来得及……”
也先点点头,用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头继续背……
‘得,又是一头犟牛。’王贤见自己说了也没用,索性不管他,转个身继续睡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用‘又’呢?因为他就是另一头犟牛……
第二天一早,王贤醒来时,见也先还在呼呼大睡。不知这小子昨晚折腾到几点才睡的,王贤也不叫醒他,想蹑手蹑脚起床出去洗漱。
谁知他一下地,就惊醒了也先,瞪大眼茫然看着他。
“我去盥洗。”王贤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我伺候你。”也先蹦起来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师父!”说完不容分说,跑出去给王贤打了洗脸水,又伺候着王贤洗了脸。
“活挺熟啊。”王贤接过毛巾擦擦脸道。
“刚来的时候一直伺候那些秃驴。”也先恨恨骂一声,说完吐吐舌头道:“呸呸,把咱俩也骂上了。”
“在庙里还习惯么?”王贤说完,就觉着自己真是废话,习惯就怪了。
也先攥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吃罢早饭,也先便按照王贤吩咐的,跑到庙门口守着。他本来就是野在庙里的,只要不出去乱跑,心慈也不管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也先说了几句话,便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昨晚你师傅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听话?”
“我师傅是哑巴。”也先看着粗豪,其实精明过人,本来想说保密,但想到这样岂不是默认了师傅有说过话?一下意识到心慈是在套自己话,便狠狠瞪他一眼,闷声道:“不说话。”
“别扯了,不是你师傅吩咐,你能来这陪我看门?”心慈笑道:“快跟我说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师傅是跟我说了……”也先慢悠悠道,心慈闻言一喜,就等着他下一句把王贤卖掉,谁知也先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是托梦跟我说的,梦里说话总不犯禁吧!”
“净瞎扯……”心慈瞪他一眼,刚要再套他几句,却见几个人走近庙门。心慈登时来了精神,把也先抛到一边,迎上去笑道:“几位施主是上香还是求签?”
“……”几个劲装汉子闻言,不由自主望向站在中间的中年人,那中年人面色愁苦,有些魂不守舍,好一会才道:“求签,当然也上香。”
“好嘞,几位里面请。”心慈躬身相让,怎么看都像是店小二多过庙里的和尚一些。中年人也看的一愣,摇摇头,迈步进去。
心慈本来想让也先帮自己照看一下门口,以防万一有香客上门,虽然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四下一打量,那小子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暗骂一声‘野小子就是靠不住’,心慈便赶紧跟着几个香客,或者说那个中年香客去了。另外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伙,显然是他的护卫。而且心慈还能看出,他们都是行伍出身的精锐军士,至于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心慈当然说,自己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活儿。
但其实,是因为他对军队实在太熟悉了……
中年人方才下马时,还感觉两腿发软,但在参天古木夹出的寺庙砖道上走了一段,觉着腿肚子似乎涨了劲儿,不禁暗暗嘀咕,难道这庆寿寺真是我逢凶化吉之地?
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口,来到大雄宝殿外,他肃容整了整衣冠,才迈步进去上了香,给佛祖磕头,又给菩萨磕头,看起来十分的虔诚。完事儿着人付了厚厚的香资,待其起身后,心慈便请他到偏殿掣签。
中年人让护卫都在门外等候,自己跟着心慈进去,里头一个六十多岁、貌似得道高僧的和尚端坐在观音像侧的蒲团上。中年人先亲自燃香,对着观音像行了跪拜大礼,才在心慈的示意下,坐在老和尚的对面。
“这位是我们师叔道藏法师,佛法最是精深,尤其擅解观音灵签。”心慈小声为中年人引荐道:“师叔,这位居士想要求签。”
中年人毕恭毕敬向老和尚道藏行礼,道藏宣一声佛号,指一指佛像前供奉的签筒,让心慈拿给中年人。
中年人深吸口气,捧着那签筒就像捧着万钧巨石一样,面色十分凝重,好一会儿才跪在蒲团上摇动签筒。